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51 第七章 如果喜欢(一)


    缭乱之卷 第十九章 流水(一)
    耶律在床上躺了三天,猪头才慢慢恢复成帅哥。他的坚韧程度大约和他的好色程度一样厉害,一醒过来就不安分,用绷带包成猪蹄一样的手去摸连衣的
    “你没事吧?”他轻声问着。
    连衣轻轻握住他的色爪,却并不丢开,只是握在手里,她这几天几乎没吃没睡,看上去憔悴之极,见他醒过来,喜不自禁,眼里还含着泪,脸上却早已笑开了花。
    “我什么都好,不好的是你。”她喃喃说着,用袖子擦去眼泪。
    耶律咧嘴一笑,登时牵动脸上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记得我和你说了什么?女孩子要文雅,不要舞刀弄枪的。遇到这种事,就是男人出头的时候了,不然你把我当作什么?累赘吗?”他逞强,说得一本正经。
    连衣脸上一红,慢慢放下他的手,轻道:“你想吃什么吗?我让人去做……对了,主子他们来了,多亏了泽秀大叔身上带着膏药,不然光吃大夫开的药,你没办法好这么快。”
    耶律登时狂喜:“好兄弟也来了?!”
    他立即就要下床去看他,谁知一动就疼的哭爹喊娘,只得无力地摔回去。连衣急忙起身把小蛮他们叫来,泽秀臭着脸进来看了一眼,掉头就要走,耶律抬手就拦,差点摔床下,连衣急忙扶住他。
    他急道:“好兄弟!别走!这次是你救了我。我愿意一辈子跟着你,给你做牛做马!你………你先别走!”
    泽秀哪里理他,走两步。忽觉袖子被人轻轻一拽,却是连衣。她一脸哀求地看着他。
    他微微眯起眼睛,只得转头,走到床边,一把揭开被子,道:“我看看伤势。换个药。”
    耶律急忙要脱裤子,泽秀冷道:“你脱裤子做什么?伤都在上身。”
    他哭丧着脸:“好兄弟,我腿疼,你好歹也帮我看看。”
    说着就把裤子脱了,露出光溜溜的两条毛腿,小蛮吓得赶紧溜出去,她可不要看男人的 裸 体。连衣脸上泛红,却没有离开,只是走到床边柔声问道:“要我帮忙吗?”
    泽秀拆开绷带。细细看了伤口,道:“你去拿点干净的绷带来。”
    说着,他便取出药盒。抠了药膏摸在耶律身上。那药膏本来是专治皮外伤青肿痛的,一涂上去先会疼得更厉害。耶律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泽秀地脸,只盼他待得久一点。哪里还觉得疼,只恨自己伤口不够多。
    一直涂到腰际,泽秀突然停手,挑眉望着他光溜溜的腿间,似怒非怒。耶律抓住他的手,喘息道:“好兄弟,好兄弟……我一见你,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你就当疼我一次,只有一次……”
    泽秀一把甩开他地手,冷笑一声,恨得想踹死这个无赖,到底还是忍住怒火,转身便走,哪里管他在后面叫得像杀猪。抬头忽见连衣取了绷带怔怔看着自己,他道:“你替他裹上吧。”
    连衣急忙回神,点了点头就要进去,泽秀突然道:“你犯傻也要有个限度,他是什么东西,你还犯傻。”
    连衣笑得苍白,连连点头,泽秀没说话,推门走了出去。: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吸吸鼻子,慢慢走到床边,耶律还光着腿,情态极其不堪,见她来了,便赶紧叫道:“小连衣,快过来……我知道只有你最好,这下终于知道了!”
