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60章


  透着轻纱幔帐,我看不清刘彻的脸色,只是觉得他当听到了我的声音后不易觉察的愣了片刻。仿佛听到他喃喃的说了“她”、“身形”、“声音”、“像极了”之类的。不急我多想,他已经开口:“朕不会在意,撩了帐子让朕看看你。”
  难道是我的错觉?我竟然觉得他的声音好像是急躁的想辨识什么。
  他正要撩帐子,我连忙叫着“陛下”阻止他,他也果然住手了。
  叫完了才有些后怕,情急之间竟然忘了他已经不是当年和我嬉闹的刘彘,而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上。俗话说“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我这是“初进宫的皇后不怕君”。
  “陛下,臣妾与您明说了……”
  反正已经忤逆了,多两句、少两句都一样。我刚才一叫倒有一点儿“叫撞怂人胆”的感觉。
  “臣妾本就不想入宫为后,臣妾入宫只是答应先帝辅佐陛下……”
  微微探头,发现刘彻竟然平静得仿佛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前日臣妾回公主府时烫伤了脸,现在奇陋无比,陛下见了怕是无心再进食了。陛下身体损亏,天下苍生之难,臣妾难当这莫大的罪名,所以……”
  “你何必骗朕,朕不会看的。”他竟然不生气的问,“是真的你怕朕见你,还是你怕见朕。”
  我这个谎言撒得很蹩脚啊?嗯……的确。
  我置若罔闻,只是壮了胆子继续说:“彻儿,我只是视你为我的弟弟,却难为夫君。”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突然变得好漫长。
  他静了很久,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好,好!朕是你的弟弟,你是朕的阿娇姐姐。”
  我心里一紧。虽然怕极了,但也赌着他现在会顾及母亲不会伤我。于是我强压着害怕,说:“彻儿,我愿佐创盛世天下,那你也请尊重我……”
  他还是继续的笑。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一场荒唐可笑的梦。我竟然敢直呼汉武帝的乳名!我竟然要他为我退让!
  “有妇如斯,夫复何求?”他突然止住笑声,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阴霾,“好。朕的姐姐。”
  他对“姐姐”的强调让我突然觉得心在被千万根细针扎着,痛得生不如死。
  刘彻甩袖而去,高呼:“朕以后再也不会来。放心。”
  我长呼了一口气,全身瘫软在凤榻上,猛的闭上眼,“我在做梦吧?”
  ……
  后来刘彻果然没有再来过。即使每天早上去向王皇后和窦太皇太后问早安,我也有意的避开他的。两年中幸好宫中什么大宴请都没有,我也不必和刘彻同席出现。
  有幸,母亲也不是很刻意让我和刘彻在一起。起先她偶会在我的面前或刘彻的面前抱怨,刘彻被吵得没法了就直接让郭舍仁引了母亲来见我,听她絮絮叨叨一通后,我冷冷的说:“这样最好,母亲总不会想让我死在太皇太后娘娘的手里吧?”她脸色一变,明白其中的厉害,也就不说了。反正我终究还是坐上了这皇后之位,她的权位也如日中天,刘彻随时都忌她三分,刘彻宠不宠我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在宫中我和刘彻的关系虽然淡若陌人,但是我也依言辅佐他。没人知道,刘彻所有大举的背后有我的一半功劳。
  窦太皇太后被骗得最严,这点我和刘彻心照不宣。每日晨省,她总是动不动就用怜悯的眼光看我,看到我心里直冷笑:你不知道,我正在一点儿一点儿的消磨你的势力吧?总有一天,刘彻会夺走你手上本归他的权利!
