汉宫秋月

第51章


我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声音空洞极了,“母亲,过几日请夏太医令来,然后让他呈上新的药剂更猛的药方给陛下,再过几日就说我的癫疯之症基本大愈了。”
  在皇宫里我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表演得没有一丝破绽,尤其是我已无心、无力再装下去。
  告别母亲,我头重脚轻的回到屋子,趴在床榻上竭力的哭,最后却连声音都听不到,眼泪也流不出一滴,只是喉咙里有细微的“呜呜”的声音。
  什么蝉鸣、什么蛙鼓,一下子都听了,屋外刮起了阴风来,呼呼犹如狐鸣狼嚎。
  我猛的竖起身子,坐到铜镜前,眼睛圆瞪的盯着自己,“你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
  “这命运你其实早就看到,你左右不了它,原来不行,现在更不可能。傀儡——你只能任由它的摆布。”
  就像小时候常玩的智力棋,起点相同,不论撒的塞子的数目是几、不论走的路程有多么的迥异,终点还是只有那一个。我自以为绕开了,不还是回来了吗?我还是要面对的。
  “抵抗,刘通就是你自以为相对抗的武器,可他还不是命运对你开的一个小玩笑?你——注定了,逃不掉刘彻。”
  我——宿命已定,我逃不掉刘彻。唯有……死——唯一的解决办法。
  死……
  我冲到书案前,拿起一支刀笔,逆锋在腕上滑。没有伤到皮肤,一点儿也不疼,只是冰凉的刀锋每每滑过就会引起一阵寒栗,心头就跟着一紧——原来,我是怕死的。可是,我更怕生不如死!
  我刚要用力,手腕却被人钳住,“你疯了?你以为死了就解脱了吗?”
  “梓靥……”
  我像个受伤的小狗哀叫。眼睛好酸,酸得都快睁不开了。
  “快把刀笔扔掉,扔掉!”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气怒,就如同一口涌动的火山。
  手,无力的松来。刀笔失去了唯一的接触物,可怜的掉到地上,一声脆响。
  “哀莫大于心死,梓靥,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认为自己可以接受刘彻,可是不行!他是陈阿娇的伤疤,是我的心结,你教我如何能坦然的面对他?”
  她缓缓的松开了手,眼里似乎有比我更深的痛,嘴唇微微的蠕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放不下刘通。我爱他,爱得几乎要忘掉自我。”
  “可是……”
  “可是他不爱我,他只是爱那个我长得像的女子……不能嫁给我爱的人,那就嫁给爱我的人吧。一样可以幸福。可是,刘彻他不爱我啊!历史上的他爱女人,他爱过卫子夫、爱过李夫人、爱过钩弋夫人,却就是不爱陈阿娇。陈阿娇,不过是他要驶去另一个政治地位的‘交通工具’。”
  “陈阿娇是太骄横、心胸狭窄才没有善终。只要你不妒忌,低调行事,害怕什么呢?”
  “我怕,怕你我都怕的东西——失去自由。怕心死、怕活在一个活死人墓里行尸走肉、怕……”本歇斯底里的我又突然像谢了气的皮球,声音恐惧的颤抖,“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她沉默不语,那突然的宁静让我窒息。
  “或许……真地会不去了。”
  是啊!十多年的光阴,我们那个美好的“回家”的梦已经泛黄,它永远都只是一个梦吧?
  外面的风停了,蝉鸣、蛙鼓伴着嘤嘤的鸟叫声又回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梓靥,你说我什么时候变得又疯又傻了呢?”
  我疯疯的爱上了刘通,我傻傻的竟没发现刘通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替代品。我曾经自诩的聪明呢,是被什么偷走了?
  “没有,你不疯也不傻。只是我们总有些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理智些,别忘了自我。”
  我强颜欢笑,“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怕了他刘彻不行?”
  我还——真是怕……
  自周代即已在《礼记?昏义》中确立了娶亲的程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称之为“六礼”。“纳采”即为媒人上府讲媒,为六礼之首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纳采礼的礼物只用雁,当然也可以连带一些其他的东西,但雁是一定不能少的。湫水说,雁即燕,为燕尔,象征着比翼双飞、齐翔齐鸣。
  七月初,刘彻本要行行宫为我狩雁,但匈奴扰境、民不聊生,他也只能搁一搁了。父亲和母亲有些失望,我却在心底窃喜。
  但是夏太医令如计划的,还是呈上了新的药方。八月初,我的“病”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刘彻大喜,只是忙于政事,无法抽身来看我。桐晚偶尔会来,只是我的“病”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她的表情也一日一日的凝重起来。莫名的,我觉得那不是个好兆头,终于……
  “翁主……”
  “说了说少遍了,姑姑叫我‘阿娇’就好!”