    她一把拉高被子把他的腿盖住,握住他地手,低声道:“你不要乱动,伤口会裂开。”她取出绷带替他将上身的伤口全部裹好。
    耶律哼哼唧唧,最后突然叹了一口气,在她手上一捏,低声道:“连衣,你对我真好。从来没人待我这样好过。”
    连衣苍白的脸上又是一红,垂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耶律隔着被子将裤子穿好,这才道:“我不会轻慢你,因为我知道你很好。以后我也不会再这样了。”
    连衣轻轻一笑,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小蛮自小生活在边陲之地,所见的最多是沙漠高山冰川,广阔澎湃的黄河还是第一次见到,特别是每到下游,需要有纤夫来拉船,喊着嘹亮地号子,四周流水滟滟,蓝天辽阔,委实令人心胸为之开放。
    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船头,没事就站那里往远处看,弄得船上舵手们都认识她了,只要一提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谁都知道是指她。
    “我们现在应当算在宋地了?”小蛮趴在船头的简陋栏杆上,朝下面看。
    泽秀在旁边擦剑,也不抬头,只道:“身子缩回来,不然摔下去可没人救你。现在是在宋地,不过还没上岸。”
    小蛮有些感慨,她应当也算半个宋人了,除了会说点官话,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宋朝的疆土。她从船头抓起一坨吃剩的果核,扑通一声丢在水里,溅起一串水花。
    “奇怪,你不是从来没坐过船吗?怎么精神头这样好,一点也不难过。”
    泽秀用看野兽的眼神看着她,此人的适应能力绝对天下无双,陆上水里都是那么活蹦乱跳,生病也好,怎么样也好,什么都打不垮她,蔫了没两天就能继续神气活现。相比较之下,连衣和耶律根本不够看,从上船就开始吐,一直吐到现在,两人都是面无人色。
    帘子突然被人揭开。连衣扶着舱壁颤巍巍地钻出来,脸色和青菜一样绿,低声道:“主子。泽秀大叔……还有药吗?他说如果再吐,他就要跳水里。还是死了的好。”
    泽秀冷道:“那请他赶快跳水,死得洒脱点。”
    连衣捂住嘴,呕了好几下,艰难地说道:“可是……我也受不了了……泽秀大叔,什么时候上岸啊?”
    泽秀从怀里取了药瓶。递给她:“拿去,难受地时候含两颗。上岸还要两天,再忍忍吧。”
    连衣急忙点头,结果这个动作让她忍不住冲到船头大吐特吐,脸色由绿转白,好半天直不起身子。小蛮只得扶着她进船舱,忽听泽秀道:“带话给那个契丹王爷,宋地不比辽地,不想死的话把尾巴好好夹起来。宋人没有喜欢契丹人的。”
    过了两天。终于到了德州,泽秀终于发现,这句告诫对耶律来说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收敛两个字怎么写,他出生以来就不知道。
    前脚才到客栈。他后脚就打扮地无比光鲜。端的是个粉面佳公子,手里还拿了一把折扇。笑吟吟地过来敲小蛮地门。连衣开门见到他这种样子,眼睛都直了。
    “小连衣,走,哥哥带你去个好玩地地方。”他腰上挂了一个精致的荷包,轻轻一拍,轻佻无比。
    连衣退了一步:“不,不……我还是不去了。你也别乱跑,你是契丹人,他们不喜欢你地。”
    耶律笑道:“闲杂人等喜不喜欢我,与我无干,只要我的小连衣喜欢我就行。德州我以前来过,熟的很,你安心,不会走丢了。”
    连衣犹豫着朝小蛮那里看了一眼,耶律又道:“好姑娘,你也去,人多才热闹。”
    小蛮肚子饿得慌,摇手道:“我不去,你们去玩吧,我找东西吃去。”
    耶律揽着连衣的肩膀,走了几步,笑道:“路上把盘缠丢了大半,好在这四个宝贝没丢。看我今天给你们赚个一千两白银回来。”
    小蛮一听白银两个字,登时两眼放光,急忙追上去:“去哪里能赚这么多钱?我也去!”
    耶律摊开手,手里正是四个精致玲珑的骰子,他把手一握,挑眉笑道:“去赌场,怎么样,有没有胆子一起去?”
    小蛮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走!”
    她迫不及待,抓着耶律地袖子就要下楼,正遇上泽秀上楼,一见她两眼放光的样子,便皱眉道:“你又要搞什么?”
    她眉开眼笑:“去赌场。耶律说能赚到一千两白银!”
    泽秀看了耶律一眼,他笑得十分猥琐:“好兄弟,你也一起吧。不过只怕你不会掷骰子,反而把你的花容月貌给赔了进去。”
    泽秀眉头一跳,冷笑一声:“好啊,去就去。”
    掷骰子的游戏,小蛮是半点也不会,但是赌场有个好处,只要你愿意败钱进去,管你是男是女是皇帝是乞丐,它都痛快地敞开大门。
    耶律熟门熟路,走进去之后“啪”地一声打开折扇,风流倜傥地摇了两下,立即有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要招呼,他的手一摆:“不用,我们自己玩,不去楼上。”
    小蛮四处看看,这里臭烘烘的,酒臭汗臭口臭一塌糊涂。厅里满满的全是人头,叫嚷声叫骂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她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也不知该怎么玩,忽见耶律收了折扇,走到一个人不太多的桌子前,笑吟吟地看庄家赢了赌客三十两白银,赌客骂得惊天动地,他突然说道:“好臭的手法,不如回家抱孩子去,还好意思来这里赌钱。”
    那一桌地人都回头望过来,并不如何惊异。赌场里更嚣张的人都有,不过一般来说,这种人往往输得最多最惨。那青衣的庄家招手笑道:“这位公子爷可要赌一把?”
