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凌天

第61章


  杜斐则坦然地眨眨眼,结果一边的姑娘递过来的酒樽,期待地看着身边的人。
  天凌耸肩,推开杜斐则半开玩笑道,“我们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意思,倒不如……”
  他拿过那个足有一个手掌大的酒樽,慢慢走到适才场中央的白衣公子面前,紧挨着他坐下道,“不如这个便宜,让遥之你占了去。”
  话未完,便举起酒樽仰头饮之,众人见他如此爽快,不禁叫好,唯有杜斐则,看着因牛饮而漏出的一滴白酒划过他尖尖的下巴,紧紧锁起了眉头。
  整一樽白酒入了肚,剩下的最后一口,他小心地含在嘴里,转向还在叫好的沈遥之,星眸半醉。
  沈遥之心里一个嗝楞,突然就那么呆滞了。
  眼看两人的头越凑越近,昭亲王一手撑在沈遥之的身侧,姿态诱惑……
  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绕是浸在风月里过活的红牌姑娘们,此时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沈遥之呆呆睁着双眼,脑中一片空白,只见昭亲王唇色洇着酒液,显得分外妖娆,他的呼吸拂在脸颊,一阵阵瘙痒,连带着心仿佛都痒起来了……
  天凌把动作放得很慢,直到近的不能再近,因为时间过长,还是有一部分酒划入了食道,喉结上下一个滚动……
  这下,沈遥之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分外清晰了……
  意料中的香艳却没有上演。
  天凌吞下口中的酒,倏然从沈遥之身上离开,直起身子摇头埋怨道,“遥之你瞪着个死鱼眼,酒都被你吓下去了!”
  众人反应过来,哄然大笑。
  沈遥之仰着红透的脸,坐得毫无形象,一手指着肇事者颤声道,“你~~你个祸害~~我管你是不是当朝亲王,今日定要把你给灭了~!”
  房里于是又回复了喧闹。
  杜斐则跟着没心没肺地笑,却满眼感慨地看着场中焦点的昭亲王。
  此人果真奇人,无论是暗藏机锋的朝廷,或是桥水柳岸的市井,只要他有心想要融入的地方,便能迅速地和那里的人打成一片,并成为焦点,让人追捧拥护。
  这些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弟,大多是不用继承家业,不用步入官场,却又倍受宠爱的幺子,他若是存心的接近,那将来未必不会带来好处……
  酒到酣出,天凌好不容易脱身出来透气,不想刚出门,便忍不住扶着柱子,低头等着晕眩过去。
  身后的纸们拉上又关起,杜斐则无言地上前揽住他,克制着情绪低低道,“你就非要这样伤身吗?”
  天凌笑笑,拉开他的手,“喝酒不是问题,只是太久没有睡,睡一觉就好。”
  如今每日晚上,他房里的灯总是亮整晚,世人皆道如今昭亲王闲散,谁知他日日忙着埋头南方的事务,太子拆了他的台,接下来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安家,因此如今首要便是把安家一些重要产业重组隐藏地下。
  杜斐则气结,拉起他的手道,“喝酒也不行!你现在哪天不喝下几斤酒?你看看你现在……”
  天凌淡淡道,“昭亲王夜夜无醉不归,夜不能寐,日日守在我府邸的探子可是会报到他们各自的主子那里去的。”
  说完不屑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蜿蜒的青红的血管衬得肌肤苍白如雪,“越是落魄,越是憔悴,才是演得好戏!”
  夏夜微凉,轻风如水,两人在后院站了一会儿,天凌略微恢复后,杜斐则要他回府,却终究拗他不过,别别扭扭跟着又回了二楼。
  离去他们的厢房还有两间的距离,天凌突然停住,隔着纸做的门,隐约可以听到里面谈话的声音。
  “这次本是大好机会,为何王爷不趁机瓜分昭亲王旧部势力,都让太子捡了便宜去?”似乎是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语速很快,一听便知是个急性子。
  另外一个温雅的声音响起,“……延年,这是将军要你问的么?”
  那叫延年的男子断然道,“当然不是,将军对这次的事什么也没说,但是……”
  男子淡定地笑道,“那就是了,我与将军自有交代,你不必过问此事。”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延年立刻住了嘴。
  “……唉,将军铁了心跟着您,也是为了我凤舞皇室,为了先皇,您……”
  “恩。我明白的。”
  天凌推开几步,若有所思。
  杜斐则轻声调侃道,“想不到小沂然他与赤鹏将军李显有一腿儿,那可是个强大助力啊。……看你的表情,之前并不知道?”
