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头一沉，重重地砸到刘彻的胸膛——那个曾被我眷恋的胸膛、那个给我安全的胸膛、那个被我捶打的胸膛、那个……
  “刘彻……我陪你……”
  周围好乱，明明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一切，却就是不愿睁开眼去看。要是能昏死该多好，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他了。
  我真该死，真该死！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才承认自己的心意呢？事到如今，欲走下去也是走投无路了。
  有好多声音都在唤我，“娘娘，娘娘”，可没有了刘彻，哪里还有我这个娘娘呢？我是他的皇后，我是他的夫人娘娘啊！
  “阿娇，不要哭，睁开眼看看朕。”
  那是刘彻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的真切，可惜以后再也无法在梦以外的地方寻到这份真实了。也或许，我的以后并不长了。
  很轻、很低的耳语，气呵在我耳边痒痒的，籽烨竟然说：“月儿，我告诉你，陛下根本没有死。如果你再不醒来，可能就换作他为你殉情了。”
  我心中一惊，又喜又气。
  猛地睁开眼，我竟然一手紧紧握着刘彻的手、一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地躺在他的怀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绝对健康。
  苦肉计！
  ——我第一反映就是他们和起伙儿来算计我了！
  “阿娇……”
  刘彻话未说完，我就一把推开了他，就差那个“滚”字没有说出来。我翻身躺上凤榻，不去看他，有些有气无力的说：“陛下，臣妾还想休息一下。”
  “好，但要让夏太医令先给你看看，东方夫人说你的病还未好。”
  我有些始料未及，刘彻竟这么轻易就答应了，竟然没有生气，竟再不搬出那句“你是朕的皇后”来压我。
  “不必了，臣妾只是累。”我也很和气地对他一笑，“陛下今日还要去林光宫，都被臣妾耽误了。”
  刘彻盯了我好久，最后只是叹息一声：“好好休息。”
  我不是想逃避，只是他不该，不该和籽烨他们合伙来骗我。他知不知道当听到那个噩耗时我有多急、多害怕！正因为我爱他，深深的爱他，所以我才无法容忍他欺骗我啊！
  一干人等都后，我抱膝坐了起来，将头埋在膝头里，心中一阵茫然。
  “月儿，不是我们有心欺骗你，只是如果不用这唱这‘苦肉逼情’的一出，你这‘臭石头’只怕还要硬下去。不要顾及太多了，你看到了——你深爱他，他也深深爱你。”籽烨说着，上了凤榻，抱着我的肩膀，“真爱最大！”
  我抬头，眼神几乎没有焦距的看着她，“你骗了我。所有人都可以骗我、害我，可是独独你不可以……他不可以！”
  “忘记这些，我们的出发点都是爱。你知道吗？刚才你昏过去的时侯，陛下以为你会死掉，疯了一般的抱着你往这儿跑，他下命要整个太医署的人都得过来。你昏迷中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却死死抓着他不放。他的手都被你抓出了乌紫的血印，可他都都顾不上，只说‘救不活阿娇，朕要所有人陪葬’。夏太医令无法诊脉，直到以望诊说你无碍后陛下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夏太医令说你不能伏眠，本来就心神不静，伏眠会导致睡生梦魇，于是陛下就一直一动不动的抱着你。”她轻笑了一声，“一个时辰——两个小时，一动不动，甚至望着你的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他都快成雕塑了。”
  见我仍旧沉默不语，她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本想继续劝慰我，可湫水走进来了。湫水唤籽烨下去，对她耳语，可惜我还是听见了。
  “陛下已经起行。两宫太后都称病没有同行，听闻陛下只带了卫美人一人。”
  呵，转身就忘了我吧！就算我有多深多深的爱他，可他对我的爱又有几分真、几分切呢？
  卫子夫，为什么偏偏是她啊！
  湫水说完，深深看了一眼纱帐后的我，说：“娘娘，该退则退。”
  湫水退下后，籽烨继续无奈的叹息，说：“我们都退一步，如何？你是皇后，要想在这个诡谲、危险的皇宫里存活，你就必须学会该进则进、该退则退。我相信你肯定明白在这后宫里的生存准则就是‘忍’，可换做你这儿倒成了陛下忍你了。不要任性了，陛下是你赖以生存的唯一靠山，你如此下去反而更可能重归历史。人皆有自知之明，你一再地推开陛下，他纵使再爱你也总有一天会自动离开，到那一日你就真的会后悔莫及了！”
  重历归史？
  后悔莫及？
