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塌

第31章


  我蜷身在他怀中,惶然问道:“沁,你会永远爱我吗?”
  段沁在我身后,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细细,你真是个傻孩子。” 
  “沁……会吗?”
  “沁……你怎么不说话……”
  “沁……”     
  ……
  ……
  …… 
  午后酷暑,我正要沐浴,就见段沁自外面进来,手里掣一只巴掌大小的水晶瓶,向我道,“细细,你来,有件新鲜玩意儿给你瞧。”
  我接过那小瓶,晶莹剔透的瓶子里盛着大半瓶绛红汁液,还没凑近就嗅到一股子妩媚的玫瑰香。迎着阳光,竟像一块会流动的红宝石。   
  “这可是玫瑰露?”
  “今早我去姨母那里请安,姨母年纪大了,不爱这些异香异气,统共得了十几瓶,都给你带回来了。”
  他笑笑,“你香香的,我便不会找不到你,只要闻到玫瑰香,天涯海角,我都能知道我的细细她躲到哪儿去了。”
  我的脸倏忽红了,一双水眸,却饱含期望。
  段沁段沁,你可是当真的?
  他揽过我,“傻孩子,又在想什么?整日魂不守舍,总这样可怎么成。”
  反身窝在段沁怀中,若这是梦,就永远不要醒。
  众生因有所执,故陷于烦恼苦海。倘能从生死烦恼苦海,渡到不生不灭,清净安乐之地,即为到彼岸,即脱离苦海。
  不回头,不思量,不是不能,而是不肯。
  若是看得太清楚,一切都将散于虚无。
  玫瑰的香,浓烈辗转,媚态横生,却偏有一股血腥做底子,若有若无间,渗入骨髓。
  这样的血腥,才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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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女生涯原是梦。原来越是出身下贱,就越怕人轻贱。可又能怎么样呢,眼耳喉舌都长在别人身上,要笑要骂只能由人。
  渐渐有流言传来,说道段家世子恋上烟花女子。竟然又赎她进府,金屋藏娇。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千万般的委屈没个去处,性子反倒回去了,仿佛小时候那无遮无拦任性着的年纪。终日百无聊赖,散着头发躺在榻上看书赏花。见到段沁,便撒娇撒痴,越发不顾一切。
  他是我唯一依恃,可越是珍重,就越不知道怎样捉紧他。那些巧伺人意,万千小心,早已抛诸脑后。我变尽花样,动辄哭泣吵闹,只求段沁片刻不离。
  如此日复一日,连那小鬟亦多有不耐,段沁倒是全不在意,仍是百般牵就,如同面对一三岁小儿,既知道绝没有道理可讲,也就随我闹去了。 
  又有谁知我心中是何等惶恐不安,只怕明朝黄粱梦醒,缘浅情深。
  身边使女,跪在地上手捧银盆:“请姑娘沐面。”
  我一声冷笑,姑娘姑娘,纵然出了勾栏院,也还是姑娘。
  不妻不妾,不娼不良。
  百转千回,到头来,竟还是逃不开这宿命。
  也罢也罢,蝴蝶一般朝生暮死。似这样的欢乐,谁知还能有几日?
  不敢去问段沁,在他心里,风细细,究竟能得多少斤两?
  我竟有些儿躲着他。
  怕自己忍不住会问出口;怕自己生生逼迫,如那索命厉鬼。
  归根结底,怕他,会令我失望。
  只需他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可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再也不得往生。
  爱得越深,就越绝望。每多爱一分,胜算就少一分,怎么能祈求,那人也会越来越爱你?
  段沁是那样安静,静得教我心慌。
  爱是灼热是燃烧,是彼此伤害,是你死我活。
  可唯独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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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段沁要出京办差。临去那夜,我自身后抱住他,心中一片冰凉,竟觉得他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不敢细想,心慌意乱间,竟似大难临头。我的天下就只得眼前这一点点大。哪里知道,这一个人,就是我的整个天下。
  段沁浑然不觉,昼长夜短,那人好梦正酣。
  天亮时,我不肯起身送他,只是将头埋在被子底下,任谁叫唤也不出来。
  哭了一夜,枕头下那张脸,真不知会是什么吓人模样。
  段沁百般哄诱,我就是不肯就范,只得叹口气自去了。
  万事万物皆有根由。
  爱上段沁,却是为了什么?
  十五岁那年的一面之缘,十八岁时的重逢.原以为爱他只为那张笑脸,因为当时得不到反而觉得愈加珍贵.
  为什么得到之后,那样的爱反而越来越焦灼?   
  我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理由,竟连自己都想不出.
  只是迫切想抓住,想拥有,不顾他人,不顾自己.