  刘彻第一次是表明了在试探我。他让郭舍仁递了一卷竹简给我看。我一看,这竟然是密件,竹简上的大致意思就是有些小的诸侯国在蠢蠢欲动。我将竹简退回给郭舍仁,只是将几上的糕点敲碎,散落的糕点又被我一点一点的拣到一起。我将那些碎末的糕点抹到手心里,紧紧一捏,将手摊开给郭舍仁看。没过几日,刘彻开始一点一点的占要诸侯列国的土地,最后明告天下,令列侯归就国。
  后来刘彻让郭舍仁送了许多赏赐给我——这也是他让所有人疑惑他对我的态度的手段,且一来让众人琢磨不透、二来也安抚了日渐目中无人的母亲。然后又是一卷竹简,有人上告刘彻说各国商贾抱怨难通往,人心浮躁。我当时真有些想喊“疯了”,觉得这古代的政治好容易。要是换作胡主席、温总理穿越来那真是大材小用了。我笑嘻嘻的对郭舍仁说:“去代本宫问陛下:‘陛下是不是逗臣妾呢?’。——让各国交通自由出入、商贾自由来往。但要收适当的税钱。”翌日,刘彻诏令:“除关传,禁行旧制。”
  后来我就这样帮他,暗中来往。我有时候觉得他根本不用我帮忙,每次郭舍仁传简过来时他应该已经想好了对策,来不过是想一种隐讳的方式告诉我——我并不是一无所用的摆设。
  渐渐我们的关系又熟悉起来,时常会让郭舍仁来回的递话。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儿时,我偶尔敢大胆的戏谑他几句,甚至敢以姐姐的口吻叫他“彻儿”。起先把郭舍仁吓得面如死灰,可刘彻从不怪罪我,他也就大胆的将我的原话一字不露的带到。但他信诺从未来过椒房殿,依旧让窦太皇太后他们以为“皇后不受陛下宠爱”。
  有一次,母亲触怒了刘彻。郭舍仁带来了一卷下臣上呈给刘彻的奏简,上面大致是抱怨母亲权势渐旺、目中无人,父亲去世后母亲明目张胆的包养男宠云云。我突然觉得自己不觉察间竟长大了很多很多,帮他出谋划色、与窦太皇太后斗智斗谋……当我看到竹简时,漠然一笑,回了一卷竹简给刘彻:
  “呈上:
  “上忌妾母乃岳母,又为上之姑母,幼即怜之,因是时时顺之。然,众怨难平。上大可毋顾身份,明示妾母之错,醒之。妾母定识其厉害渊源,无怨于斯。
  “臣妾羞书”
  我知道这是刘彻在试探我。
  母亲当天就到我这里来抱怨:“陛下如今翅膀是硬了,竟敢教训起我来!说什么要我收敛些。”
  我对她的怨恨已经日渐加深,未能因为进宫的时间而变淡,对于她的一言一语都是一忍再忍。冷眼听她抱怨完了后,说:“母亲也是该收敛了。”见她神色一黑,我撒娇的说,“如今我就不得宠,母亲总不希望因为您在外结怨而牵累了女儿吧?”然后话锋又稍稍一转,“如果我在宫中被欺,皇后就真的是有名无实了。即使挂了名,母亲的面子也过不去吧?”
  她叹息的看了我一眼,缓缓的说:“娇儿,你又不是不能做的有名有实。”
  她言下之意很明了:是我不愿争宠。
  她只是以为我和刘彻很少见面,却不知我和刘彻连真面都没见过,更别说她心心念念的那些事儿了。
  “只要诞下皇嗣就好了。”她叹息道。
  我有些想笑:要是我真的诞下了皇嗣,这大汉恐怕就要改为她——馆陶长公主的天下了。
  大概也是这一层原因,刘彻不屑于要我。
  “母亲以后还是少入宫找我为妙,太皇太后娘娘心里可不大喜欢我。”没等她说什么,我就端起皇后架子,说:“本宫累了。”
  她脸色一变再变,不信中似有一丝痛楚。我置若罔见,心里只能默默说:“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杰作’。”
  我后来还提议让刘彻多多纳妃。虽然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当没听到,可后来窦太皇太后以“开枝散叶”、“久婚无字”为由逼他。开了头,他也久顺其自然的纳第二个、第三个……我从未将他作为丈夫看过,所以完全不在意这些。
  正在我在回忆中漫游时,我身边的大长秋在殿外唱道:“馆陶长公主到。”
  尾音还未尽,母亲生气的声音就响起了:“太过分了!陛下竟然又收了一个骚狐狸精!”
  “我都不在意,母亲又何必呢?”
  “我气的是那骚狐狸精是平阳府里的,就是那个……”
  他还没抱怨完,姒珣就闯了进来,说:“太后娘娘请长公主过去吃糕点。”
  母亲一脸不悦的来了又走了。
  直到母亲走了很久我还没反应过来,“平阳公主府里的?”
  心里隐隐的竟然有一丝不安。
  “湫水在哪里?”
  往日里,刘彻今夜宠幸了谁、明天又纳了谁,我都不在乎。他就是将整个北宫塞满了国色天香、卿本佳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出水芙蓉、妩媚妖姬……都不关我的事情。我一概都不见,宫人们或被动或自觉的也不在我这里提及。但这次我却迫切想知道。
  “娘娘,奴婢在这里。”
  听到我的叫问,湫水迅速的进了内殿。
  “本宫待得无聊了,告诉本宫今天宫中又有什么大喜事吧?”
  湫水很警惕的问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两年,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已经完全成为这深邃宫闱里一个善于掩饰的女子了?
  “哪儿有。只是好奇今天怎么人人都喜气洋洋的,唯独母亲一脸怒色,话未说完又被母后招过去了。”刚刚等她嘘完一口气,我就淡淡的说,“其实你根本不必刻意隐瞒,我不想也知道陛下又纳了新的美人妃子了。”
  我对撇嘴一笑,“你就告诉我吧”的表情已经挂到了脸上。
  她没办法,也不是有心非要隐瞒我。不过怕我伤心罢了。
  “陛下今日路过平阳公主府,听了歌舞,回来时就带了一个舞姬回来……”她顿了一会儿,又说,“那舞姬就是……”又踌躇不定,最后只是说,“陛下为那舞姬赐了名字——‘子夫’,取‘育子侍夫’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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