  籽烨突然跪在我凤榻前面，我慌忙的要让起来，可她置疑要说下去：
  “如果放在原来，我不会求你、逼你，可是如今陛下已然将曼倩当作了剑天的替代品。自那天起，陛下不复往日的宠信，对曼倩在暗里一再打压。那天他就问过你‘你不怕朕让东方朔代那剑天受过？’为了你，他可以不顾后世骂他昏君、暴君，他可以说到做到。陛下会将你对他的全部都还在了曼倩身上，甚至加倍奉还。
  “我不求你别的，只望你为我和曼倩着想一下。你不愿再付真心，可以，我只请你拿出一分心来对他。虚情假意，也好也罢，我只希望你能让我、你、还有曼倩都过得好些。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苦心啊！”
  我撩起纱帐，籽烨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可以任性，可是她呢？东方朔呢？谨珏、谦珏、湫水呢？
  我点点头，迟疑但坚定，“好，我不再闹脾气了。”
  籽烨脸上还挂着眼泪，却已经笑靥如花。她起身拉住我，说：“爱，有很多种。‘自私’也是一种爱，陛下对你的种种都可以归咎为爱你的自私。他很爱你，对你的爱决不亚于你对他的——曼倩对我的。”
  我也笑了，不笑又能怎么样呢？
  “东方朔决不会对你有自私的爱。”
  “你又怎么知道呢？曼倩还不是总是在吃逸儿的醋，才一岁大的孩子啊！”
  逸儿——东方逸，是东方朔和籽烨的儿子，刚刚满一岁。名字还是籽烨让东方朔来叫我取的。逸，隐者，清远而淡泊——这是我对他的祝福。
  “我还从没见过逸儿，有时间带他来让我看看！”
  籽烨和东方朔的孩子一定长得很可爱！
  “你很喜欢孩子，为什么不要一个和陛下的孩子呢？”
  见我的脸瞬间垮下来，她很自觉的缄口了，连忙转换话题说：“曼倩让我给逸儿取一个字，你说——‘剑天’，可以吗？”
  “剑天？当然好！东方朔的孩子一定有几分像他，也当然像剑天哥哥了，我倒可以将逸儿看作是哥哥生命的另一种延续，我要谢谢你呢！”我对她拱手做礼，但下一秒就已经板起脸来，“但是——你这出‘苦肉逼情计’的账，我以后要慢慢算的。”
  见我奸诈的冷笑，估计籽烨后脊背已经凉了。
  我媚然一笑，大喘气的说：“那么……就让逸儿认我为干妈吧！”
  我亲眼看到籽烨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嗔骂道：“好你个独孤月，活了？看我怎么罚你……”
  籽烨的魔爪已经伸向我的腰际，转眼间我和她已经笑成了一团……
  膝下之恼
  今天天气很好，本就打算和籽烨出去走走。不想窦太皇太后突然说，刘彻走了七、八日，未央宫里没有多少人陪我，让我到长了宫去走走。去了才知道王太后和那个最多一月就要临盆的邱少使也在。籽烨因为不想看到窦太皇太后，所以没有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刘彻的妃子。多么可笑，他的夫人姬妾那么多，我却从来没见过她们，真不知倒是是巧合无缘还是刻意避开。
  这个邱少使确实很漂亮，但美得风骚，一颦一蹙、一举手一投足间都透着勾魂的魅惑。连我这个女人都很难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也难怪刘彻与她如火激情了。
  “臣妾恭祝母后、太皇太后娘娘安康。”
  桐晚姑姑眼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才行礼，而扶着邱少使的那个宫女只是不屑的瞟了我一眼。
  晚春时节，习习柔风抚来，翠绿飘荡、水光潋滟，和着嘤嘤鸟语，如斯景色真是如梦如画。可惜看到撑着腰立在王太后和窦太皇太后后面的那个“孕”美人时，我突然厌恶地觉得太煞风景了。
  邱少使盯着我愣了片刻，只是浅浅的笑——带着讥讽和阴冷，却迟迟不行礼。
  我亦浅笑着回望着她，窦太皇太后眼盲看不到我的笑，但王太后看到了。王太后脸色变了变，回头瞪了一眼邱少使。
  “邱少使，还不行礼！”
  邱少使被王太后的厉声斥喝吓了一个激灵，很不满的摸了摸自己半球形的肚子，瞪了我一眼，冷声说：“臣妾不知这位夫人品位如何，该唤‘姐姐’还是‘妹妹’。”
  呵，看来她不知我是皇后。
  我顺着她肆无忌惮的打量看向自己，一身素净，也难怪她钱眼里看人的不认识了。
  连她这品分最低的少使都看不起我，我这皇后当得还真不一般的窝囊。
  “母后，不碍事。邱少使有孕在身，繁文缛节的规矩就免了吧。”
  说着，我缓缓站在王太后身后扶住她的手臂，她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又瞪了邱少使一眼。
  而窦太皇太后自始至终都是静静的走着，不曾开口。
  我的头微微向后侧，余光瞟见邱少使正怒怒地瞪着我呢！她的嘴里好像在嘀咕什么，我大致听到是：
  “狐狸精，只知道装巧卖乖，和其他的贱人们长得都是一张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