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凌天

第62章


  定情
  喝了大半夜的酒,直到一伙人个个只能爬着出去,才算结束,竟然直闹到了丑时三刻。天凌小心地把沂然交到睿王府管家手中,再往角落阴影处的站着的零殇那里递了一眼,方慢慢走向自家马车。
  夜空如水,无论人世间何种变数,任其悲欢离合,这个夏夜的苍穹仍旧星河灿烂。
  凉风习习吹来。
  杜斐则正在吩咐打前哨的下人,要他们先回府准备醒酒汤,泡澡水等等。这些天昭亲王夜夜在外不醉不归,本来这些事情他不吩咐府里自然也有人每天打点,但他仍旧每日里事无巨细,每日吩咐一遍才好。
  天凌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昏黄的灯笼映得他面如冠玉,却也映出他微微绞起的长眉。
  杜斐则白他一眼,“都快站不住了,还不快上车??”
  天凌醉眼朦胧,婉约一笑,“今儿个不回去了,爷想喝粥,就现在。”话音未落,便驱走了马车,自个儿转身而去。
  杜斐则苦笑,这个人,真的是从来只需要别人的跟随。他上前一步,刚要劝说,却听他又开口低低道,“每天被那么多人监视着,还要把戏演足,这个昭亲王府呆得真累。”
  这种话,平常是断不可能从他嘴里出来的。今朝,许是因为酒意才有的,话音朦胧,一瞬间就飘散在了雾气中。
  杜斐则眼眶有些发热,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抬脚跟了过去。
  烟花巷走到尽头,没多远便是以小吃早点闻名的铜驼街,此时,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街上已经冷清,两边红楼却还不时传来些淫声秽语。
  处在这污秽淫靡之地,杜斐则不禁抬眼看身边人,只见他长衣飘飘,纵然星眸半醉,却仍旧俊逸脱俗,好似纤尘不染。不由叹道,“你啊,真的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地方。”
  天凌斜斜看去,低低笑道,“你就爱抬举我。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干净。”
  杜斐则心里又酸又堵,正憋着,正好此时一个不长眼的醉汉凑上来对着天凌满脸惊艳,言语挑逗,杜斐则怒意横生,立刻拳脚相加,直到对方惨叫连连,才像对待垃圾般,踹了个几米远。
  天凌如若未见,径自拐了弯,拣了家刚开店的铺位坐下。
  此时天边正露着隐约的鱼肚白,好似晕染的水墨画,有金光微露。
  “店家,要两碗清粥,一份腐乳,一份萝卜菜。”
  店家并没有料到这么早便有了客人,但见两人衣着富贵,自是不敢怠慢,忙应声抬来热气腾腾的白粥,而后识相地退到了店外。
  两人默然吃着温软稠滑的白粥,白烟袅袅,喷香扑鼻。
  在这期间,杜斐则数次抬头,最终又把话咽了下去。许久,终于还是破功,长叹一声道,“把你官场上的那一套收起来,行不行?你给我个痛快,也总好过这般不动声色。”
  天凌抬头瞟他一眼,继续对着他的白粥。
  杜斐则心中的小火炖成了中火,忍不住又道,“你是不是怪我隐瞒了身份?我知你向来厌恶身边的人对你欺瞒,但我的这桩和别人的能比吗?和……那个曾经唯一在你心中的人那样的能比么?”
  他越说越委屈,酸涩之情在胸腔里不断膨胀,
  “我的确是向你隐瞒了身份,但你应当也明白,无论我以什么身份,所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向着你的,我自认问心无愧。苍家历来信奉;玩不同的角色,就要玩得彻底尽兴。这是我们引以为傲的生活方式。我作为苍家少主,不得不为族人撑出一片阴翼。官拜右督御史的杜斐则是为苍家而活,无夜宫主则是为自己而演。可是,”杜斐则瞳中生出星芒点点,汇聚在眼前的人身上,
  “——无论是嬉笑打骂现风流的杜斐则,还是繁花落尽独优魅的无帝,面对你都只能将一颗心,乖乖交付。这一点,你绝对不能怀疑。”
  门外白昼逐渐显露,有鸟鸣婉转。
  路边榴花照眼,在杜斐则眼中却只是刺目。
  因为他一心牵挂的那个人,听了他这番剖心剖肺的话后,仍旧默然无语。
  只觉再也无法坐下去。
  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天凌淡淡出声才得以打破。
  “我都知道,所以我没有把你的欺骗放在心里。”
  杜斐则猛然抬头,澄澈的双眸中混杂着惊讶和点点希望的光芒。
  天凌面色复杂地看向窗外。
  是,他都知道。
  他很清楚,杜斐则的这场跨越数十年的付出。
  自从少年相识,如果那些刻意的接近和寻衅还不能说明什么的话,那四年前从皇宫逃离的那一晚,他的心便昭然若揭了。
  以他的手腕与洞察力,早就明白清夜的真实面目,却不点破,任由一幕幕悲剧发生,无非是让两人之间的沟壑深得只能有用无尽的恨意去填补,让他们二人再也没有可能。
