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塌

第36章


  为什么,我会感到身体被撕裂一样的疼痛?
  你是什么?你是谁?你要去哪?不要走……回答我…… 
  别走……   
  不要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突然嘈杂混乱起来,恍惚好像听见有人尖叫。我很想睁开眼睛,可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朦胧中,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她小产了。”
  那声音平稳不带情感,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我却感到万分满足。
  最后的记忆,在我陷入无尽黑暗之前,有一双温暖的手把我抱了起来,那个人的怀抱也是温热的,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那身躯竟在微微颤抖。
  我微笑着,陷入永不醒来的昏迷。
  我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每一个都是关于段沁,他微笑的样子,睡着的样子,生气的样子……甚至他厌恶我的眼神,都在我眼前纠缠不去。
  这样的梦境如果能永不醒来,该有多好?
  “细细,细细。”
  “醒醒,细细,睁开眼睛。”
  “细细姐姐,你醒醒啊!”
  我艰难的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只看见一片人影。
  “细细姐姐,你可醒了,你真把我们吓坏了!”娇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我一凛,这分明是绛缡的声音。
  怎么会?!
  我猛地想起身,却无力倒下。只听绛缡自顾自说道:“那天你喝醉了,咱们两个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下来,是姐姐你不顾危险,紧紧抱着我滚下山。我虽然没事,可姐姐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
  她竟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姐姐,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和世子!可怜孩子才刚两个月大,就这么没了!”
  她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缡儿,你没有对不起我。要真说对不起,怕是要对三皇子说才对。”清冷的声音,一点一点,扼住我的呼吸。
  “真可惜,细细,你肚子里的龙种没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这种下贱的身份,本来也不配做贵人的母亲。孩子没了,反而是件好事,不然,等他长大了也会以你为耻。”
  “缡儿,我们走。”
  段沁说什么,我竟全没有听清,我的心不在这里,它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一定是云毓的手。
  “细细,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绛缡找我们去救你,她没事,只受了点小伤。你伤得很重,肋骨断了两根……还有,细细,你的孩子没有了。”
  “我猜你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不然你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绛缡说你们是喝醉后失脚摔下去,我不相信,你是故意要和绛缡摔下去的吧?”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难道那时候你后悔了?”
  “那个孩子……是段沁的,对么?”
  “你不要太难过……”
  ……
  …… 
  “报应……是报应……”我喃喃的说。
  “云毓……你看,报应来了,这么快就来了……”   
  呵呵呵呵呵…… 我笑了,笑得肝肠寸断。
  七.余罪中杀罪最重     
  自那日后,我终日昏睡,唯常做一梦。
  地狱中,枉死城内,有成群小孩,由一寸高至略成人形不等。满面血泪,一身污渍,啼哭不止,有的且躺于地上打滚、顿足……
  这批枉死儿,不能出世又无法转世,是以皆一腔仇恨,神情怨毒。
  我儿,你最乖巧,哭声不大,面目之间宛然已有那人影子,我认得你,因你双腿尽摔断,于一众之中至为弱小,。
  你见了我,艰难爬行而来。我大惊,抛下你转身便逃。你在我身后拼命追赶,人小体弱,终是与我越离越远。
  只听你在身后哀告连声,“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妈妈,你摔得我好疼。”
  “妈妈,等等我。”
  乍一梦醒,我便心如刀绞,如火焚,如置身无间地狱。 
  云毓自那日后再没来过,反倒绛缡日日探望,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于无人时,她握了我手,哽咽道:“姐姐,我不怪你把我推下去,其实我有身孕的事情是假的,我只是想气气你。进王府前我是青楼的……姐姐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很难怀孕。难得姐姐有了,偏偏又……”
  绛缡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打湿我的脸。只听她说道:“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要不那天你也不会拼死护住我。是我对不起你。我心里实在苦,可也不该拿你撒气。姐姐快点好起来吧。世子那天说的……我看都是气话,等你好了,咱们姐妹和和气气的,你说,那该有多好。”
  绛缡说着说着便泪如雨下,我却神色木然,恍若未闻。
  我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无论爱恨,都已离我太远。
  ……
  ……
  汝此恶业,当堕阿鼻地狱,无有休息。
  热地狱中,暂遇寒风,罪人暂寒;寒地狱中,暂遇热风,罪人暂热。
  无间地狱无有是处。上火彻下,下火彻上;四面铁墙,上安铁网。东西四门,有猛业火。
  罪人遍身有大铁蛇,其毒苦痛,甚于猛火;或从口入,从眼耳出,周匝缠身。从劫至劫,罪人肢节,常出猛火。复有铁鸦,啄食其肉。或有铜狗,咬啮其身。牛头狱卒,手执兵具,发大恶声,如雷霹雳。
  ……
  ……
  汝固杀胎,当受此苦。我若妄言不名为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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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不知何时进来,冷声道:“世子有令,请风姑娘即刻离府。房中一切不准带走,若有分毫夹带,定不宽宥!”
