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106章


  那狱卒见又有钱,二话不说就为楚服开了手铐脚镣。
  而我已经走出了牢门外,背对着她,说:“姐姐,先妣已往,你又何必还执著于我呢?如今你在宫中犯了事,我也帮不了你。只望你重生之时能忘了今生,若是作了阴魂野鬼也不要再回长安城了。”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听到身后一阵刺耳不绝的长笑,宛若涕泣的悲凉。
  楚服,我从不会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这样做只为还自己的一片安心,不是帮你。你该受苦难的已经受够了,我现在只是还你该你的。
  你可从楚莎变成楚服,那么就再次让楚服消失吧!楚莎、楚服死了,但会有另一个女子重生。十三天——十三天后楚服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就可以得到自由。忘却这仇恨一切,从新开始,不要再回长安城了。
  楚服,你记住。这一次我还是可以这样,可是下一次——当在我身上再也找不到独孤月的斑点影子的时候,我绝不会再这样了。没有人,可以一再地不入轮回之门却可永远重生。
  生死异同
  一年匆匆。
  巫蛊的事情早已随着“罪女楚服病死死牢”的消息而渐渐平息。先是窦氏一门为我平冤昭雪,尔后除田氏及其党羽不予响应外,朝中的“倾窦派”和“中立派”都为我澄清,田氏被逼无奈也只好妥协,巫蛊之案得以彻底结束。
  虽是如此,可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开始只是咳嗽不止,现在却是……
  “娘娘,夏太医令来了。”
  我只是招了招手,胸口闷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原来只知道古代医疗水平落后,男的活过不惑、女的活过三十就是长寿了,却没想到我一个现代人到了古代也逃不过病痛的折磨。
  湫水前脚刚走,我便又猛地咳嗽起来,连忙用右手捂住了嘴。我的喉咙里突然涌上一股腥甜,猛地一咳,手心抱住一片湿热粘稠。
  为不可闻的,我竟分不出自己到底是哭还是在笑。哭,没有眼泪;笑,为何却痛得仿佛要心碎?
  原以为我真的能就此改变什么,能把握住幸福。可是为什么命运就是要对我狠一些?幸福和健康是不是就不能并存,是不是我强要这份幸福就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从枕底抽出一方红黑色的帕子,趁嘴边和手心里的血还没有干,连忙擦去。这帕子本是上好的雪缎,可是自第一次我来擦去口中吐出的血,就一次次将它染红、然后变黑,到最后就连用皂荚洗也变不会原来的颜色。
  听到有动静,我连忙将帕子塞进了枕头底下。
  “不必行——那些虚礼了。”
  短短的一句话,我却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完全。拜这所赐,我现在都很少说话,即便是说话也简明扼要。
  “诺。”
  夏太医令应该也年近古稀了吧?隔着纱帐,我看到他只是两鬓微微的有些斑白。作为医者,他对自己的保养这是不错。虽然我总是怨天尤人,总是在憎恨命运的不公,我却从未羡慕过什么人。纵使命运再不公,我毕竟一到这里就养尊处优,而后又当上了皇后,还嫁了是自己爱的人,与很多人相比我算是幸运了。但是现在我还真是羡慕他,从未见过他的身体有什么不适,这个年龄拿到现代也应该是满头白发、病痛不断了,可他确如此硬朗。倒是我,和他相比,若不是这副二十三岁的容颜还在,只怕会有种我比他还老的错觉。
  我让湫水撩起了纱帐,虽然知道自己现在的容颜堪称恐怖,可总不能躲着一辈子不见人吧?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一辈子,或许在“退居长门”之前我就要翘辫子了!
  原来和小豚在一起时,总是“饿死了”、“困死了”、“高兴死了”、“作业多死了”……“死了”长、“死了”短的。除了春节临至,老妈、姨妈、外婆一再提醒不能说些忌讳的字,我才多少认识到这字有些凝重。其他时间,我一概只将“死”认定为一个汉字那么简单,只是一种在现代口语中的习惯用语——“我要死了”,可我确不会死。可是现在我要是说:“我要死了!”可能会害怕自己是不是会真的话一出口就死掉。现在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死”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字眼,其中包含了多少辛酸愁痛啊!
  虽然辛酸,虽然害怕,可是还是要说,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麻木,“夏太医令,本宫还有多少时日?”
