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里的单人床

第4章


  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谁﹖
  「你的窗帘和沙发做好了﹐你什么时候会在家里﹖」我问你。
  「我明天开始便要当日班﹐很晚才回家﹐这样吧﹐我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你。」
  「你相信我吗﹖」
  你微笑把一串钥匙交给我﹐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这一天的黄昏﹐我和工人来到你的家﹐把沙发放在客厅中央﹐又替你挂上窗帘布。
  「你们先走吧。」我吩咐他们。
  我一个人留下来。
  换上新的窗帘和沙发﹐你的家跟以前不一样了﹐多了一点生气。那几幅窗帘布都是我最喜欢的。
  我还为你做了两套床单和枕袋。
  我把它们放在你的单人床上。
  看着你的床﹐我想﹐我应该替你换上新的床单和枕袋。
  换上新的床单和枕袋之后﹐这个单人床﹐才跟屋里的窗帘和沙发配合。
  床单和枕袋是用柔软的米白色和绿色棉布缝制的。
  如果你看到我替你换了床单和枕袋﹐那会不会不太好﹖我的工作应该不包括这一部份。
  于是﹐我又把旧的一套床单和枕袋重新铺上﹐把新的一套叠好﹐放在一旁。
  离开你的家﹐已经是漫天星星的时候。
  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终于看到你的家在晚上十点多钟亮起灯﹐你喜欢我为你做的东西吗﹖
  第二天晚上﹐你拖着疲乏的身躯来到烧鸟店。
  「你的样子很累。」我说。
  「急诊室的人手不够。昨天晚上﹐就有三个自杀的病人给送进来。」
  「是男还是女﹖」
  「三个都是女人。」
  「是为情所困吗﹖」
  「通常都是这个原因﹐她们有些是常客。」
  「常客﹖」
  「对﹐每一次我们救活她之后﹐她会很认真地对我说﹕『医生﹐我下次不会了。』可是﹐不久之后﹐她们又给救护车送进来﹐终于有一次﹐她们会得偿所愿。」
  「你对死亡有什么看法﹖」
  「为什么要问我﹖」
  「你是每天面对死亡的人﹐也许有些特别的看法枣」
  「死亡和爱情一样﹐都是很霸道的。」
  我没想到那么深情的话会从你口中说出来。
  「钥匙还给你。」我说。
  「那些窗帘布很漂亮﹐谢谢你。」
  「沙发呢﹖」
  「太舒服了﹐我昨天就睡在沙发上。」
  「你不觉得那张沙发欠缺了一样东西吗﹖」
  「什么东西﹖」
  「抱枕。」
  「噢﹐是的。」
  「这样吧﹐抱枕我送给你﹐不过要等到有碎布时才可以做。」
  「谢谢你。」你打了一个呵欠。
  「看来你熬不住了﹐回去睡吧。」
  你看看手表﹐说﹕「原来已经十二点钟啦﹗对不起。」
  惠绚已经换好衣服﹐说﹕「我们都要走了。」
  微风细雨的晚上﹐我们一起离开。
  「已经是暮春了。」惠绚说。
  「要送你们一程吗﹖」你问。
  「不用了﹐谢谢你﹐苏盈她有车。」惠绚说。
  「再见。」我跟你说。
  「你是不是喜欢他﹖」惠绚问我。
  「你说是吗﹖」
  「你喜欢他什么﹖」
  「我曾经相信﹐政文是可以和我一生一世的男人﹐但是遇上秦云生﹐我突然动摇了。」
  「你并不了解秦云生﹐想像中的一切﹐都比现实美好﹐万一你真的离开政文﹐跟他一起﹐也许会失望。」
  「我和政文﹐已经没有爱的感觉。如果你爱上别人﹐你会告诉康兆亮吗﹖」
  「当然不会﹐如果我告诉他﹐我就是已经不再爱他了。别告诉政文﹐即使将来分手﹐也别告诉他你爱上别人。」
  「为什么﹖」
  「他输不起。」
  「我知道。」我从皮包里拿出丝巾﹐缠在脖子上﹐「但是我还没有爱上别人呀﹗」
  我还没有爱上你﹐我正极力阻止自己这么做。
  云生﹐法兰克福的天气冷得人什么感觉都没有﹐但是爱的感觉却能抵挡低温。
  三月下旬的一天﹐你又来到烧鸟店。
  那天整天下着雨﹐天气潮湿﹐郁郁闷闷的。
  你来得很晚﹐双眼布满红丝﹐样子很疲倦。
  「刚下班吗﹖」我问你。
  「嗯﹐连续三十六小时没睡了。」
  我拿了一瓶暖的日本清酒放在你面前。
  「喝瓶暖的酒﹐回家好睡。这瓶酒很适合你喝的。」
  「为什么﹖」你抬头问我。
  我把瓶子转过来给你看看瓶上的商标﹕「它的名字叫『美少年』。」
  你失笑﹕「我早已经不是了。」
  「对呀。我是让你缅怀过去。」
  「今天晚上客人很少。」你说。
  「你是今天晚上唯一一个客人。」
