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里的单人床

第5章


  我用手指揩抹湿润的眼角。
  「你没事吧﹖」你问我。
  「我很感动。」我真是不争气﹐竟然让你看到我流泪﹐「如果有一个男人这样等我﹐死而无憾。」
  「世事没有一宗是不遗憾的。」你无奈地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拥有一只箱子﹐那只箱子很华丽﹐铜造的箱子﹐上面镶满七彩的宝石﹐箱子像一个鞋盒那么大﹐那把锁很坚固﹐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仍然无法把箱子打开﹐我很想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但我就是打不开。
  醒来的时候﹐箱子不见了。
  政文刚好在那个时候回来。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说。
  他显得垂头丧气。
  「输了吗﹖」我问他。
  「明天我就可以把今天所输的﹐双倍赢回来。」他把灯关掉﹐躺在我身边。
  我们很久没谈心了﹐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很想告诉对方。
  可是你﹐也不可能喜欢我﹐我突然觉得很无助。
  亲手为你缝一个抱枕﹐彷佛就可以把这份无助驱走。我选了一块湖水绿色的条纹棉布做抱枕。
  抱枕上将会有三颗柠檬色的钮扣代替传统的拉链。
  「这个抱枕是哪位客人的﹖为什么要你亲自来做﹖」徐铭石问我。
  「秦医生。」我说。
  「很漂亮。」
  「是的。」
  「铭石枣」
  「什么﹖」他回头望我。
  「是谁发明抱枕的﹖」
  「大概是很久以前一个家庭主妇发明的。」
  「故事也许是这样的枣人们发明用窗帘布把自己住的房子包裹起来﹐不让外面的人看到﹐沙发是让女人坐在上面等夜归的男人回来的﹐而抱枕﹐是放在沙发上﹐让人孤单的时候抱在怀里﹐伤心的时候用来哭的。」
  我说。
  「那么一定有很多人想做你的抱枕枣」徐铭石微笑说。
  我特别留意长发的女人和信用卡上的名字有『素』字的客人﹐可是﹐没有一个长发女子来等人。
  惠绚愁眉苦脸说﹕「近来的生意不大好。」
  「我们的东西很好呀。」我说。
  「但是我们没有做广告﹐现在什么都要做广告。」阿贡说。
  「对呀。」田田附和他。
  阿贡和田田正在谈恋爱﹐所以意见很一致。
  「做广告很贵的。」惠绚说﹐「让我想一想吧。」
  那天晚上﹐又看到你﹐你的精神比上次好多了。
  「你会解梦吗﹖我几天前做了一个梦。」
  「你还记得那个梦吗﹖」
  「因为很特别﹐所以到现在还记着。」
  我把梦见一只箱子的事告诉你。
  「箱子里面一定有很多东西﹐说不定是金银珠宝。」我笑说﹐「可惜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把它打开。」
  「梦中的你﹐打不开箱子﹐是表示你很害怕内心的秘密让人知道。」
  是的﹐我多么害怕我对你的感觉会让你知道。
  「我猜中了﹖」你问我。
  「谁的心里没有秘密﹖」
  「我不是专家﹐随便说说而已﹐别相信我。」你笑说。
  「那位阿素小姐﹐真的会来吗﹖」我问你。
  你点头。
  我总觉得你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你相信盟约吗﹖」我难过地问你。
  你怔怔地望着我。
  「我不该问你﹐你不相信盟约﹐便不会在这里等一个也许永远不会来的人。」
  「是的﹐也许她永远不会来枣」
  「等待﹐有时候﹐并不是为了要等到那个人出现。」你温柔地说。
  等待﹐如果不是为了要等到那个人出现﹐那是为了什么﹖我在抽屉拿出那块在马德里买的手烧瓷砖来看﹐医生正在位一个女病人诊病﹐她欲语还休﹐愁眉深锁。医生可会明白她的哀愁﹖就在那天晚上﹐政文拿着一个皮箱回来。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他。
  他打开皮箱让我看﹐里面全是千元大钞。
  「你拿着这么多现钞干什么﹖」
  「是客人的。」
  「他为什么给你这么多钱﹖」
  「他要我替他买股票。」
  「为什么不给支票或银行本票﹐会不会是不能见光的钱﹖」
  「我不理他的钱怎么来﹐他有钱﹐我就替他赚更多的钱﹐这是生意。」他关上皮箱。