  只听见“扑通”一声,里里外外所有的宫人都颤抖地爬在地上。我的心,沉了沉。如果她们就这样跪跪我就可以不死,那历来住在这椒房殿的主儿都去哪里了?还轮得上我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需要捕捉到他眼底的每一分。人的表情、人的动作、人的话语,或许都可以骗人,但骗人时眼底的那份或是不安或是狡黠却是骗不了人的。
  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自那天听到“卫美人日未进餐,干呕数次”之后,有多少的夜我都惊醒了,看不见枕边人便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臂,咬到甚至觉得骨头都要碎裂才肯罢休。疯了,我或许都要病疯了!这样做,只为了确定自己存在在哪个世界里——会不会,第一日再次拥抱刘彻时就再也接触不到他的身体?
  “娘娘言重了,并不至如此。”
  虽然是这么说着,可夏太医令的表情是无比凝重的,眼底……还算平静。
  看得出他还有话要说,我便吩咐道:“姑姑,起来吧。让她们都下去。”
  待一干人等都退尽时,我让他继续说下去。
  “寒气已攻五脏六腑,因而娘娘经事一再推迟,只怕日后不能再受孕了。”
  不是“不可能”,而是直截了当的“不能”,一字之差却遥隔九天。
  我将手压在胸口,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是啊,我都这副模样了,怎么还有能力诞育后代。虽然后来得出卫子夫只是中暑了,并非怀孕。可我的心却依旧难以松气。现在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啊!而我,却是永远地判了死刑。
  “不能生育了么……”
  话还没有说下去,一口鲜血就从嘴里喷出,几乎都散在了束起的轻纱帐上。
  夏太医令见我吐血,又瞧见纱帐上的血渍,眼底终于有了一丝不安的波澜被我捕捉到了。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新绿色的薄纱,上边星星点点的血迹不是殷殷的鲜红色,却是近乎黑色的绛红。
  突然一个可笑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在那些古装电视剧、江湖武侠小说里,吐血尤其是吐‘黑血’,多半就是中毒的症状。”
  我微微一愣,被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下了一跳。可是,万事皆有因,而且最不可能的也许就是——真实。
  我故作镇定,佯装知晓什么地说:“我的……毒……”
  夏太医令猛地一凛,仿佛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我见状,心中凉凉,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死亡之门的前面。
  “我的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还能不能解?”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软软,就如临死之人的气息一样薄弱,“夏太医令,夏大人。本宫自幼视你如父,无论结果有多糟糕,本宫都得面对,请真实地告诉本宫。”
  都要面对的。无论多害怕,躲不过就只有迎上。我总不能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吧?
  “毒……自您六岁时便有了,是老臣配、下的。”
  呵,我好像对除了刘彻以外的一切都麻木了,竟然一丝丝震惊都没有。他下了,如果是别人,我或许还会疑惑了。要是别人,医术高深的他又怎会不知呢?
  “其实这并不是一种毒药,只是老臣并没有料到它会与娘娘体内的寒气相溶变为寒毒。”
  “那么,本宫不能怪你了。告诉本宫,是谁让你这么干的?原因何在?还有,我的结局会是什么?”
  自我六岁就中毒了,那么便不是因为夏姊的死。如果不是夏太医令自己,那么能驱使他的就只有……
  “先帝为什么要你对本宫下毒?当时本宫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呀,无论对谁也构不成威胁,为什么呢?”
  “娘娘,您应该听过两则谶语吧。”他低声念诵起来:
  “一则为鬼谷次子先预言:‘翁主乃诞于丑时中刻,为闾皇星入命,命得一成一败者矣。再则,翁主为中秋月满之时降,乃天降祥贵之瑞——后命矣。却有‘月命’之劫,满则、残则,只得安随天命,一切尤待三日后揭晓罢。’
  “一则为先帝命鬼谷次子再测,尔后言:‘天谪桂宫仙,犹月皎皎洁。双千得此女,莫放任其去。得情得其心,辅佐千古君。疆土无垠际,春秋万代长。失情失其心,汉命如浮云。西去东即来,帝王百载休。’
  “这天降的月女便是娘娘您。您的星宿非为夜空宇宙中的任何一颗,而是月亮——独一无二,夜空的主宰月亮。即便是您能大兴大汉,可也可能大亡大汉。单不说先帝孝景皇帝,自高祖、孝文皇帝以来,两世呕心沥血兴我大汉,要得是大汉百岁千秋、万代永年。岂能在这四世便亡了,还亡在一个女子手中?”
  “当然不能断送在一个小小女子的手中,可两则谶语便断定本宫能倾颓汉室,不是很语轻草率了吗?”
  我绝对绝对可以保证在汉武帝刘彻这一世,大汉繁荣得不得了,绝对不……难道我真的会改变历史,然后提前倾覆了东汉?如果没记错,西汉王朝是王莽建立的,可这个时候王莽都还没有生出了,谁又来改朝换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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