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107章


  “常言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先帝命老臣配置了一些古书上的药,这药虽不是毒药,却可以定人生死。二十二年——这个时间已经足够您助陛下平定天下了。按古书上载,待您三十有八时,这药才会自行发作。到那时,天下已定,无论您是否真的会祸国,只要您……一死,大汉便能永保长久。”
  我冷冷地笑着、笑着,叹道:“先帝,真是运筹帷幄、心思缜密啊!到那时,我的用处已尽,死与不死皆是一样,死不过更加保险罢了。呵呵,这就是孝景皇帝陛下对我的疼爱啊!”
  自称“本宫”,我担当不起啊!他给我这些,他叫着“丫头”给我的更胜于自己亲生儿女的疼爱就只为了这个?
  妄我自诩聪敏啊,原来是个自以为是的天大的傻瓜,总是或是自愿或是无意地一步又一步踏进一个个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我独孤月或是我陈阿娇,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换来他们一个个的“重视”!
  “那么……我还要活多久呢?会不会早些如你们所愿?”
  “天下——未定。”
  “是吗,那你岂不是要费尽心思地保我平安了?不然你哪有颜面去见先帝啊!”
  我气得几乎是吼出来的。
  湫水闻声,几乎是冲惊来的,她也不问个究竟便与夏太医令同跪在了地上。我看了她一眼,眼中的酸涩有谁知晓?她知道么?
  “湫水——姑姑,你瞒得我好苦啊!”
  我还能信任谁?谁!就连在我身边的人都要害我,还露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我还能相信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好好的活着,只是想好好地留在他身边,我不求别的:贫穷、富贵、卑微、权贵……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只要那么一点点的幸福,难道也是无理的奢望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连这么一点点小的幸福也不允许我拥有!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害我、都想要我的命、要处之我而后快?我到底妨碍到了谁?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咳咳,为什么……咳咳咳……”
  我咳得无法再说出话来,只是气瞪着他们,无能为力。手脚冰凉,没有一丝气力,仿佛根本不是我的。如果可以,我真想把头下的枕头、被褥、床榻四角的玉镇都扔出去。可是,现在一切对于我来说仿佛都是奢望,是可想而不可为的。就连这么轻松的小女孩耍脾气的方式对于我来说也只能是……想想。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娘娘保重身体啊!”
  我是第一次——第一次见到湫水落泪。
  这个坚强的,外表如冰、内心似铁的女人,在全家人受冤惨死、在自己陷身牢狱、在堂姐殇薨离世……的时候,都未曾掉落过一滴眼泪。而如今,我却如临梦幻一般,见到了她眼中静淌无声的晶莹。仿佛在梦境里,可却又如此的清晰切实,让人有恍惚间产生错觉的迷茫。
  “奴婢的确造就知晓先帝让夏太医令喂药此事,也知这对娘娘有万分的不公平。可是先帝临崩之前,亦已后悔了。因此,先帝才将玥珠给了娘娘,希望这传说中的神珠能保娘娘性命。”湫水向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玥珠是先帝花了一年才寻到给薄皇后娘娘的定情之物,是先帝和薄娘娘平生最爱之物。薄娘娘走后,它一直带在先帝身边,未曾一刻离开。若先帝不疼惜您,怎又会将这玥珠刘给您呢?”
  我的嘴角扯了扯,最终还是没有露出那抹冷笑。
  我该自私地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怜哀自己,还是该无私地站在景帝的立场上理解他?如果选择后者的理性客观,那我的后果将是什么——忍气吞声地等待死亡么?
  无私、大爱、以德报怨,我太平凡,我做不到!
  可是,不这样,我又如何呢?
  “娘娘,传说中这玥珠是上古神珠,只要以血祭之便能如献血者一愿。”
  “那只是‘传说’。”而我,要面对的是血淋淋的残忍的现实。
  死亡,是必不可免的吧?
  “夏太医令,那么,我……”
  湫水深深唤了我一声“娘娘”。
  娘娘,这个浮华的身份,却要我用血的代价来换取。娘娘……我值不值啊!
  刘彻,你说我值不值啊!为了……这个唯一能与你匹配的身份。
  如果只是你,值吧?值。
  “那么,本宫还能为你们活多久呢?一月还是两月,或是几日?”
  夏太医令有些慌恐,摇起头头来却又有些勉强,“本可活至三十有八年即是三十二载,如此看来……至多一年。”
  一年……么?
