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凌天

  百里飞环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尽力平静颤抖的双手。
  只是一个眨眼，清夜便收回了放在太子妃身上的目光，继续冷冷地看着密探，一字一句地问道，“前几日不是才派去了孙太医？他难道是成心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密探又抖了抖，强自镇定道，“孙太医回来说，他加大了薰香包内的药量，并辅以药剂后，虽然王爷能睡下了，但夜间却一直被噩梦魇着，反倒更劳心伤神……”
  “殿下，太医说了，治标不治本，恐怕不是办法……”
  密探胆战心惊地说完，抬头却见清夜突然沉默了下来。
  站在一边的百里飞环苦涩道，“太子，你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昭亲王谋略过人，他此番示弱必有阴谋。”
  清夜冷笑，“你想得到的我自然也想得到，这事不用你插手。”
  他的冷淡，刺得百里飞环心肺俱冷，她冷哼一声道，“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对我太绝了，司空绯珏的父王成王爷已被你谋害，她自然再无依靠，遂了你意，难以成为昭亲王妃；但如此一来，本朝与皇室血脉最近的长一辈王爷就只剩我父王了，你将来登基，难道就不需要我百里家的支持了吗？”
  百里飞环心中黯淡：难道如今，自己面对他便只能拿政治作为筹码了么？
  却又强撑着一口气道冷声道，“太子殿下，你做了这么多，已经没有退路了！你逼得他逃出宫廷，谋害父皇和可能成为他最大助力的成王爷，你害死尉迟悦然，挤压他势力，剥夺他官职，对付安家，让他活得毫无生趣，就为了让他成为你想要的金丝雀，可到了如今，我没看错的话，你却有了罢手的意思？”
  清夜挑眉看着他，不动声色。
  福王叹了口气道，“娘娘，太子没有谋害父皇，父皇他生的是恶瘤，任是再高明的神医也回天乏力了，不然昭亲王又怎会无所行动？还有，昭亲王与安家的事也不是太子授意的。”
  清夜却突然笑开了，愉悦道，“我了不起的太子妃，可是说完了？”
  百里飞环听到他这熟悉的语调，心中一凛，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倒是尽兴了，有人可就要倒霉了……”清夜慢悠悠地起身，回头瞥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的密探。
  匍匐着的男人，全身抖得像筛糠。
  清夜柔声道，“你倒是个人才，可惜今日听到了这么多不该听的……呵呵，要怪，就怪我们任性的太子妃了，你可看看清楚，做厉鬼了可别找错了人……”
  百里飞环惊恐地看着那人缓缓转向自己的怨恨的眼神，“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接下来，就只是“啪”地一声。
  没有血光，没有腥味，甚至没有惨叫。
  但百里飞环却是眼睁睁看着太子的一掌拍下男人的天灵盖，后者悄无声息地倒下……
  她终于昏厥。
  清夜疲惫地坐下，摆摆手道，“陆月，你出去，叫人进来收拾，还有，把飞环关起来。”
  福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一把抱起地上的华衣女子，向外走去。
  百里飞环苍白的脸上一片湿冷，这泪痕像是永远都无法干涸。
  紧蹙的眉，似乎在表示，即便此刻昏迷，或是沉睡，梦中都只有无尽的悲伤。
  遥远得不知何年日月的过去，她也曾有过灿烂的幸福。
  “环儿，你是第一个愿意这样陪在我身边的人，真好……”
  “夜哥哥，等环儿长大了，就做你的王妃，永远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就这样定了！”
  “咳，你也不怕羞……”
  那个时候，她只有满溢的一颗心，愿意全部奉献给眼前的人。
  她无法预料，今后会有那么多的变数，会有那么变幻的风云，把她打入绝望的深渊。
  那个时候，名唤清夜与天凌的两位少年，还没有真正相遇。
  转折
  三伏天刚过，连下了好几场暴雨，雷声滚滚，白昼天的京城，阴霾灰暗，连绵乌云沉得像是天就要压下来。如此几天下来，南方三江地区终于还是患了伏汛，水位过了警戒线，还在不断飙升，沧江，以及其主支流的赤练江洪水翻腾，房屋倾塌，妻离子散，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偏偏在此之际，处在西北海域的岛国日升连夜进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两国交际的流凤岛。
  十里快报抵达京城之时，昭亲王与第一时间赶至太子寝宫请战，被太子一口回绝。随即，赤鹏将军奉命率十万大军，二万水军与之交战！