    耶律取出自己地骰子,丢给对方:“我只用自己的骰子。”
    那人点头道:“好,可见是行家。公子请先掷。”
    耶律道:“你先。”
    那人并不推辞,放了十两银子上去,耶律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押在桌上。庄家合手,手腕转得飞快,甩、抛、顿、转,最后丢在白瓷大碗里,四颗骰子滴溜溜转了半天,最后却是四个幺,桌上人人喝彩:“好个满盘星!”
    小蛮一点也看不懂,只觉那人手法十分老练,见桌上大家都叫好,她不由回头问泽秀:“是输了还是赢了?”
    他摇头道:“耶律还没掷呢,不过要赢他,非得掷出比满盘星大地点,只怕有些难度。”
    那不就等于输了!小蛮不由大急,谁知耶律脸不红心不跳,拿起骰子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手腕一转,便将骰子丢在碗里,四颗骰子跳了半天,第一颗落下,却是红色四点,第二颗还是个四点,第三颗居然还是个四点。桌上众人叫得更响了,对着最后一颗不停旋转地骰子猛喊:“四!四!四!”
    小蛮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那颗骰子转了良久,滴溜溜落在碗里,红点朝上,果然还是个四点。庄家脸色有微妙的变化,终于还是将面前地银子放到耶律面前,笑道:“公子果然厉害,这满园春压过了满盘星,可是我输了。”
    耶律得意洋洋,接过那十两银子,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太少,早知道应当押多些,满园春就换来个十两银子,不值啊。”
    小蛮还是一头雾水,回头想找泽秀问,他却老早自己带着银子去别的桌子赌钱了。她赶紧跟过去看热闹,那一桌却是赌牌九,摸骨牌,长三梅花叫个不停,泽秀连赢两把,也不过是十几两银子。
    她正看得有意思,忽听后面一阵喧嚣,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却见一群人把连衣围住,那情态很是不妙,她急忙要过去,只见耶律突然挤进人群,叫道:“你们赌牌九,又不是出了天牌至尊宝,不过一付铜锤赢了三点,居然也好意思让别人全副身家赔给你。”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只听里面一人冷笑道:“是这位姑娘自己答应的规则,她若输了便把人赔给我,不信你去问问她,我可有一个字说错。”
    连衣攥着衣角,咬唇不语。耶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用怕,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
    她轻声道:“我是看热闹,可是这个大爷非让我陪他赌一把,说我赢了他今天的银子就全给我,我说我没钱不赌,他就说没钱你还有人在啊。然后塞给我骰子非要我赌,我把骰子丢给他,他就说我抛了个三点,跟着自己又掷一副,说铜锤大过我的,就非要拉我跟他回家。”
    岂有此理!小蛮护犊心切,冲上去就要理论,泽秀在后面一把抓住她:“你少来,屁也不会就别出头。耶律是个高手,看他怎么解围。”
    耶律挑起眉毛,笑道:“你这样根本是耍赖,人家姑娘说了不要赌,你却使诈,果然是卑鄙之极!”
    那人将骰子丢在桌上:“你要怎么样?强出头?还是咱们也来赌一把,你赢了姑娘就让给你,你输了,身上银子全归我。”
    耶律拿起扇子在手上一拍:“还在使诈!我赢了,姑娘和你的银子都归我,你赢了,东西都是你的,有没有胆子赌一把?”
    那人冷笑道:“好,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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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缭乱之卷 第二十章 流水(二)
    连衣咬唇轻轻拉着耶律的衣服,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耶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不用担心,看我的。”
    他摞起袖子,坐在椅子上,拿出骰子晃了晃:“你先我先?”