  「万一那是黑钱呢﹖」
  「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他一边脱下西装一边说﹐「即使是毒贩的钱﹐也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负责替人赚钱。」
  他把皮箱放好﹐走到浴室洗澡。
  我走进浴室﹐拉开浴帘。
  「你干什么﹖」他问我。
  「我总觉得这样不大好﹐那些钱可能有问题枣」
  「你没听过富贵险中求吗﹖」
  「我不需要富贵。」
  「有一样东西﹐比财富更吸引﹐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是赢。」他轻轻为我抹去脸上的水珠﹐「难得有一个人这样信任我。」
  「你有必胜把握吗﹖」
  「谁会有必胜把握﹖我也害怕的﹐而且有时候害怕得很。」
  他把头浸在水
  里。
  「那为什么还要冒险﹖」
  「我在玩的这个游戏﹐正是贪婪与恐惧的平衡。想赢又害怕输﹐好像在空中走钢索﹐想到达终点﹐又害怕掉下来会粉身碎骨枣」
  我用海绵替他洗头。
  他捉着我的手说﹕「谁能够在两者之间拿到平衡﹐就是赢家。」
  我良久无言。原来令他泥足深陷的不是我﹐而是那个贪婪与恐惧平衡的游戏。
  我替他拉上浴帘﹐悄悄地离开浴室。
  那只皮箱﹐难道就是我梦中的箱子吗﹖箱子里面藏着的是邪魔。
  我跟政文已经无法沟通﹐他所做的﹐我能够理解﹐却不能够接受。
  结果﹐政文赢了﹐他替那个客人赚了一笔大钱。
  他说要送我一枚两克拉的钻石戒指。
  「我喜欢星星。」我说。
  「钻石就是女人的星星。」他意气风发地说。
  我还是喜欢星星多一点。
  再见到你﹐是在布艺店外面﹐我正在应付一个很麻烦的女人。
  你在阳光中﹐隔着一道玻璃门﹐跟我打招呼。
  「经过这里﹐顺道跟你打个招呼。」你说。
  你的头发凌乱得像野草一样﹐我用手指把你头上一条竖起的头发按下来。
  「谢谢你。」你腼腆地说。
  这个动作﹐有别的女人为你做过吗﹖
  你用手指拨好头发。
  「这就是你的梳﹖」我失笑。
  「男人就是这个样子。」你笑说。
  「要去哪里﹖」
  「想去吃碗云吞面罢了。」
  「我也想吃啊﹗」我冲口而出。
  「要一起去吗﹖」
  那个麻烦的女顾客已经很不耐烦。
  「不了﹐有工作要做﹐下次吧。」我扮了个鬼脸。
  你走了以后﹐那个女人扰攘了三十分钟还不罢休。她看过了店里的布料﹐还是无法决定用哪一幅布。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快点决定吧﹐反正分别都不大。」我不耐烦。
  她好像被我逼得六神无主﹐幸而徐铭石刚好回来。
  「你回来正好﹐这里交给你。」
  我匆匆跑出去。
  我跑到云吞面店﹐却见不到你的踪影。我猜你是来了这里﹐这是老字号﹐不会错的。
  我看看钟﹐你来的时候是十点钟﹐现在已经是十点四十分﹐你当然已经离开了。
  为什么不等我﹖我真的恨你。
  我没说过会来﹐又怎能怪你﹖
  我失望地离开﹐走在街上﹐天空突然洒下一阵雨。
  我走到一间盆栽店外面避雨﹐看到一盆盆淡粉红色的花﹐迎着雨露﹐刚刚开花。
  「这是什么花﹖」我问店东。
  「是樱草﹐四月的樱草最漂亮。」他告诉我。
  我付了钱﹐抱着一盆樱草回去。我想﹐你离开云吞面店之后﹐必然会经过这间盆栽店﹐或许见过这一盆樱草﹐所以我把它带走。
  回到店里﹐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
  「你被雨淋湿了。」徐铭石拿毛巾给我抹去身上的雨水。
  「你匆匆出去﹐就是为了买盆栽﹖」
  「你是怎样把她打发的﹖」我问他。
  「她决定不来﹐我便替她决定﹐于是她开开心心地放下订金离开了。」
  「有些女人真幸福﹐她不用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自有人替她决定。」
  「这世上不是只有一种幸福的。」徐铭石说。
  是的﹐有时候﹐失望也是一种幸福。
  赶到云吞面店﹐你走了﹐我失望得不想回去﹐在街上徘徊。
  天空洒下一阵微凉的雨﹐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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