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125章


是谁!”
  我张张嘴,无声地说,陈阿娇。
  “不,不!是你,就是你!”她捂着自己的小腹,声音变得异常尖锐,“这个孩子就是证明!那天,陛下从林光宫回来的那天,喝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酒,发疯似的才……爱了我。可是——可是他一遍一遍唤的确是你的名字——‘阿娇’,那一声一声是和着我的血和泪啊!”
  我的胸口被堵得接不上气来,冷不丁一口血喷在了新换的藕荷纱帐上,殷红如莲。
  “只是‘阿娇’,不是我!不是!”
  卫子夫见了纱帐上的血,便像着了魔一般,彻底失控了,她扑过来按住我的肩膀,发疯一般地摇晃:“是你,‘阿娇’就是你——陈阿娇!你还要怎么样?为什么,陛下废了你却不能忘了你,如果还爱你却又为什么要废了你?”
  我觉得仿佛要被她一点一点地摇散。
  “当初为什么要让我为你穿上那嫣红的嫁衣?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我,当初我赠结爱慕的恩人竟是女子,我为报恩‘嫁’的确是另一位恩人。我多么的娴淑与温柔,陛下的笑容、陛下的眼睛却看的不是我——只是那映在墙上的死物。
  “你不爱陛下,为什么要在那个冬日盈盈起舞,为什么?陛下抱走你这只雪中的蝴蝶,那我算什么?你是我的恩人却也是我的敌人,你教我如何视你?”
  原来,这便是:久负大恩必成愁。
  “没有人——以后没有人成为你的绊脚石了,起码在你的大半生里会很风光地享受刘彻的爱。”我气若游丝地说,“不论是我还是她,你不会再是‘影子’……”
  ……
  那时我被卫子夫摇晃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幸好籽烨因为担心进来了。籽烨本是不想放过她的,可事情闹到刘彻的耳朵里,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好的。
  “让湫水送她回去吧,她并没有恶意。”
  籽烨心里气不过,恶狠狠地丢下一句“除非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不然都是‘没恶意’。孤独月,这近二十年来,你早就不是你自己了!”就跑到大殿里坐着生闷气了。
  不知道我为她的那句“你不是你自己”失神了多久,直到她又进寝殿里来,我才恍然惊醒一般。
  见我不停地咳血,她也怪不起我来了。
  “籽烨,我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她惊得掉了手中的帕子,声音哽咽:“月儿,你瞎说什么?”
  我哪儿瞎说啊,今天可又是八月十五啊——已经整整十八年了!
  “不是你说的,‘置诸死地而后生’?”我忍着眼泪笑,说:“你看过《彼得?潘》吗,这会不会就是我的一场梦?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巴里的那句‘事情的开始本身就是结束’,我现在才明白:我来这里的那天就意味的我终有一个要离开;如果我离开了这里说不定又回到那儿重新开始。”
  “你累了,在说胡话了吧?”
  我摇摇头,“我是累了,可此刻是清醒的。——月亮升起来了吧?”
  窗下撒了一片月光,果然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霜。
  “籽烨,我听说过另一种《嫦娥奔月》的版本,我讲给你听好吗?后羿得了仙丹后一天一天对嫦娥冷淡起来。表面上他们似乎还是那么恩爱,可神位与爱情——他们彼此心中还是有了隔阂,两颗心一天一天地走远。嫦娥爱后羿,可她也是一个对爱自私的女子。她一天天惶恐不可终日,害怕后羿会离她而去。她是孤傲的,如果真的要彼此分离,她也不要是被抛弃。所以,她想毁掉仙丹。可是那仙丹除了服如人的体内,便是无坚不摧。她毁不掉,可她真的害怕后羿回来后会吃掉仙丹。于是她在一张小笺上写了一首诗,告诉后羿:她爱她,所以她吞了仙丹在天上等他——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后羿那么勇猛,一定能再得到仙丹的。可是,当她服下仙丹奔月而去时,玉帝得知了此事,命电母一把闪电烧了她和后羿的家——也烧了她满纸的辛酸和深情,让她永远被后羿所憎恨,独守在月亮上的广寒宫中永远永远地孤寂……不是她的错,对吧?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爱。”
  籽烨抱住我,哄着:“好了好了,别哭了。刘彻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没有了,没有那一天了。”我现在就是一只被拔了刺的刺猬,那么的虚弱,“籽烨……我想见他——我想在最后再看他一眼,一眼就好。”
  “好好好,”籽烨连忙起身,“我去,我去未央宫找他。”她迈出一步,却被我拉住了衣角,“怎么,你不想见他了?”
