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109章


于是,我亲自写了后命,让湫水三请母亲。没想到,不仅有刘备三顾茅庐就卧龙,还有湫水三趋公主府请馆陶。馆陶长公主——我的母亲大人,这回似乎和我杠上了,说什么就是不来。我怒不可遏,自晨阳初露至如今已是夕阳西斜——三请,她却不曾将我置于什么位子。
  天色已晚了,我想最近刘彻国务繁忙,应该是不会来觉房殿了,于是便对湫水说:“姑姑,为本宫去准备一下,本宫要亲自出宫!”
  “娘娘,这恐怕不好。万一陛下驾临,而您又不在,陛下恐怕会……”
  估计是受了上次的刺激,连湫水都有些害怕了。
  那还是在我没有服用夏太医令的药前,身体极为虚弱。有一天身体要好一些,我闲在床上躺了太久,觉得腿脚软得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于是想下地走走。嫌有人跟着麻烦,我索性一个人偷偷溜出了椒房殿。不知不觉走到了黄麟宫,那时正值栀子花的花季,东宫后的栀子花没有因为无主人照料搭理而放弃,依旧开得十分茂盛。远远望去,仿佛碧天中托起的朵朵白云。我看得有些恍惚,于是不觉在哪儿多停留了一会儿。待回到椒房殿的时候,不想刘彻却突然来了,没有见到我的人,殿中的宫人们又无一知晓我的去向。性情本就有些暴戾无常的刘彻便大发脾气,砸得我椒房殿一片狼藉。殿中上上下下的宫人都随着湫水、谦珏她们跪在正殿之中,有几个初入皇宫的年幼小宫女已经瑟瑟发抖、低声抽泣了起来。要不是我为她们求情,恐怕刘彻连把她们一起关入大牢的心都有。后来一干人虽没有受到身体上的皮肉之苦,却也白白得了扣除一月食奉的责罚。自那以后,椒房殿里所有的人盯我就像盯特务间谍一般,深怕一不留神我就溜之大吉留她们苦苦受罚一般。
  我皱了皱眉头,说:“无碍的。”
  虽是这么说,却还有些不放心,毕竟不能连累了她们这些本就苦命的人。于是临走时又吩咐谦珏说:“如果陛下来了,就说本宫嫌殿中苦闷倦乏,于是去别的地方行走了。如果陛下有事,就去食室取一些甜品来——一定不要取味酸或味辣的。如果陛下看起来心情不大后,就用本宫夏日里取的清晨露水和晾晒的荷叶、野菊为陛下泡一杯茶。如果陛下无事,就请陛下先行安寝,让陛下不要担心。”
  我想了想,又说:“如果本宫一个时辰没有回来,你可知道怎么办?”
  “东方夫人曾吩咐过,奴婢明白。”
  我点了点头,披了一件暗色的披风,带着湫水出了椒房殿。因为湫水是我椒房殿中品级最高的宫女,宫门令不敢阻拦,我们倒是十分轻松的就出了未央宫。
  不时只有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才喜欢过夜生活,其实古人也很喜欢。虽然没有电视机、没有电脑,也没有KTV、电玩城……但这里有夜市。长安城的百姓们可没有我先前想的那么没有情趣——日升而兴、日落而息。太阳刚落下,城中却越来越热闹了,街道两边的住户更本没有要关起门户来睡大觉的意思。看来,早早睡下的不过是高高宫墙中另一个世界里白日盼不来君顾、百无聊赖的宫妃罢了。
  如此热闹的街市,却又透着安宁祥和。
  无人会知,之后会有一场没有硝烟却依旧透着血腥的恶战……
  强讨董偃
  湫水拍了几下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看门的见是她,正欲关门的时候,却听到我开口说:“时势还真是不同了,如今连本宫都要关在门外。”
  那人是公主府里的老奴了,定然是认得我的。一见是我,亦深知我自小的利害,于是赶忙伏在地上求饶。
  我也顾不得他了,只是不耐烦地说了声“起来”便自顾自地忘母亲的屋子冲去。
  见熟悉的屋中还亮着昏暗的灯,我本要冲进去的,却听到里面有人谈话的声音:
  “偃儿,只怕我也不能保你长久了。”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当然是我的……母亲大人的声音。
  “偃儿不求别他,只望长公主不要抛弃偃儿。偃儿要死也要死在长公主身边。”
  ——这分明是一个男声,却阴柔娇媚比女子的莺啼还要动听。不只是母亲,恐怕其他的女子听了这声音也会生得几分怜惜、几分爱慕吧?
  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母亲道:“痴儿,你这又是何必呢?”
  而后是那董偃的一阵低泣,道不尽的愁怨、哭不完的依恋,堪比当年的孟姜女了。
  “偃儿无悔,只要长公主答应偃儿死在您身边,偃儿死而无憾。”
  听着他这无比坚定却又无比虚伪的话,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毫无淑女名媛风范地一脚踹开木门,呵道:“要本宫成全你吗!”
