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塌

第40章


  霎那间,我仿佛还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只要你对我笑,我就百死无悔。
  声音也不觉柔和下来,“这些年来,你还好么?”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风细细你怎这般没出息,你是他的什么,他好不好与你何干。
  段沁看了我许久,笑意未变,道:“这里人多,我们进去谈吧。”
  “……也好,世子请。”
  我引着段沁向未央阁走去,一路上玉腰楼的姐妹们都惊诧的看着。
  好在这条路并不长,甫一进门,我便开口道:“段沁,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段沁已经紧紧抱住我,“细细,我想你,我很想你。”
  他抱的很紧,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有一天,嬷嬷轻描淡写的告诉我,那次小产让我大伤元气,再加上从前喝下的那碗相思红豆汤,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有生育。
  我亦轻描淡写的笑笑。这件事,我们都没有再提起。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像段沁,像我儿,连同曾经的我自己,其实都不必时时想起.因为不管我怎样铭记,那都是虚幻如从未存在过的梦境。
  流年,就像是一副用七碗水熬成一碗的汤药,是天长地久,纠缠不去的绵长苦涩。
  我要笑着,一口一口饮下,毫不犹豫,甘之如饴。
  那日,我正临窗梳妆,忽听见窗外有人争执。
  是嬷嬷的声音,却有罕见的凌厉,甚至,隐隐的有些凄厉的意味,“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见她!”     
  “你凭什么,这样一次一次伤她!”
  “她究竟是那里对不起你,你心心念念的总要害她,难道你非要了她的命才甘心?”
  “她不欠你什么,你为什么总要在她身上讨无名债?”
  我的心跳渐渐狂乱,我满心恐惧,慌乱不堪,又焦躁不已。
  那将要触网的蝴蝶,是否也和我一样的心情?
  猛地起身,顾不得跌碎了手中的玻璃镜,人也狠狠磕到桌角,我一路狂奔,不管有什么挡在眼前,都奋尽全力扫开。
  我的心狂跳,不能呼吸。
  我的腿几乎使不上力气。
  我眼前一片模糊。
  不过是咫尺距离,我却艰难的如同跋涉过千山万水。
  我只怕,来不及。
  以身体撞开门,我跌跌撞撞冲出未央阁。
  抬起头,就看见那张笑脸。
  段沁。
  ……
  正自贪看那面容,嬷嬷却至面前挡住我视线,厉声道:“细细,进去!”
  我恍若未闻。
  那人身在阳光照耀处,明亮夺目,正兀自向我微笑着。
  他笑着问我,“细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
  ……
  ……
  佛言:“汝爱阿难何等?”
  女言:“我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耳、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
  ……
  ……
  ……         
  ……“细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段沁,为什么,你可以笑得这般灿烂,笑得像许多年前,笑得像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笑得像那些话你都没有说,笑得像那些撕心裂肺的伤痛都不是你给的?
  为什么,你还敢来面对我?
  段沁……在你心中,我是不是从来都是个呆子?只要你肯对我稍假辞色,我就一定如飞蛾扑火般生死不计?
  我咬牙,将眼泪硬生生逼回,段沁,你,欺人太甚。
  “细细,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嬷嬷的声音里竟有藏不住的慌乱。
  我想朝她笑笑,让她宽心,可却颓然无力。
  我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很慢的往回走。
  每一步,都仿佛有百年那么长。
  每一步,都是揪心的疼痛。
  可是我既不能停,也不能细想,我心中犹如火灼,我不能有丝毫犹豫。
  我满心都是恐惧,我怕,只要有半点犹疑,我就会奋不顾身。
  双手下意识抚上小腹,我知道,我儿,你早已不在这里。
  可刚才那人,他是你父,你可看清了他模样?
  我儿,不管你父所为何来。
  我儿,我们非走不可。
  哪怕逃去天涯海角,哪怕躲入无间地狱。不见,再也不见。
  躲在门后,我渐渐缩成一团,像得了伤寒一样颤抖不已。   
  段沁……现在我看不见你,但我知道你就在门外,我必须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想你,不去看你,不去找你。
  可是爱……我怎样才能克制住不去爱你?