  我的手指慢慢松开了她的衣角,“我等你。”
  突然从梦中惊醒,籽烨早已坐在我的身边,为我理额上的碎发。她见我突然睁开眼,有些惊慌无措。
  “他不愿意见我对不对?”我的耳边仿佛能听到一个决然的声音:
  “尔后,再无相见……”
  她抱歉的神情早已给了我答案,我黯然地告诉自己:“相濡以沫,不如相望江湖。算了,何必藕断丝连呢?”
  我要籽烨把那首没有唱完的歌再唱一遍给我听,她告诉我,这就是《大汉天子》中陈阿娇日夜歌唱的《长门赋》:
  “……
  “轮回应有时,恨叫无情咒。
  “妾身汉武帝,君为女儿羞。
  “彼时再藏娇,长门不复留。
  “六宫粉黛弃,三生望情楼……”
  “等待千年的轮回,去守望那三生吗?人生真的有轮回?”
  我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对不起,我还是没有等到九个月。
  “籽烨,我们去看月亮好吗?”
  她顺应着,搀扶我起身,一步一步走离这座长门宫殿。
  湖边亭中,我倚在籽烨身边,终于又见到了这轮月亮。
  湖光潋滟,草色萧疏,无限的寂寞与清冷充斥着这个寒冷的仲秋之夜。一阵秋风吹过,树叶飒飒地开始哭泣,望着地上灯笼投下的斑驳的影子时而晦暝时而又明亮,我的头渐渐沉了。
  我把头靠在籽烨肩上,恰好能望见深黑的夜空中拿轮孤零零的月亮。
  “籽烨,知道我的名字的意思吗——孤单的月亮。其实我比月亮、比月亮上的那个独守了千万年的女子幸福多了,起码我还有你陪在身边,我不是孤单一个人。真的很高兴这一生能遇到你,也很对不起最初我是想利用你。”
  籽烨拍拍我的手,却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真的岁岁循环,我的来生还会回来吗?还会再遇到你、遇到刘荣、遇到东方朔、遇到……他吗?下次再见面,如果我忘了你,请一定要提醒我。但请我不要让我记起这里的一切、记起他——如果我能忘记,就让我忘记吧。”
  “月儿,你不要这样。”
  我摇摇头,说:“你弹琴那么好听,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吧!我要听……”我轻声哼唱了一遍,说,“我想听你用‘断’弹这个……《汉宫秋月》。”
  琴声起,果然是那样——空绝得犹如天籁之音,不沉不缓,却声声透着浓浓、幽幽的哀愁。
  籽烨抬头看我,我对她嫣然一笑。心中一如当初,仿佛被什么来来回回猛烈地撞击着,就像一块一块坚硬的石头砸进我的心里。一丝丝疼痛在心底悄然蔓延、蔓延。浑身都是酥软的,没有一丝气力,除了琴声依旧清晰,一切都在渐渐地没入黑暗。
  “籽烨……这是一种解脱。我……不怨他也不恨他……在哪天他记起我的时候……问他——我是谁……”
  我闭上眼,微笑着向后倒去……
  刘彻——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这是你给我最初的诺言。
  “今日识君乃吾之大幸矣,只恨逢君甚晚。愿此世与君结同生共死、手足之情!”这是你给我最初的信言。
  “有妇如斯,夫复何求?”这是你给我最初的赞言。
  “朕心仪之梓童,今生来世唯阿娇一人。”这是你给我最初的誓言。
  ……
  最后,你给了我什么?
  还是,我给了你什么?
  心、爱情和我这短暂而冗长的一生。
  如果宿命再一次将我遁入生死循环之门,我不要再是这个懦弱无能、身不由己的陈阿娇。做自己,我只是我——独孤月。
  如果真的还有来生,请一定让我——
  不要再遇见你。
  虽终还始
  “月儿,月儿,独——孤——月——”
  “啊——耳朵!”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老妈正一手叉腰、一手拧着我的耳朵,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不好,惹到母老虎要发威了!
  “妈……”我揉了揉眼睛,讪讪地媚笑,“早啊!”
  老妈转身拉开了我那水蓝色的窗帘,强烈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泪腺发达,还刺激我流眼泪,“新陈”也不是这样“代谢”啊!
  “都几点了,还早?”老妈将衣服砸给我,说:“今天上午不上学吗?”
  上……上学?当然是要上学的。
  我含糊地嗯叽了两声,眼角余光一瞟——
  “妈呀!”
  “啪”,头上一个爆栗子开花,我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无比怨毒地瞪着老妈的背影。用小豚的恶俗但经典的语段来说就是:如果目光能杀死人,你早躺在血泊中一万次了!
  “你这丫头,鬼叫个什么!睡着了鬼叫,怎么人醒了还叫?”
  我奇怪地问她我睡觉说梦话鬼叫吗。老妈无比坚定地说,不仅“鬼叫”,还“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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