  「是吗﹖」
  「如果天天都是这样就糟糕了。」
  「杜小姐呢﹖」
  「她和男朋友去旅行了。」
  我好像是故意强调惠绚已经有男朋友﹐我害怕你心里喜欢的是她。
  我偷看你面部的表情﹐你一点失望的神情也没有﹐默默地把那瓶「美少年」喝光。
  已经十二点多钟了﹐我让阿贡﹑田田和其他人先走。
  「我是不是妨碍你下班﹖」你问我。
  「没关系﹐你还要吃东西吗﹖」
  你摇摇那个用来放竹签的竹筒说﹕「我已经吃了这么多啦。」
  「你说你在这里等人﹐你等的人来了没有﹖」
  你摇摇头。
  「他是什么人﹖」
  「一个女孩子枣」
  我的心好像突然碎了。
  「是你女朋友吗﹖」
  「是初恋女朋友。」
  你告诉我你这三个月来在这里等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我在你面前努力掩饰我的失望。
  「为什么会是初恋情人﹖你和她是不是复合了﹐还是你一厢情愿﹖她从没出现呀。」
  「我们约好的。」
  「约好﹖」
  「这里以前是一家义大利餐厅﹐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那时候是春天﹐那天晚上﹐正下着雨﹐我们坐在里面﹐看着微雨打在后园的石阶上﹐我还记得那淅淅沥沥的雨声﹐那是一场好美丽的雨。」你愉快地回忆着从前﹐「这个后园﹐以前种满了各种香草﹐有一种叫迷迭香﹐现在都不见了。」
  「为了可以在这里多放两﹑三张桌子﹐我们把花园填平了。」
  「哦﹐原来是这样。」你似乎很怀念后园的香草。
  「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下着雨﹐我上法文班﹐她也是。第一天晚上上课﹐天气很坏﹐下着滂沱大雨﹐我们巧合地在同一个巴士站停车﹐没有带雨伞的她﹐躲在我的雨伞下面﹐默默地避雨。下课的时候﹐雨仍然很大﹐我在巴士站等车﹐她又静静地站在我的雨伞下面避雨。我们分手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雨。」
  「能告诉我为什么分手吗﹖」
  你良久才说﹕「大概也是因为下雨吧。」
  那时﹐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分手的时候﹐我们约定﹐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我﹐想见我﹐就来这里等我﹐我会永远等她。」
  你说﹐你会永远等一个女人﹐你知道那一刻我心里多么难过吗﹖「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五年了﹐今天刚好是第五年﹐也是下着这种雨。」
  「但是从前那间义大利餐厅已经不在了﹐她还会来吗﹖」
  「只要这个地方仍然存在﹐她会来的。」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如果她想见我﹐她会来的。」
  「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我可以替你留意一下。她一定很漂亮吧﹖」我酸溜溜的说。
  「她叫阿素﹐她有一把很长的头发。」
  「原来你喜欢长发的女孩子枣」
  你微笑不语。
  你知道那一刻我多么懊悔吗﹖我本来也有一把长发﹐就是遇见你之前刚刚剪掉的。
  剪掉一把长发才遇上喜欢长发的男人。
  「如果她不来﹐你是不是会永远在这里等她﹖」
  你垂首不语。
  「这样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你不认为很缥缈吗﹖这样吧枣」
  我站起来﹐去拿了一包新的竹签。
  我把其中一支竹签折断﹐跟其他竹签放在一起。
  「你在这里抽一支﹐抽中最短的一支的话﹐她会回来的。」
  我数数手上的竹签﹐不多不少﹐总共有六十五支。
  「来﹐抽一支﹐赌赌你的运气。」
  你随手抽出一支。
  怎么可能﹖你抽中我折断的那一支。
  你好像也开始相信这个毫无根据的游戏。
  「恭喜你。」我说。
  六十五分之一的机会﹐都给你遇上了。
  我望着你﹐愈望着你﹐愈舍不得你朝思暮想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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