    那人做个请的手势,耶律也不客气,当即将骰子放在手里,指头摩挲一番,忽听那人道:“用自家的骰子,好会使诈。”
    他立时将骰子放在桌上:“那用你的骰子也一样。”
    那人果然把自己的骰子丢给他,耶律一摸到就觉得手感不对,里面只怕是塞了什么东西。他看了那人一眼,他满脸得意之色,他也不说话,当即轻轻将骰子转了抛在桌上,四颗骰子转了一阵,落得停下,却是四个三点,一副长三。
    耶律心中郁闷,此人用作弊的骰子来赌钱,放在平时他早已忍耐不得要发作,但一来这里是宋地,二来他也仗着自己手法厉害,不怕这些鬼蜮伎俩。但如果在这个赌局上输了,丢脸还是小事,一个如花似玉的小连衣就要被他带走,这可不能够。
    他见那人拿着骰子就要投,立即开口道:“你不是也用自家的骰子么?这次须得用我的。”
    不由分说,把自己的骰子递给那人。
    那人脸色一变,又怕别人起疑,只得勉强掷了一把,四颗骰子转了一会落下,居然也是一对长三。
    耶律拍手笑道:“好!平局。大约是骰子用着不顺手,不好发挥。咱们换骰子,用各自的。再赌一把,一局定输赢!”
    那人立即抢过自己的骰子。叫道:“这次我先!”
    说罢也不等耶律说话,早已一把掷下,这次果然掷得好,四个一点满堂红,一双地牌。他面上登时得意之极。呵呵笑了起来,看着耶律,大约早已料定自己是能赢了。
    耶律不等他笑完,手起骰子落,在桌上绕圈滚了一周,一颗先停下,是一张鲜红的四点,第二颗紧跟着停下,居然是张一点。那人笑得更欢了。第三颗停下是一张二点,牌面成了二四,最后一颗转了好久还不停。耶律微笑道:“我赌它是二点。”
    话音一落,骰子停下。果然是一张二点。丁三配二四。至尊宝通杀。
    那人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耶律哈哈大笑,起身道:“痛快!姑娘归我了,你的银子在哪里?”
    那人脸色灰白,突然厉声道:“你使诈!你地骰子里塞了东西!”
    耶律眉头一皱,忽听后面一个人说道:“劈开看看就知道谁作弊了!”众人一齐回头,却见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提刀站在那里,他穿着皮毛衣裳,头戴狐皮帽子,居然是做契丹人的打扮,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白衣公子,面容清俊,好似冰雪堆出来地一般。:
    小蛮一见到根古先是大喜,再见到天权,登时又苦了脸。根古不等众人做出反应,上前提刀就砍,别看那刀有半个人高,大的吓人,但他用来居然十分轻巧顺手,只听“咔”地一声,耶律地骰子被他劈成了两半,整整齐齐地裂了开来,里面并无任何杂物,正是上等的象牙做成的骰子。
    耶律皱眉道:“这颗骰子很贵的,你劈烂了只剩三颗,以后还怎么玩?”
    根古冷道:“傻货,我是帮你呢!”
    话未说完,对面那人掉脸想走,根古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在他怀里一摸,掏出四枚骰子,丢在桌上,用刀身一拍,只听“咔嚓”数声,四颗骰子一齐裂开,根古捻起其中一颗,冷笑道:“一半是木头,一半是玉石,世上还有这样地骰子吗?到底是谁作弊?”
    原来玉石比木头重,这人用东西将两片粘在一起,抛掷的时候就能得心应手。
    那人脸色忽白忽青,恶狠狠地瞪着根古,见他做契丹人打扮,心中陡然一惊,尖声道:“是契丹的小鬼!契丹人!他们是契丹人!”
    赌场里嗡地一声闹大了,契丹人凶残无比,宋人恨之入骨,一听赌场里有契丹狗,一个个都要冲上来教训他们。根古大吃一惊,掉头想走,但周围人熙熙攘攘挤上来,连转身都困难无比,他一把扯掉自己的帽子,矮着身体要从人群里钻出去,只听耶律叫道:“好不赖皮!赌场里分什么契丹宋人!输了就是输了!”
    白痴啊!他在肚子里骂了一句,这不是火上浇油承认自己是契丹人吗?
    突然听见连衣说了一句什么,他急忙抬头寻找她的身影,眼见她一把捞起被众人群殴的耶律,掉脸就要跑,他急急叫了一声:“姐姐!”
    连衣急忙回头,见到根古,便朝他伸手,根古叫道:“快把那累赘丢了!快丢了!”