  几案后的两人先是听到门被踹来的巨大声响,后又听到我如河东狮般的呵斥,都愣在了那里。
  “娇……皇后——娘娘?”
  我冷笑着,说:“哟,母亲还未忘记——本宫是皇后娘娘啊?本宫以为母亲早就不管这个女儿了呢?”
  我稍稍歪着头,目光不善地打量还僵愣地依偎在母亲怀中的俊美男子。哼,不过十八、九就生得如此俊美,有几分肖似凭着《王的男人》走红亚洲的阴阳难断的韩国影星李俊基,说不定不出几年就要伤碎一群花芳心了。
  “‘主人翁’,何人干要你的命啊?开口闭口都是要死在本宫母亲的身边?”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如此情深,本宫还真是羡煞母亲呢?不知‘主人翁’可需本宫助你完成心愿啊?”
  母亲惊呼了一声,略带哭腔地求我:“不要,娇儿,答应母亲,不要伤害偃儿。”
  我的母亲啊,权力、地位、金钱……近乎呼风唤雨的馆陶长公主,几曾哭过?犹记得,先帝——她的亲哥哥汉景帝驾崩,她只是干嚎而无泪;我的父亲、她的夫君——堂邑侯陈午死时,她只是冷冷地无声,更不屑于注视灵堂……自我六岁到而今年二十三岁——十八年,从未见过她落过一滴泪,如今却为了这个董偃要泫然欲下。
  这……她真的爱他么?
  “无论如何,今日本宫是要带他走的,母亲也好自为之吧。”
  母亲拉着董偃,一同扑身伏在了地上,苦苦哀求道:“娇儿,娇儿——皇后娘娘!求求您,求求您,放过偃儿吧!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
  我皮笑肉不笑地冷冷看着台上两人,觉得真是莫大的笑话,她竟然会向我求情。
  “皇后……皇后娘娘饶命……”
  大概董偃是刚刚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吧?期期艾艾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也不搭理他,只是去扶起母亲,说道:“母亲,可是你要女儿坐上那皇后之位的啊,怎么想在为了这个人又要将女儿生生地推下来能?”我将头凑得更近些,阴恻恻地说:“母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后悔处心积虑地将女儿推上那个位子、扔进那个黑暗的世界了吧?”
  不论有没有刘彻、我爱不爱他,我还是怨她、恨她的。我的一生,都被她给毁了!我现在活得这么痛苦,所以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一定不会!不会!
  我松开了搀扶她的手,不容置疑地说:“本宫一定要带走他,让他到田府负荆请罪,凭田府处置。”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便已经惊呼一声,被董偃推了一把。身体迅速地向后倾斜,我听到了母亲疯狂的尖叫声,心中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竟在想:“会不会摔得头破血流呢?嗯,那是必然的。那脑浆迸溅呢?——哎,想当初还有刘彻英雄救美,现在可没人救……”
  突然后仰的身体顿住,好像我被什么人稳稳地抱住了。待后面的人将我扶直后,我不知喜、忧。
  李陵——李当户单膝跪在地上,朗朗的声音自责道:“臣护驾来迟,请娘娘责罚。”
  我有些不自然,只是说:“不必了,起来吧。”然后转身面向母亲,似笑又苦地低声唤了一声“母亲”。一声呼唤,呼得咬牙切齿,唤得痛心疾首。
  不管我是不是,这具身体毕竟是你亲生的!她——是你刘嫖的女儿的身体啊!她受之于你,你却任凭这个人伤害她,你到底还有没有一丝为人之母之心!
  母亲痛苦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有太多的不舍、愧疚和挣扎。最后,她只是转身用力掴了董偃一个耳光,呵道:“董偃!她是我的女儿,是当今的皇后!”
  我微微地扬了扬下巴,转身对李当户说:“李大人,你看怎么办?”
  不知道是我生疏的称呼还是阴冷的话语,他有片刻的怔忡,。而后他又立刻大步跨过母亲,将董偃双手锢于背后。
  “不——不要!”
  我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控,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哭嚎着。
  在转身前,我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忍、怜悯……她毕竟养育了我。可是我是自私的,我要让自己在余下的一点点光阴里好过些,所以不能再容忍任何直接或间接伤害到我的人。
  母亲,对不起。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不顾后面还有如何动静,只是径直往前走去。
  当等候在外面的湫水见到董偃时,竟忘了掩饰惊讶之色,失神道:“怎的……好像……”
  我微微地眯起眼来,看着董偃被压上一辆马车的声音,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他……抑或者说是——她,一定有不得人知的故事。”
  “娘娘,此人?”
  我向李当户欠了欠身子,说:“有劳大人与湫水同走一趟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