  而后,他成了安如寂,他则摇身一变为无帝,无夜宫在整个南方乃至凤舞的影响力,天凌势在必得。于是他设下丝丝入扣的局,欲引他跳入自己的阵营,却不料世传喜怒难料的无帝主动站到了他的身后,只为了这个最亲近的位置,最亲密的姿势。
  他曾经冒险助自己逃出生天,自己却被贬出京城;
  他曾经把累积了数十年心血的无夜宫全部产业,交到自己手里,因他答应了,会帮自己;
  他曾经在与暗夜斗得最凶的时候放下一切,追随自己来到世态险恶的京城,做回杜斐则,嬉笑打闹,陪伴身边;
  他曾经在不久前,太子全力打压安家的时候,寄回一纸密函:倾尽无夜,力保安氏,从此安家得以抗衡太子的磨折,无夜宫却在暗夜的打压下伤痕累累;
  而在满朝文武莫不疏远自己的当下,他终日不离身边,在满朝弹劾前不动声色,只知忧心他的身体,却不知他自己也瘦了一圈……
  这些明明白白的事,直指那个唯一的答案:他爱他。
  这份爱来得如此霸道猛烈,却又温柔如水,是他见所未见。
  然而,他还是不知道,这份感情的坚贞,很多年前曾经被一位老人所预示。
  曾经的少年,躺倒在草地,晃着二郎腿,草茎在他周身纷飞。
  “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人能有趣得,让我移不开眼睛,让我一直看着他……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那时候,少年祖父,还是苍家家主微带忧虑的话却是这样的——
  “一开始是觉得有趣,可是一回过神,却发现已经没有他就痛苦……那时候怎么办?”
  杜斐则已经用他的行动呈上了答案。
  他绝不放手!
  他是随性而活,终生无悔的苍家人,他认定的人,绝不会放手!
  “……天凌。”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第一次叫出了这个名字,“你不要用拒绝安如絮的话来搪塞我,他不会接受,我更不会。我很坚定,坚定到你不能想象的地步。所以,请你给我一个答案。”
  阴影中的天凌,幽亮的双瞳直直地看着他,突然笑道,“我拒绝了你,你就会知难而退?”
  明白希望就在眼前,杜斐则也笑道,“不会。”
  天凌抬眼道,“现在的我给不出一心一意的感情,你不会是唯一在我身边的,甚至我会不时做出对你来说或许很残酷的事情,这样你也愿意?”
  杜斐则心中微微漾开一片苦涩,咬牙恨声道,“我早认清你是只公狐狸精……”
  天凌闻之突然冷下脸色道,“那容我再考虑一番。”
  硬生生来了个峰回路转,杜斐则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道,“我都这么退让了,你还要考虑多久啊?”
  天凌优雅地挑起一颗腌得透红的萝卜菜,嘴角微扬,“等爷吃完这早点。”
  温度从手心传来,瞬间倾覆了天凌长久以来彻身的冰冷。
  他不能否认,这是自己隐隐间贪恋着的温暖。
  就在任何一个回眸,一个牵手,一个共度的夜晚。
  既然你选择了我,从此便是我的人,穷其一生,再也别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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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这破晓时分,太子宫内,却仍是阴暗孳生之地。
  朱漆房柱,黄瓦红墙,庞然矗立,幽深难及。
  太子妃百里飞环莲步轻移,轻盈非凡,心中却如死水般幽静,走到门前,一个眼神,两边宫女便在门口排开,也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缓缓走入,见里面毫无动静,眉头一皱看向里面的宫女,“里面的都在干什么?不打紧伺候若误了早朝怎么办?”
  宫女低头支支吾吾,百里飞环立刻摸清了大概,移步到门帘前,刚想出声,突然听到一声冷彻心扉的低语。
  “昨儿个又没睡?”
  她手一抖,竟然拉开了门帘,里面的人必定发现了她,不得已只能欺身而入。
  每天早晨她都会来太子房内,但却从不入内房。
  因为她不愿去面对现在必须面对的情形。
  床前跪着一个人,面对主子的怒火,冷汗层层。
  这是密探,并不是她不愿面对的。
  床边坐着的人,一双漆黑的凤目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嘴角还残留着刚才的冷怒。
  他的身上突然自背后被搭上一件暗黄色的长袍——这是太子的朝服,而后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探到外面,身上只着亵衣的福王千岁慢慢下了地,向着自己微微点头,而后绕到太子前面为他落扣。
  她没有落下适才福王眼中的那一抹神情,没有一丝嘲弄或骄傲,只是缕缕歉意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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