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沈籽烨，你属‘蛇’的是不是？色女。”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小心我不帮你。”
  脚步声渐近，籽烨连忙抽回头去。
  “臣妾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籽烨福身行礼，“——陛下，娘娘身体不适，方才难得睡着……”
  “让她睡吧。她的病怎么还没好？”
  说着，刘彻竟然撩起纱帐坐在了凤榻的床沿边，我连忙闭上眼。感觉有片刻的静滞后，他拉过一边的薄衾为我盖上，放低了声音说：“朕明日去林光宫，本想问皇后是否愿意同去的。”
  “陛下，娘娘身体有恙，禁不起沿路颠簸，臣妾认为娘娘还是呆在宫中为好。”
  刘彻拨开压在我嘴唇上的长发，沉声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是臣妾的意思。臣妾是为娘娘着想，娘娘自幼体弱，应养病为要。而游林光宫之事，娘娘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为次。”
  籽烨知我心，定然不会代我答应。但她这么说更是给我一个重新慎重斟酌的机会。她还是不死心啊！
  “也好，那朕不扰皇后休息了。待会儿她醒来就让夏太衣令来看看。”
  “行了行了，刘彻陛下已走，你不用装睡了。”见我一边揉眼睛，一边有些傻的笑着望着她，她微微摇了摇头，“以后装睡还是把衣服脱了得好。”
  我疑惑的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顿时恍然大悟：我既然有心休息，怎么可能和衣而睡呢？头发也没解，妆也未卸。
  “聪明如他，肯定是发现了。”
  我头痛的拍拍脑袋。
  “从未没见过你睡觉这么老实过，只要见过你睡觉的肯定都会发现。”
  瞧她眼里全是笑意，又想起楸水说过我睡觉爱蹬被子，想来我的睡颜肯定不怎么赏心悦目。我赌气的嘟起嘴不理她了。
  “真的不去林光宫吗？林光宫位于京兆云阳的甘泉山上，大概就是后人所称的甘泉宫。要是遗址能留到现代，肯定是休闲疗养的旅游胜地。不去可太可惜了！”
  “要去你去，我没兴趣。”
  其实籽烨比我幸福多了，在这个时代她依旧拥有她的自由自在。听说只要东方朔无公务要忙就会带着她在长安城周遭的小城里游玩游玩，好不逍遥自在。这甘泉山她大概已经去过了吧？
  “他对你真得很好，你怎么就不惜福呢？”
  见她那样，我突然想到了我妈妈老后可能就这个样子。要是妈妈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婿，她会怎么说？
  “他……”
  “不要总拿他伤你做借口。你就是懦弱，你就是害怕！陈阿娇明明敢爱敢恨，可你却从来不敢爱。好，曾经的你不敢，但变回独孤月的你为什么还不敢呢？那个要强的独孤月不过也是懦弱。”
  明明知道她是在激我，可我就是听进去了。
  “我怎么不敢爱！我曾下决心好好的去爱他，可是他毁了我的爱！他无端的出了一个邱少使和一个孩子；他总是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却总呆在卫子夫那儿；我委曲求全的讨好王太后而装作大度的让他雨露均占，他却不明白我的苦心；我中毒那几日……”
  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怨妇。就好像我总是在为“经年不见君王面，花落黄昏空掩门”而神伤、为“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而忧愁，最后竟愁怨妒恨成“珊瑚枕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了般。
  籽烨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在我的耳边幽幽的揶揄道：“你真像茅厕里的时候——又臭又硬。看你还能憋到什么时候。”
  说罢，她就一溜烟的跑了，留下一个气急败坏干跺脚的我。
  翌日。
  一大早刚刚醒来就总觉得外面躁烘烘，右眼皮又不断的跳，心里莫名的慌得厉害。脑海里总是不自觉的窜出昨夜梦中那诡谲的画面。
  昨夜梦中竟然没有什么具体的人，只是鲜红的一片，如火如血，仿佛天地都浸在那片赤霭里。
  一道道刺目的白光闪过，处处都是刀光剑影。心里莫名的竟然觉得那些刀剑都是冲着一个人而去，而我潜意识里不自觉地想当住那些刀剑。可是我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里，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血红中突兀的道道白光。耳边仿佛有低沉的古琴声，可是无论我多么仔细却都听不清楚，仿佛那只是我的一种幻觉……后来，我仿佛在疯狂的叫喊着，可叫喊的是什么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只有叫喊时那撕心裂肺的痛。
  我坐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难得今日起得这么早，平时总是日上三竿都觉得没睡饱。
