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里的单人床

第15章


他问我。 
  原来他想我后悔,他终究是个输不起的人。 
  “我从来不后悔。”我说。 
  “那么,谢谢你的结婚礼物。”他倔强地收下我送给他的礼物。 
  我们在咖啡室外面分手,是的,以前我常常是在这样的黄昏陪他走一段路,然后才独自回家。 
  “再见。”他跟我说。 
  我目送他离开,那曾是我熟悉的背影。我从没想过,他爱我这样深,甚至不惜用一段婚姻来令我后悔。 
  我从来不后悔,但是,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我不禁问自己,我是否做对了。 
  第二天黄昏,政文差人送来一份文件。 
  “杨先生请你在文件上签署。”送文件来的人说。 
  我签了以后,薄扶林道那层楼,便不再有我的份儿。 
  政文是一个喜欢赌博的人,他咄咄逼人,希望我到最后一刻会后悔。 
  我在文件上签署。 
  我和政文之间,不再有什么牵连。 
  回家的路上,不知为什么,手竟然轻微地颤抖;刚才在文件上签署,我的手并没有颤抖,等到这一刻,它才开始颤抖。我签上名字,为这段情划上句号,我永远失去政文了,可是,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回到家里,你正在浴室里洗澡。 
  “这么早?”我问你。 
  “想回来洗个澡,然后睡一会。”你说。 
  你的西装就挂在椅背上,我想替你把西装挂起来,可是,在西装的口袋里,我发现那半截竹签,事隔这么久,你仍然保留着那半截竹签。 
  我跟你玩的那个游戏,你很愿意相信。 
  你从浴室里出来,我拿着那半截竹签问你:“你还保留着吗?” 
  你不否认也不承认。 
  “你以为她会回来吗?” 
  “她不会回来的。” 
  “但是你一直希望她回来,即使只是个魂魄,对吗?” 
  “你别胡说,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竹签放在身边?” 
  “我根本忘记了它在这件西装的口袋里。” 
  我狠狠地把竹签截断。 
  “你干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紧张?”我质问你。 
  “你无理取闹。” 
  “你什么时候才肯忘记她?你只是拿我代替她,对吗?你寂寞罢了。” 
  “我要回去上班。”你拿起西装说。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你关上门离开,你真的走了。 
  我记得这样清楚,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天的无理取闹,是因为我突然失去了安全感。 
  我一直在等你,直到深夜,还不见你回来。 
  我站在窗前,你家里有灯,你回家去了,是不是不再回来?我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你。 
  “对不起。”我哽咽。 
  “你在哭吗?别哭。”你在电话那边温柔地说。 
  我哭得更厉害,问你:“你是不是不再回来?” 
  “我很怕跟你吵架。” 
  “我不会再那么无理取闹。” 
  “别这样,我明天回来好吗?” 
  “不,我不能等到明天。” 
  “别这样,你睡吧,我明天回来。” 
  我躺在床上,希望明天快点来临。 
  隔了一会,我又走到窗前,你屋里的灯亮着,你真残忍,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你突然开门进来,吓了我一跳。 
  “你家里的灯为什么亮着?”我问你。 
  “关了灯,你就知道我会回来。”你笑说。 
  “你为什么要回来?” 