  国难当头，渊熙帝闻之，怒极攻心，更是病情加重，性命已然危若累卵。
  次日清晨，朝堂上一片肃穆凝重，太子高高在上，面色阴沉，一双凤目阴鸷地巡视了一圈，眯得紧紧的，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太子系的官员小心翼翼地站出来，带着半分讨好道，“殿下不必忧心，赤鹏将军乃国之栋梁，日升蛮人三番两次败于他手，定能凯旋归来；而至于南方的洪水，三江地区洪涝频繁，就算今年降水量大，灾情较往年严重些，也只需如往年一般送去物资再沿用先帝时的治水之法，待汛期一过必定好转……”
  户部尚书刘谦暗下投去鄙视的一瞥，摇了摇头。
  睿王尉迟沂然更是干脆把轻视放在了面上，一声冷哼道，“不知所谓。”
  太子果然大怒，他厉声道，“如往年一般？如今北疆告急，还有不少州县良田被淹，需要赈灾，当此之际，朝廷还要为南方送去多少钱粮？他们各自为番，建军练兵，垄断我朝近四成的商货交易，灾难来时，却要我朝廷来为他们出物资，出人力？他们累积的财富，粮食，兵力都干什么去了？？”
  先前的官员被太子冰冷的目光牢牢盯住，一个腿软，早就摔在了地上，此时越听越心惊，只想把先前那一番蠢话吞回去。
  是啊，太子真正上心的，岂是灾情？说到底，还是皇室历来对四大家族的忌惮！
  虽说有凤神神谕，五大家族共存，则凤舞昌，反之则亡，然而历届的皇帝仍然费尽心思削弱其余四大世家的势力。
  当今的四大世家，实力第一的安家因昭亲王之故，近来被太子压迫不少，连带着唯之马首是瞻的展家也被拖累；殷家已被太子渐渐掌握，唯有剩余的最神秘难究的苍家，如隐士一般安于藏身阴影，貌似威胁不大，却也不容忽视。
  沂然心念飞转，与不远处的赤鹏将军李显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的心思。
  安家与展家之于太子正如骨鲠在喉，这次的洪涝，太子怕是定要对两家下手了！而首当其冲的，必是那朝廷心头大患的八万南淮军！
  太子平息了怒气，沉思了一番，突然诡谲一笑，转向工部尚书郭孝正，问道，“郭尚书，治水的方子与人手可拟定好？”
  郭孝正笔直地一鞠躬道，“回太子，张侍郎等众人今日未时便可整装出发！”边说边呈上了连夜赶出的治水方案。
  尉迟清夜随意地接过，草草地看了一遍，便放在了案上。
  他心知肚明，今年的洪涝如此凶猛，乃十年难见，凭着当今的治水方案，再得力也避免不了尸浮千万的惨烈损失，到时，有不少灾区乃安展两家统辖，要治罪削藩还不容易？南淮城常驻的那八万精兵，更是可以借机调入京城操练，至于操练之后是否归还，这就由不得他们了！
  所以，他不但不要积极救灾，甚至还要暗地里放几下水，灾情，是越严重越好！
  君王仁义？百姓为天？哼，他尉迟清夜，自他儿时觉醒的那一刻起，早就在逆天而行了！
  他带着一抹冰冷至极的笑意，慢慢扶起郭孝正，刚要嘉奖几句，门口处豁然传来骚动声，走动声，紧接着，一个在他午夜梦迴时出现了无数次的声音破空而入，激起阵阵回音——
  “太子殿下，臣弟恳请前往南方视察救灾——”
  万丈晨曦中，当那许久不见的高挑瘦削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几乎全场为之动容。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曾让全京城为之疯狂的三皇子，昭亲王吗？
  他在朝堂上的侃侃而谈，他沉静的思考，无懈可击的辩驳，那漂亮修长的手指微微托着下颌的惯常动作，那夺去人目光的洒脱笑容……全部犹然历历在目。
  可是现在，却悉数不复存在。
  俊美耀目的昭亲王，即便颓废憔悴，也不会有叫花子那般混沌的眼神，邋遢的外形。
  他还是那般长身而立，站在光源处的他全身犹如纤尘不染，然而他那在穿越殿堂的风中空落落摇晃的衣袖，他清亮的眸子中的那浓重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哀伤，却让人止不住地心痛。
  殿堂又高又远，那宏大殿堂的最高点，尉迟清夜全然失神，他已经感觉不到拧得死紧的双眉，感觉不到向前迈动的步伐，喉头干得发疼，他无意识地抓着衣襟，步步都是焦虑。
  福王悄悄然拉住他的衣袖，才拉回了他的意识，好在群臣都在往门口处看去，无人注意到太子的异样。冷峻重回他阴柔的面容那一刻，他漠然呵斥道，“昭亲王，你仍在自肃期间，是谁准许你来早朝的？”
  天凌并不回答他，只见莹白澄澈的光芒中，他撩开下摆，竟然毫不怜惜自己的双腿，没有一丝缓冲地径直跪在了坚硬的大理石上！
  “咚”地一声沉闷声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他抬起纤细的脖颈，一双墨色的双眸流动着犹如凝固的厚重悲伤，目光如斯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