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塌

第26章


  当我问她,“细细,如果是我先遇见你,你会不会爱上我?”的时候,我很满意的从她眼中看到了犹豫和挣扎。
  我知道就算我现在就死掉,她也会永远记得我。
  于是我笑了。
  我老的远比别人快。
  我猜那是因为我想得实在太多。
  我很快就病重,重掌权势的段沁登门拜访,对我耀武扬威。
  他说,“云毓,我早就说过,当年你那样对我,我一定会加倍奉还。”
  “云毓,我保证,你死以后,没有一个人会记住你!”
  我笑他的浅薄,却一口一口,不停的吐血。
  人都说,情深不寿。
  然而无情无心,心机深重如我,为何也无缘明天的日升月落?
  我还是没有来得及问自己,我真正爱的人,到底是哪一个。
  也许,我只是想被人记住而已。
为出版修改的通俗版本
  琉璃榻
  “细细,你为段沁受了那么多苦,可曾后悔过?”
  “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不管现在我怎么想,都没有丝毫意义。”
  ……   
  愿我来世,
  得菩提时,
  身如琉璃,
  内外澄澈。
  一.到流年过尽,韶华去了 
  唯因梦短,才更觉夜长。
  烟花靠无尽的黑暗作陪衬,才更显出绽放那一瞬的灿烂明亮。玉腰楼的繁华热闹也向来要等夜阑人静才慢慢显露,如夜开朝合的花,暗香浮动于不动声色间。屋内不曾点灯,我斜靠在琉璃榻上,侧耳静听窗外众人歌舞喧哗。屋外灯火通明,映的银红窗纱鲜艳通透,梦境一般灼灼欲燃。
  男人的梦想,无非关乎女人。美丽妖娆的女人,总希望越多越好,最好能日日翻新,环肥燕瘦,永远没个餍足。
  二十五岁,在青楼里,这样的年纪已略显尴尬。
  就算做了十年花魁女又如何,男人们上勾栏院院寻欢,心中多少都想着继续少年时未完的梦。豆蔻年华的少女才是他们的爱宠,也只有这样的娇嫩年轻才能哄得他们不记年月,忘了自己再不是那青年才俊,如今不外脑满肠肥,个个蠢笨臃肿如猪。
  我虽已久不见客,但多年积习难改,一入夜就再也睡不着,只得每晚望着窗外,枯等天亮。身边亲近的只有这琉璃榻――晶莹剔透,玲珑妖娆,镶嵌七宝,以金坠脚,玉为雕花,如意枕,银铃铛,琴瑟幕,碧纱冰丝幛,四角垂香囊。
  这一番身下繁华,连同那人,只怕都是今生命里注定。
  爱不得恨不得舍不得抛不下离不开……
  “风姨,要不要吃点消夜?厨房刚送来的雪梨莲子羹,好香呢。”
  好细软的嗓音,不像是一向伺候我的荷香。她知道我脾气,伺候我吃过晚饭就忙自己的去了。我一愣,才想起这是今天刚买进来的小花娘。嬷嬷前儿调了荷香去伺候新花魁,就拿这孩子填了空。
  “大姑娘调教调教,赶明儿这孩子就出息了。”嬷嬷讪讪的笑,我又怎么不明白,花魁才是嬷嬷的心头肉,将来金山银山都要靠她,故此调了荷香去讨好,这孩子不过是应个景,怕我吵闹而已。
  “那就多谢嬷嬷了。”人在屋檐下,我又何苦不识时务。
  这孩子说来真令人哭笑不得,嬷嬷命她叫人,她拿一双圆圆大眼怯怯的打量我半晌,末了竟然唤了我一声“风姨”。
  旁边立时有人低声窃笑。这傻丫头不知死活犯了忌,在青楼里最恶毒的不是咒人死,而是嘲你老相。人人都兴奋起来,互相挤眉弄眼,只等看我下手收拾这雏儿。
  我反倒哑然失笑,风细细呀风细细,莫非你真已老到这般天地不容了么?
  说不恼怒是假的,只是我风细细的笑话又岂是你们这些人能看得的。刻意漾
  出个最慈爱的笑容,“丫头,告诉风姨,你叫什么名字?”
  “招娣。”
  “这名字不好,风姨给你改个名字,你以后就叫欢儿。人活着要欢欢喜喜,不相干的人就不要去理她。”
  伸出手牵她而去,不理会那站了一地的庸脂俗粉。
  “风姨?”欢儿看我不应,又唤了一声。
  我恍然回神,“就搁在桌上吧,我不饿。”
  “可是爹说不吃饭人会生病的呀,姨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那声音小小的,却坚定。     
  不禁转过头去,榻前站着这小小人儿,非亲非故,竟为我吃不吃饭担心。
  不觉柔声道:“孩子,你也饿了吧,掇个凳过来咱们一块吃。”
  欢儿倒是不认生,开开心心的拿碗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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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
  欢儿在隔壁睡下了。这孩子很活泼,拉着我问东问西,到三更才恍恍惚惚睡去。
  我渐渐问出来,欢儿是拐子卖进来的,只同她说是到大户家里作粗工。 可欢儿的爹娘,心里怕是明白的。可怜这孩子,临睡前还念念不忘弟妹,说这里的东西好吃,问我可不可以带些家去。
  她握着我手,自顾自说下去:“风姨你对我真好,等我弟妹都长大了,让他们也来帮工好吗?”