  “怕你哭。”你说。 
  你曾经为我的眼泪那样紧张,你还记得吗?也许,我不曾意识到,我对你的爱,逐渐变成你的包袱。 
  那天,走进一间珠宝店,本来是想买一只月相表给你,却在店里碰到政文和他的未婚妻。 
  政文看到我,精神一振,立刻介绍我跟他的未婚妻认识。 
  “这是我的未婚妻。”政文牵着她的手跟我说。 
  政文的未婚妻很年轻,看来只有二十一、二岁,有一张满好看的娃娃脸,她一直微笑着站在政文身后,像丝萝托乔木似的。 
  “你们是旧同事吗?”他的未婚妻天真地问我。 
  原来政文不曾向她提及我。 
  “是的。”我说。 
  我和政文曾经共事,共事一段爱情。 
  “我们来买结婚戒指。”她又再天真地说。 
  我留意到政文对她的天真开始感到不耐烦。 
  “再见。”我转身离开珠宝店。 
  政文在我身后对他的未婚妻说: 
  “要最大的一颗钻石吧,钻石是女人的星星。” 
  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这句话,他也对我说过,但我还是喜欢星星多一点。 
  “苏小姐枣”政文的未婚妻在后面叫我,“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她不能来。”政文替我回答。 
  “那真可惜。”她说。 
  “对不起,祝你幸福。”我说。 
  “谢谢你。”她说。 
  “杨政文,祝你幸福。”我由衷地祝福他。 
  “谢谢你。”他倔强地说。 
  这一天晚上,我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出发去法兰克福参加一年一度的布展。 
  这么快又一年了。 
  “你喜欢什么生日礼物?”我问你。 
  “不用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庆祝生日。” 
  “所以才要庆祝。我从法兰克福回来之后,你就要告诉我。” 
  第二天早上,你送我到机场。 
  你跟徐铭石说:“麻烦你照顾她。” 
  我还是头一次跟你分开,我舍不得,因此也顾不得徐铭石就在旁边,我牵着你的手,一直不肯放开。 
  “我去买喉糖。”徐铭石借故走开。 
  “你会惦着我吗?”我问你。 
  你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来:“为你准备了一些药,万一在那边身体不舒服,就吃点药。” 
  你把五颜六色的药逐一向我解释:“白色圆形的是头痛药,白色长形的是头痛很厉害时吃的。白色细颗的是止呕药,更细颗的是止泻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可以服这两种药,胶囊是抗生素,喉痛的话早晚服一颗。这两颗黄色的是安眠药,因为时差问题睡不着,可以服一颗。” 
  “有毒药吗?”我打趣问你。 
  “很抱歉,你把这里所有的药吞下肚里,也不会死。”你一本正经地说,“用酒来送药就不能保证了。” 
  “才去几天,怎会有那么多病?” 
  “今次用不着,可以留待下一次,每次出门都放在身边就行了。”望着你,我知道我比政文的未婚妻幸福,起码,我爱的男人也爱我。 
  “要进去了。”徐铭石说。 
  我依依不舍地摩挲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很冷呢。 
  “进去吧。”你说。 
  那是你唯一一次到机场送我。 
  在机舱里,我把你给我的药掏出来,像个傻瓜似的,看完又看。 
  “你不舒服吗?” 
  我笑着摇头。 
  抵达法兰克福的那个晚上,我看看手表,手表上呈现一个满月,在地球上,这是月圆之夜。窗外,明月高悬。 
  我摇电话给你,问你:“你看到月亮吗?” 
  “这边是密云,正在下雨。” 
  “法兰克福的月亮很圆。”我说。 
  “香港的云很厚。”你说。 
  “这边的天气很冷。” 
  “香港也好不了多少,现在只有摄氏八度。” 
  “冷吗?” 
  “不冷。” 
  “家里有电暖炉,就放在储物室里。” 
  “不用了。” 
  “昨天我摸到你的鼻子很冷呢,快去把电暖炉拿出来,答应我。” 
  “好吧。”你很无奈地答应。 
  因为这座电暖炉,我才跟你遇上,所以离开政文家的时候,我把它带在身边。 
  “一定要开暖炉睡觉呀。”我叮嘱你。 
  “不知为什么,每次你离开,香港总是天阴。”你说。 
  “对啊。我是你的太阳。”我幸福地说。 
  放下电话没多久,徐铭石打电话到我的房间来。 
  “要不要到大堂喝杯咖啡。”他问我。 
  虽然很困,我还是答应了。匆匆披上一件外套,到大堂去。 
  我来到大堂咖啡室,他已经坐在那里。 
  “睡不着吗?”我问他,“我有安眠药,是云生给我的。” 
  “看见月色这么漂亮,想喝杯咖啡罢了。你是不是很累?如果累的话,不用陪我。” 
  “不,我们很久没聊天了。”我说。 
  “你一向重色轻友。”他笑说。 
  “政文这个月结婚了。” 
  “这么突然?” 
  “跟一个相识才一个月的女孩子结婚。” 
  “时间根本不是问题。” 
  “对。”我苦笑。 
  “你穿得那么少,不怕着凉吗?” 
  “不怕。” 
  “我差点忘了,你身上有很多药枣”“可以吃一辈子。”我笑说。 
  “这次是找对了人吧?” 
  “我是找对了,不过不知道他是不是找对了人。”我笑着说,“你呢?快两年了,你还是形单影只。” 
  他低头不语。 
  “你跟周清容到底为什么分手?” 
  徐铭石望着杯里的咖啡,良久没有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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