  自己说出一月两月甚至一两日也是轻巧的,可是自他口中说出,却听来尤为的艰难。仿佛在我说的一两日也是一个世纪般长远,而他的一年便如同流星陨落的一瞬间。一年啊,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三千一百五十三万六千秒……其实很长了。可为什么我觉得比我口中的一天还要短暂呢?难道,在我和他说描绘的世界里,他用的是光速?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唇。
  “夏太医令,有什么法子可让本宫在这段时间里看起来无异于常人?本宫是指——”
  “老臣明白。只是……”
  如果我的命只有这么短,那再短一点又何妨?
  只要,在最后的时间里有气力陪他喜、陪他怒,足矣。
  千金求药
  铜黄的镜中人,除了淡扫娥眉有些许疲惫之色,别无异同于他人。
  我捂着自己的脸庞,竟不知该喜还是愁。
  ……
  “老臣明白。只是……只是虽有药可服,可大限将半。”
  ……
  服了三月的“救命”的毒药,以毒攻毒,我的样子看起来好多了。虽然有些清瘦,脸色苍白却还是“健康”的。倒是这双眼睛——我本是极淡的茶色眼睛,视力也并不是很好,虽然大却总有些无神。在旁人看来,我仿佛看一切都是迷茫的。如今的脸色却将这双丹凤眼衬托突出,仿佛比原来黑了不少。这也很好地掩饰了我的其实已经糟糕得不行了的健康状况。
  “模样终于变回去了,怎么还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我喃喃自哂,全然不知殿内已多了一个人。
  “是好多了,娘娘越来越美,堪称倾国倾城。”
  这恭维话极像曾经的嬉笑趣语,可是现在听起来却完全变味了。无可避免的,我和她终究要疏途陌路吗?
  心中本是悲凉无比,可一听到“倾国倾城”便不由想到刘彻、想到卫子夫、想到李夫人……想到我那少得可怜的往后余生。
  “籽烨,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我们干嘛要把关系弄得这样糟糕?”
  除了陈娇姐姐,我从没有什么隐瞒过她,可这次却无法开口告诉她——我活不久了。亲口告诉一个人自己的死亡或许比面对死亡更加恐怖。
  我转身拉住她的手,她却仿佛碰到了洪水猛兽一般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去。我的手,就这样僵悬在了空中。
  “娘娘,臣妾是来辞行的。臣妾居于宫中已近两年,这本就于礼法不合。如今娘娘身体已经大好,臣妾也无须再呆下去了。”
  “要走了么?”我失神地说,“要走了,也好。”
  籽烨一时不语,不知是无话可说了还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在她告退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轻轻地叫住了她:“籽烨,我们……或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不论以后如何,请都不要怨我、怪我。你永远是我的姐姐,对吧?”
  她背对着我,脚下稍有一窒,却狠心地留下一句“臣妾不敢”给我。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流淌。
  “籽烨,我和你一样,只是希望对方幸福啊!走吧,带着你的幸福离我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因为我而变得不幸。”
  我的手轻轻地抚去金屋上的一层薄灰。
  “奴婢恭祝皇后娘娘安福。”
  我微微一哂,心想: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啊,我以为她现在一门心思的都只在董偃那儿呢!
  “姒珣啊,母亲最近可好?董君‘主人翁’呢?”
  姒珣稍稍一怔,连忙扑在了地上,“长公主最近很好,很挂念娘娘。”
  我的父亲——陈午死后,母亲便一再宠信男宠,这其中董偃是她最宠爱的一个。算起来,这董偃年龄比我都要小,如今不过十八、九。他本是一个卖簪珠人的儿子,母亲见他长得风流倜傥便把他带回了公主府。母亲供他大肆挥霍钱财,结交了许多的狐朋狗友。长安城中的公卿名士或是盯着他的钱财、或是为了母亲的权势,都争相与他结交往来,都称他为“董君”。
  就来我深居宫中,并不刻意留意宫外的传闻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董君,何况刘彻呢?一天刘彻本就心情不好,乍听到母亲作出这么有失大体的事情,便气冲冲地冲到了公主府,对母亲说:“请主人翁出来谒见吧!”后来董偃便出来见了刘彻,还与刘彻同案共食。于是,董偃便成了公主府的“主人翁”。
  “起来吧,来见本宫有什么事情吗?”
  “这是长公主为您求来活血通经、滋阴补阳的灵药,娘娘每日含服三颗即可。”
  我脸色一沉,冷冷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姒珣低着头,却不答我的话,只是说:“这是长公主花了九千万重金求来的灵药,娘娘一定要每日按时按量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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