  “娘娘，娘娘……”谨珏气喘吁吁的冲进来，惊慌失措的模样一目了然。
  谨珏的话还没说完，郭舍仁也在外面扯着嗓子喊我。
  心里本来就烦躁不安，被他们这么一闹就更难静了，我老大不悦的说：“若是为林光宫之行而来，就不必与本宫说了。”
  一项谨慎的郭舍仁也不顾礼法地冲了进来，不过理着凤榻很远，“不是，娘娘。陛下……陛下遇刺了！”
  我的脑袋一下子懵了，结结巴巴的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这回回答的谨珏。她离我近些，声音也自然的大些，我听得是一清二楚。
  彼时我的脑子里已经是空白一片，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见他、去告诉他他不能死、去警告他我不允许他死。
  比任何时候都跑得要快，我身上仿佛安了马达一般。眼前早已经是模糊一片，也顾不得一切。
  突然一阵清风吹来，身上本是汗涔涔的，被风一吹就冷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也被风吹得清醒了些，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刘彻如今人在何处。
  我随手拉住一个宫女就问：“陛下在哪里！”
  那宫女久久不回答也不回头。我一急，使劲的将她拽过身来。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我这算是领教了，我和楚服还真是冤家路窄阿！也顾不得别的了，只是一个劲儿的问她刘彻的在处。可是她似乎很喜欢看我着急，不说也罢，还露出一副略带嘲讽的笑。我又急又气，胸脯上下起伏着，就在抽手要扇她耳光时，突然想到——
  刘彻在宣室。
  我收回手来，狠狠地推了楚服一把，往宣室奔去……
  苦肉逼情
  宣室被护围士兵围得严严实实的，上次那两个见过我的士兵见了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还穿着白棉睡衣的我愣了些许，但还是很自觉地为我让路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冲上了那几十级的陛阶。看着最后象征“无限皇权”的九级高阶，第一次发觉这里的台阶好多好多，仿佛是连接天地的天阶。
  进了大殿里，偌大的宫殿却空无一人。我来不及狐疑便已经冲上御案。
  刘彻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地卧在案桌后的金色软垫上。看着他眉心痛苦的皱成一团，我心里尤如万箭穿心般痛。
  “陛下……陛下，醒醒，不能死，你不能死啊！臣妾不让你死，如果你死了臣妾就恨你一辈子！”
  我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睫毛微微的动了动，似是艰难的稍稍睁开，“你……不是……已经，已经……恨朕……”
  “没有，臣妾不很陛下，臣妾爱陛下啊！陛下不能丢下臣妾，要是陛下就这样丢下臣妾，臣妾就恨陛下一辈子，至死不休！臣妾说道做到！”
  我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刘彻，只要你不死，我再也不恨你。你不要丢下我，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记得曾经一梦醒来，明白自己可以为你而死，而我现在宁愿受伤的是我、死的是我。
  “陛下，你到底伤了哪儿？让臣妾看看。”
  或许我是关心则乱，完全没有发现周围的气氛是多么诡谲，更没有发现刘彻那清明如澈的黑眸中正含着诡异中带着惊喜与得意的笑。
  “阿娇……你爱朕……吗？”
  他的嘴角渐渐溢出一条鲜红，染得苍白的唇瓣红得格外刺目。
  “爱，爱！臣妾爱你，臣妾的整个心都给了你啊！你不能自私地夺了它就一走了之，臣妾可不让你这么轻松就逃之夭夭！”
  刘彻扯出一抹虚弱的笑，缓缓抬起右手，我连忙接过他的手，捂在脸上。
  “阿娇……你……你还恨朕……恨朕吗？”
  “不恨，再也不恨了，只要陛下能好好的活着……”
  我不断的抹眼睛，可眼泪涌出得更快，声音也已经嘶哑得难以入耳。
  “如果朕死了……”
  “如果……如果陛下走了，臣妾一定追随而去。陛下一定要在两千年后等臣妾，要第一眼见到臣妾就唤出‘月儿’，陛下……”
  “好……我们一言……一言为定……”
  我的手指插进他的手指里，“一言为定！”
  刘彻连咳了好几声，胸膛上下起伏不断，他的喘息声也越来越粗，“阿娇……朕说过——朕……心仪之……梓童……今生……来世……唯阿娇……一人……永远……只有……阿娇一……一人……”
  我不住地点头，“一人，自能是我一人！这是陛下给臣妾的誓言，陛下生生世世都不允许忘！”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亲近我的人最后都要离我而去！难道真的是红颜祸水吗？
  “不……不……”
  话未尽，人已去。
  当他的手无力的垂下的那一刹那，我的心也跟下坠，砸到地上碎成了千万片。
  “啊——不————”
  整个大殿里都回彻着我撕心裂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