  我不知怎样答她,没造化的傻孩子。
  好容易哄睡了她,揽过如意合欢镜,便在这榻上妆扮起来。
  高价向波斯商人买来的“螺子黛”,画出远山眉色泽均匀沉腻,蔷薇香粉敷面,做桃花妆,额间点金花钿,却嫌店铺中买的胭脂颜色薄,依古法自造“沉檀”,以沉香、檀香、紫丁香、梨子汁混合,九蒸九晒,才酿成白玉盒内一泓黯红。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不束发髻,乌发蝉鬓,不戴钗环,披件白色轻纱,仅佩缨络一枚,式作海棠四瓣,当项一瓣,弯长七寸,瓣稍各镶猫睛宝石一。当胸一瓣,弯长六寸,瓣梢各镶红宝石一粒,左右两瓣各长五寸,皆凿金为榆梅,俯仰以衔东珠,两花蒂相接之处,间以鼓钉金环,东珠凡三十六粒,每粒重七分,各为一节,节节可转,为白玉环者九,环上属圈,下属锁,锁横径四寸,式似海棠,翡地周翠,刻翠为水藻,刻翡为捧洗美人妆,锁下垂东珠九鎏,鎏各九珠,蓝宝石为坠脚,长可当脐。
  你看你看,我可似那飞天?
  ……终究还是泪下,一双媚眼早已混浊如不见底的潭水,哪里敌得过那小女娃的不施脂粉,丽质天成? 
  在这玉腰楼,人人皆以色相相搏。弥漫着尽是些肉香、脂粉香,然而最受追捧的,总是那烟花气中残留的一抹清丽。
  当年,那个人不也是惑于我眼中的纯净?
  风细细从良,也算杭州城内一件不大不晓的事体。隔三岔五,总有人来拜访,昔日争夺花魁的老姐妹,眼中饱含羡妒的当红花娘,嬷嬷安排来跟我学艺的雏妓……还有那些“故人”―――那些从前的客人。
  于是高卧琉璃榻,与往来人等笑谈应酬,尽说些风月往事。日以继夜,无有不耐,然而漫不经心。
  一双素手,不住摩娑身下琉璃榻。
  我在想,那个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来?
  云毓来时,我正赏花饮酒。琉璃榻移至园中,映着夕阳,晶莹剔透,照得地上满布七彩光晕,衬得榻上人如登莲台。欢儿侍立一旁,这孩子一天到晚跟着我,虽说拙拙的没什么心眼,倒是尽职尽责。
  葡萄美酒夜光杯,三十年的陈酿,价可等金,只是这酒乍入口香醇非常,一杯之后却反生出一股铁锈味道,含在口中就如含住满口鲜血,几欲作呕。
  这样的血腥,却是我的至爱。
  “你要从良?”不是意外,只是确认。
  “那又如何?”我头也没抬,轻轻摇晃杯中物,他不是我要等的人,如此良辰,理他作甚。
  “该说恭喜你,还是可怜那个倒霉的男人?”我不用抬头,也知道云毓脸上一定又露出那种狰狞又扭曲的表情,想笑又不会笑,想哭又不能哭,真是辛苦。
  “随你高兴。”我懒懒的提不起兴致。
  “既然从良,为什么不嫁我?你看上那个奸商什么?满身铜臭俗不可耐,还又老又丑。论钱财,他比不上你,论人才,他不及我一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你自己!”他缓了缓语气:“细细,你要知道,我这都是为你好。”
  “这是我的事,哪怕我只是个年老色衰的娼妓,可从不从良,要嫁给什么人这样的小事尚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不相干的人等,不必费心。天不早了,云老爷请回,恕不远送!”   
  “你――”他气结,狠狠瞪我一眼,终于拂袖而去。
  我冷笑,饮尽杯中物。
  齿间甜腥,如同噬了那人的血肉。   
  平生最怕“细细,我全是为你好。”这句话。
  偏偏身边人等都喜欢拿它当口头禅,一开口我便心惊肉跳。
  五岁时家乡洪水肆虐,贫贱人家全靠卖儿鬻女度日。兄妹六人中数我年纪最小,留在家里白白浪费米粮,父兄稍加商量,便将我卖进青楼。
  嬷嬷看我伶俐可爱,心里喜欢,平白多加了一倍身价,两袋大米就买断我终身。
  父亲拉着我手哽咽一阵,道:“细细,你别怨爹爹。爹都是为了你好,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愁吃穿。”
  说罢,与我大哥背起米袋,大步离去,连回头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我一手牵着嬷嬷,仍兀朝向他们挥手,心儿甜甜的,还是爹爹最疼我,不舍得我吃苦,送我来这金碧辉煌的地方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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