  “恩。沂然藏得很好。”
  杜斐则明显又开始犯贱,开口道,“你从小怪物般的耳力,这个时候倒派用场。”
  天凌随口接到,“我耳力好,他们刻意用功力压低了声音也听不到,还是多亏练了无夜宫的‘大梦’,当初你诱我练的时候说,‘练成之后,耳聪目明,十倍有余’,果然不假。”
  杜斐则刚想接口,突然卡住,挠挠额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凌头也不回,“你多聪明,怎么会不懂我什么意思。”
  杜斐则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但见眼前人影一晃,已经飘然而去,不由愣在当场。
  但见他长衣纷飞,潇洒自如,全无一分恋栈的姿态,长久以来,时时存在心里的那点点酸软和委屈,如棉线一般在全身蔓延,势不可挡。
  他抿了抿唇,猛然伸手一把拖住他的衣角,这一拖,灌注了他七分的力道和十分的心酸,硬生生止住了天凌的动作,不想他少眠体虚,又是牛饮之后,全无力气,在他的拖拉之下生生往后仰去,杜斐则一惊,立马敞开双手接住他落下的身体。
  两人落地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一旁雅间里的人停止了交谈,出来探看。
  慢悠悠拉开纸门的沂然,在看到面前的二人后,微微蹙紧了长眉。
  天凌单手撑着地,除此之外全身都陷在杜斐则身上,抬头见他,给他一个苦笑。
  纵然是有些狼狈,却仍不损他的风华,长发曳地,衬着月白缎面的华衣,面色苍白,唇色殷红,俊美得邪气。
  而他身后的杜斐则,显然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不知道痛在了哪里,一张俊脸呲牙咧嘴地扭曲,一只手却牢牢搂着身上人,明明二人一般身材,偏是一付保护者的姿态。
  沂然不动声色地上来扶起天凌,一双温润的双眼似有似无地瞟向杜斐则,后者慢慢松开了禁锢在他腰际的手。
  “三哥,到我这里坐坐吧。”
  天凌站直身子,推开他的手,边笑边摇头,“子乐,遥之他们几个正等着。”
  “恩……”沂然转头对立面吩咐,“阿津,去沈公子他们房里说一声,三皇兄在我这里坐会儿。”又转头淡笑,“三哥,可好?”
  天凌脑中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卓雅不凡的弟弟,每每在双胞胎妹妹撒娇后,站在一边补上最后一句:三哥,可好?
  而每次自己都是无奈摇头,而后笑答:好。
  又有什么悬念?这个弟弟,再是如何,在这一辈子,都是他最真最亲的弟弟了。
  走进一看,果然里面是赤鹏将军的副手,李延年。对方看到他二人,客气地打过招呼,好似刚才在里面算计的并不是他。
  沂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是一个眼色,李延年自动告退。
  剩下的都是睿王府的幕僚。这些人里很多都是他们少年时就在身边的旧识,因而一屋子倒也和乐融融。
  天凌小口小口的酌着酒,慵魅地靠着厚实的垫子,照样无视于周边投来的仰慕的眼光,自得其乐。
  然而喝了没几口,突然低下头来,举手掩眉,似乎在按压着眉头。
  沂然定定地看着他空落落的袖管,心里一阵阵发紧,直揪得喉头生疼,终于忍无可忍,倾身上前。
  却见眼前晃过杜斐则的手,他边摆手边说,“他最近孕吐,不碍事不碍事。”仍旧笑嘻嘻的样子,却无比迅捷地把天凌面前的酒壶换成了一壶自己刚沏好的洞庭春。
  “哦?那孩子他爹是谁?”这阴恻恻的声音透着十足危险,杜斐则却还不怕死地嚷嚷,“那自然是……”
  话说到一半,抬眼看到他幽深莫辨的双瞳,生生噎了下去,讪然一笑。
  沂然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被钉住了一般,不发一言。
  那一天,向来节制有度的睿王爷,喝了许多许多的酒,连带着他的手下,也一夜狂欢,不醉不休。
  喝到最后,睿王爷抱着酒壶,趴在桌上,神态迷蒙,眼神却透着一股子晶亮,挨着他的三皇兄,把其他人都赶得远远的。
  天凌困顿已极,却奈何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始终不得松下,默然听着他一句一句的低喃。
  “三哥,你告诉我,那些告密的翰林学士里,是不是有你安排的人?……”
  “立下大功,官升三级的赵学士,是不是你离开前就安排好的人?……”
  “三哥,这场把你最后推入深渊的阴谋,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你的谋划?……”
  “三哥,我只是要听你告诉我,你还没有到如此艰难的地步,是不是……”
  “我的见死不救,不是给你致命的伤口撒的最后一把盐,是不是……”
  天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直到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复听见。
  最后的最后,仿佛听到他不成腔的几个字。
  三哥,好难。
  天凌敛着眉目,低应道,唔。
  沂然,人生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难,未必是坏事。
  只愿你不要像你三哥,一样样地丢弃,才换来一往无前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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