  绛缡叫道:“不行!姐姐都病成这样了,叫她这时候出去,想要她的命不成!”边说扶我躺下,向我柔声道,“姐姐别担心,我这就去求世子开恩。你好歹跟了他一场,他这般待你……” 绛缡胸膛剧烈起伏,显是甚为激动:“他这样待姐姐,难道就不怕冷了我们这些人的心么!”
  侍女走近,觑了我一眼,向绛缡谄笑道:“世子已经发话了,风姑娘马上就走,谁也不准求情。小夫人,您现在可是世子身边的红人。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世子对您心疼得不得了,何苦为了眼前这死不死活不活的东西惹得世子不高兴?我劝小夫人,还是放明白些,咱们说到底都不过是王府里的奴才。主子喜欢呢,咱们就一步登天;要是哪天惹得主子不高兴……”她朝我努努嘴,“下场就在眼前哪!”
  绛缡一听之下,凤眼圆瞪,劈手就是一掌,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下贱坯子!谁和你是一样人!看我们得势了就赶着来巴结,若是哪天我们……我们……走了背字,只怕主子还没发话,就先被你们这起小人折磨死了!”       
  绛缡说罢,再不理她,转过脸看着我,模样甚是忧心,她拧了一根手巾,帮我擦了擦汗,柔声道:“姐姐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就决不让姐姐受半点委屈!”
  我剧烈咳嗽起来,良久才开口,声音哑涩不堪:“你这又是何苦?为了我得罪他,不值得。何况我对你又从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害你摔下山。”我几乎将脸对在她脸上:“你想过没有,你若真有身孕,此刻那孩子已死于我手。”
  看我神色凄厉,绛缡不由露出畏惧之意,身子向后不着痕迹的退了退。
  我冷笑,既然明明害怕,又何必要装作一心对我好,也不知是安了什么心。
  我低低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怕就滚开,我不稀罕你多管闲事。”猛然抬头,向那侍女道,“你去转告世子,就说风细细马上走。王府虽然富贵,但能被我看在眼里的东西,恐怕还没有。让世子尽管放心,这间房子里的东西我必分毫不取!”
  段沁,我已一无所有,只剩这一点傲气,再也不能为了你而放下。
  奋力推开绛缡,我挣扎着从榻上爬起。痛,撕心裂肺,但远不及,段沁给我的致命一击。咬牙站起身,风细细,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手下的琉璃榻,凉意彻骨,我不由握紧双手,任那寒意一路直刺入我心。
  踉跄着冲出未央阁,不理会身后绛缡的焦急呼唤。
  我使尽全力,犹如身后有厉鬼追赶。
  泪,渐渐决堤。
  ……
  ……
  可是,段沁……再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
  求求你……救救我……
  我曾是这样的爱你……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路人皆行色匆匆,炊烟从各家袅袅升起,母亲牵着顽童的手回家。
  纵然天下如此广大,我仍没有去处。
  趁还有些力气,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段沁……今生不至黄泉,永不复相见。     
  终于一步也走不动,我倚着墙慢慢的滑坐在地。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了。 
  街上那些人对着我指指点点,有几个醉汉肆无忌惮的打量我全身,我却再也无力遮蔽自己。
  想看就看吧,我本来就是最下贱的女人。
  我太累,唯愿就此沉睡,永不醒来。
  “细细,你的家在哪里?”
  “我没有家。”
  “那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地方可去。”
  “那有人在等你吗?”
  “没有……不……有一个,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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