  桐晚姑姑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盯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姑姑,你怎么了?”
  “您的病……终究还是好了?”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叹息道,“好该好,却不该全好啊!”
  这是什么意思?未来的皇后不疯不好吗?
  我刚要让她把话说清楚,她却表情凝重地说:“翁主,您真的想当皇后吗?”
  我虽然心里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是”,可表面上还是不置可否。
  她仿佛在哀求我:“不要当皇后,就安安静静的嫁给别的王公贵族,您可以平安一生。”
  “姑姑,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以为我想要那个后位吗?那位子,我坐不起!
  她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比巴掌心还小。
  “这是西芜敬献给太皇太后娘娘的他们的圣国药——‘蛟胆’。蛟即是龙,这世上最毒的东西便是龙胆。
  “娘娘有三颗,一个给了梁王,一颗自己留着。还有一颗丢失,被我找到——就是这颗。
  “‘蛟胆’食服后可助服者假死。开始服者气若游丝、亦断未断,脉象沉浮、无因可查;三日后日出之时服者就会完全没有气息,但没有死,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十日后一切又可恢复。”
  我接过小盒子,打量着里面那颗像白巧克力豆样儿的“蛟胆”,问:“它不是毒药吗?”
  “它的确是毒药。那三日后,如果每天服用一碗参茶,服者就不会醒来,直到停用参茶的那日月落之时——但只在三十日内有用,三十日后便真的成为活死人了。所以无知之人不停的给服者喂服参茶,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一切但却永远也醒不过来。”
  “这还是不能称为毒药啊!”
  毒药应该是会将人毒死的药物,这顶多让人成为植物人。不过,生不如死。
  “它当然是有毒性的,它有寒毒。身体不好的人会被它的寒气侵蚀五脏六腑,同样生不如死。”她面色严肃,“我现在将她给你,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用它。”
  “用它?”
  我有些懵了。这哪儿跟哪儿啊!
  “对,用它假死,逃过与陛下的大婚。”
  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我!一定是!
  “姑姑,我为什么不能与陛下大婚?我不能做皇后吗?”
  我死死的盯着她,想看透她。
  “翁主……”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母亲很喜欢您,她要我好好的保护您……”
  “我有什么需要你保护的!我是阿娇翁主,是馆陶长公主的女儿!”
  “就是因为您是长公主的女儿,你更危险,更加不能当皇后!”
  我不明白,不明白!
  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徐徐才说:“如果您疯了,太皇太后娘娘不会管,可您现在好了。娘娘早看出您有过人之智,若是您当了皇后,梁王就永无翻身之日。娘娘一心要除去陛下,她不会让陛下多出一个你这样的臂手。”
  “可是……梁孝王已经薨了,不是吗?”
  难道……
  见我深邃而疑惑的表情,桐晚姑姑微微颔首,“梁王未亡,他只是服食了‘龙胆’。他现在身陷怪病,所以暗暗隐逸养病了。”
  “果然啊。”我咧咧嘴,“姑姑不怕我说出去?”
  “您不会的。”
  呵,仿佛回到了电视剧里烂俗的情节。原来古代里的现实也不过如此。
  作为对我信任的回报,我或许可以告诉她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那梁王如何养病?”
  “无法,梁王只是不断的依靠从南越国买来的花种粉制止病痛,可是用量越来越多。”桐晚姑姑叹息道。
  “姑姑,我可以助梁王摆脱病痛。”
  她眼前一亮。她的激动让我觉得奇怪。
  我继续说:“但梁王要么不能再夺皇位、终生隐逸,要么事成之后放过陛下给陛下一条自由的活路。还要,要放过这公主府的一家。”
  这些她是做不了主的,眼睛瞬间又黯淡了下来。
  “姑姑不要问太皇太后娘娘的意思,而直接去问梁王。”我将脸色放得柔和些,“我相信姑姑可以说服梁王的。梁王现在这样,姑姑也很难受吧?他毕竟是我的王舅,我想帮他,可我不能害了陛下——他也是我的亲人。”
  她的脸色很复杂,有喜悦也有担忧。我心里不禁感叹:陷入爱河的女人啊!和我一样,无可救药。
  “五日的时间吧,足够姑姑询问梁王的意思了。”我拉起她的手,“这算是姑姑赠我‘蛟胆’的回报吧!”
  她默默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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