  还有恨……我的,连同我儿的,我们有那么多的遗憾,那么多的不甘。
  所有死去的,都是再也不会活过来的。
  我可怜的孩子,还有我曾有过的全部希望和憧憬。
  你让我以为,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你让我以为,你会一直爱我,即使不爱,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喜欢。
  我让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依赖着你,在你怀里迎接每一个白昼来临。
  段沁,你教我,情、何、以、堪。 
  抬起手臂,我轻颤着俯首凝视上面交错隐隐的伤痕。
  轻启双唇,缓缓的,咬住。
  我狂猛地撕扯吞噬,像马上就要死去那样疯狂。
  我用尽全力,毫不留情。
  久违了的痛楚,三年后仍这般强烈。
  汹涌而出的鲜血,剧烈的几乎让我晕厥的剧痛……然而,还有一丝丝快意。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我只会折磨我自己。
  也许,我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最大的敌人,是这副不能忘记你的躯壳。
  整个人,连同身心,都已经沉入深渊,也铭记着你的名字,你的笑容。
  还有,我爱你,这是,我的心魔。
  求求你……走吧……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
  我的眼泪,一点一点,毫无预兆的滴下。
  将哭声强哽在喉,我颤抖的越厉害,撕咬的就越是用力。
  不知过去多久,不知今夕是何昔。
  我的眼前一片昏暗,不见天日。
  仿佛已经到了末世,我的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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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细,他走了。”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满脸都是泪水,伤处仍血流不止,我却感觉不到半分痛楚。
  我只是觉得很累,累得不想抬起头,累得站不起来,也没有力气去开门。
  “细细……他说他还会再来。”
  ……
  ……
  房中一片寂静,过了一会,隐约有笑声传出。
  我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我的不安,我的愤怒,我的委屈,我的怨恨……
  呵呵,我儿,你看,你父多么可笑。
  一个已经被他弃若敝履的女人,一个他不要的女人,为什么,他还要回来找我,放我一人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三年之后,仍不肯放过我?
  段沁……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副内外皆残破不堪的皮囊,究竟还有什么可以利用之处,竟值得你远道而来? 
  呵呵呵呵呵……
  笑声渐渐变成啜泣,啜泣又慢慢变作无声。
  我像所有被伤到要害的兽,只愿远离所有目光,于寂静无人处,静静舔舐伤口。
  我的伤处太多又伤得太重,区区三年时光,远远不够。
  我儿,这一劫,不知我还躲不躲得过。
  “细细,开门好么?”嬷嬷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动我。
  “嬷嬷,我很累。”
  “细细,我知道,你先开门,好么?”
  “嬷嬷,我想一个人待一会,我很累,我什么人也不想见。”
  “我知道,我都明白。可是以后呢?这件事情总要有个收场。” 
  “你不可能永远躲着他,我也不能永远挡着他不让他见你。他的势力……根本不容我们拒绝。”
  “嬷嬷,让我静一静,我现在什么也不愿想。”
  “等事到临头再说吧,反正我贱命一条,他想要就拿去好了。”
  “细细……这一次你不会再跟他走了吧?”
  “呵,嬷嬷,你以为我真的倾国倾城到令人念念不忘么?不管这次他想要得到什么,我敢保证,他要的一定不会是我。”
  “嬷嬷,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阵子。”
  “……那好,细细,你有什么事情,就让荷香来叫我。”
  ……
  血流在地上是什么颜色的?
  是很浅很浅的粉红色,简直淡薄的像酒。
  眼泪流到地上,很快就被吸吮干净。
  我坐在昏暗中一动不动。     
  ……
  “难道你甘心就这样被抛弃?”
  “因为你太烦,你就像天龙八部里的莫呼洛迦,那条大蟒蛇,日日夜夜,你缠得我喘不过气来。”
  ……
  那些我以为我早已经忘记的,那些我再也不愿想起的,原来,从来都不曾真正的放过我。   
  九.生死爱流悉枯竭故
  那一夜似乎过得特别的漫长。
  我睡得极不安稳,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见很多人,却看不清他们的脸孔。每一个都似曾相识,却记不得来历。每一个人,都狞笑着看得我满心慌乱。
  又有很多双手伸过来,想把我拉进无尽深渊。
  还有我儿,你在我身后,苦苦追逐,惨叫连连,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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