  爱念,本就与贪婪同出一源,却比贪婪更让人不能忍受.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遇见段沁之前,我一直都是寂寞的.客人再宠爱,嬷嬷再纵容又如何,不必等到他朝年老色衰,一旦他们厌了,我就不再是玉瓶中的尊贵花朵,立时被踩在脚下化作烂泥. 
  那纵使身处无限繁华,却仍孤身一人般的刻骨寂寞,是永不能摆脱的梦魇.
  只有段沁,肯带我高飞远走.
  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只要能够抱着他,我就万分心安。   
  可段沁又怎会是我一个人的.
  我只是他世界里的一隅,不是必不可少,不是魂牵梦萦.我甚至不知道段沁为什么大老远带我来京城,他宠我疼我,就像主人对待心爱的玩物.
  青楼女子,虽说虚情假意惯了,偶尔也能见几个痴情种子。
  段沁跟他们不一样。我对他,完全没有掌握。
  我只能在这里等他回来。
  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不知道来了之后还会不会走……
  像之前那样,满心绝望却又心存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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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我正倚在榻上凭窗远望,忽听一人道:“姑娘可是姓风?”
  我大惊,王府内院怎么会有陌生男子声音,连忙整肃衣衫,怒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不经通传就闯进来!”
  那人冷笑道:“风姑娘好大的脾气,我可是替人送礼来的,姑娘不赏杯茶喝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让人捉我不成?”
  凝神看去,那人长身玉立,衣饰华贵,一望即知不是等闲人物。一身白衣衬的他纤尘不染,可不知怎的,我竟觉得他洁净的有些刺眼。
  忙敛衽为礼,他能在这王府中自由出入,自然不是我能开罪得了,“请恕细细无礼,敢问公子所为何来?”
  门外隐约可见有众人正抬一物进来,那人道,“我替那姓段的送礼来了。”
  夕阳照在那物上,只见一片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琉璃榻。         
  “这琉璃榻是段沁在琉璃阁特别定做的,天下仅此一件,风姑娘,你可还满意?”
  “辛苦公子了,细细多谢公子。”
  他一笑,眼中竟是有些不耐,“这是段沁的意思,我不过受人之命,风姑娘不必谢我。”
  隔了半晌,他突然道,“风姑娘,这琉璃榻很衬你。”他看着我,静静笑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生如琉璃,内外澄澈。这些话姑娘可曾听说过?”
  “细细孤陋寡闻,还请公子指教。”
  他皱眉道,“段沁精研佛学,怎么风姑娘对此一窍不通?”转瞬又笑道,“是了,风姑娘来自那低贱之地,今生尚且艰难,哪还顾得上下辈子。”
  我心中怒火陡升,却不敢言语造次,只得垂首道:“公子指教的是。不过我倒觉得所谓来世之说不过是那些出家人胡言乱语,只要今生握在手中,将来的事又何必太在意。”
  那人似是有些恼怒,却仍是有礼微笑:“风姑娘果然见识与众不同。不过,我这里有几本佛经,姑娘不妨拿去看看,也好明白自己的来路去处,免得和段沁说话时话不投机。”语毕,自袖中取出几本书册,掷于榻上,径自扬长而去。
  我满身冷汗,竟自站立不住,瘫坐在琉璃榻上。他是什么人,初次见面为何便对我满怀敌意?还有,为何他直呼段沁姓名,若只是朋友,不是唤他的字更合礼些么?
  他那居高临下的态度,如同我只是摊烂泥,完全不值一顾。 
  “姑娘,你让一让,奴婢要整理这床榻。”青衣侍女不知何时已站我身后,她的态度和方才那人一样,有礼而疏离,隐含着几乎包藏不住的轻蔑。 
  我不禁冷笑,对于我的来历,这些人恐怕比我还要耿耿于怀。“刚才那个人,你认识他吗?”
  “那是云毓云大人,我家世子的至交好友。”侍女微一撇嘴,眼神有片刻闪烁。
  好友……我暗忖,只是好友那么简单?       
  但愿都是我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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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候段沁不归,我渐渐习惯倚于琉璃榻度过日日夜夜。
  这琉璃榻如此晶莹明净,触手却是彻骨冰凉,纵使上面铺了厚厚白狐裘,仍有丝丝凉意渗入肌骨。多像我和我住的未央阁,异常华丽却万分寂寞。
  云毓留下的佛经,我夜夜研读,虽说是汉文所书我却半懂不懂,只是想到段沁喜欢,就还是勉强自己看下去。
  原来真如那云毓所说,我对段沁其实一无所知.他为人如何,喜好什么,我竟要从外人口中才能得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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