    连衣使劲摇头,勉力冲过来,一把抓起他的手,纵身而起,越过众人的头顶,眨眼就逃出了赌坊大门。
    小蛮被突然暴起的骚乱挤得七荤八素,回头着急地寻找泽秀,然而她身材娇小,满眼望去只是人头攒动,能勉强站着都算不错了,她张口正要叫,忽觉手腕被一只冰冷地手握住,紧跟着,一个女子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主,你还认得我吗?”
    她心中一惊,急忙回头,只看见一袭被紫纱蒙住的脸,她吓得差点跳起来,夺手就要逃,那女子却一把抓住她地头发,将她扯回来,小蛮痛得尖叫一声,忽觉肩上被人一抓,被抓住的头发也被人割断。紧跟着被人抱在怀里,纵身跳上二楼,推窗跳了下去。
    “是她是她!不归山找来了!”小蛮吓得魂不附体。死死揪着那人地领口,叫得像杀猪一样。
    那人低头轻声道:“小主冷静一点。不要激动。”
    咦?这声音,不是泽秀?!她猛然抬头,却见到那人耳上闪亮地耳钉,他长睫低垂,定定看着自己。
    小蛮倒抽一口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是天权。
    小蛮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就朝他脸上推去,天权一时不防,险些被她抓到眼睛,不由自主松开手,小蛮摔在地上,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跑。背心又被人一把抓住,她吓得大声尖叫。拳打脚踢。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压抑怒意地声音:“你搞什么鬼!”
    小蛮惊喜交加地回头,果然见到泽秀,他脸上被她抓了许多道血痕。青筋乱蹦,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泽秀一把将她夹在胳膊下。朝天权面上虚晃一招。跟着就拔腿狂奔,眨眼就将他甩在老后面。
    小蛮紧紧抱着他地腰。急道:“是不归山!土老板!她来找我算账了!”泽秀没说话,纵身跳起,跃上树顶,回头一看,那一抹紫色的身影远远追了上来,后面还跟着天权。这样来势汹汹,只怕是没办法好好谈话地,只能暂时避开了。他跳下大树,闪身钻进旁边的小巷子里,抄小路赶到渡口旁,刚好一人刚解开绳子,要开船离开。
    他一跃而上,低声道:“快开船!什么也不许问!”说着便丢了一锭银子给他。
    那人一见那锭银子有十两重,登时喜得眉开眼笑,赶紧将竹竿一撑,小船荡悠悠地离了渡口,顺着水流往下漂去。
    小蛮松了一口气,瘫在船板上动弹不得,回想起方才地景象,真是差点把她的胆子给吓破,头皮那里还有一些痛,都是土老板抓的,用那么大力,可见她有多恨她,要是落到她手里,她真的要死翘翘了。
    泽秀蹲在她身边,讥诮地看着她,道:“都是自己招来的苦果吧。”
    小蛮抬头看着他,很想哭:“这时候就不要说风凉话了好不好?”
    泽秀见她头发乱糟糟地,脸上又是汗又是泥,看上去倒是格外可怜,不由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灰,笑道:“成泥人了。”
    小蛮长长出了一口气,叹道:“老天保佑,各路神仙保佑,她千万不要追上!”
    泽秀奇道:“不是应当向神龙求助吗?”
    小蛮一呆,急忙改口:“呃,不错……我一急就给忘了,神龙保佑我!”
    泽秀在她额头上一弹,正要说话,忽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却见岸上一道紫影犹如闪电一般窜过来,沿着岸边飞奔,眼看就要追上这条小船。小蛮吓得呆住,果然神龙是不会庇佑她的!
    泽秀急忙回头道:“船家,快些离岸!到河中央去!”
    那个船家叹道:“公子,船可不是马车,说怎样就怎样。水流这么急,总要顺着来,不然翻船了怎么办?”
    泽秀起身抢过撑杆,努力朝河中央撑去,刚撑了两下,只见那道紫色身影纵身一跳,兔起鹘落,姿势端妙,然而到底差了那么一些,眼看就要落在水里,她突然从怀里抛出一个木盒,轻轻丢在水里,木头比水轻,浮在水上,她足尖在上面轻轻一点,紫色的裙摆像要毁灭一切的梦,悠悠扬扬地落在了小蛮眼前。
    事到临头,小蛮反而不像起初那么恐惧。
    她只是怔怔地抬头,怔怔地看着紫纱下那张妩媚却冰冷的脸,土老板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活剐了一样。
    河面上又纵起一道白色身影,正是天权,他稳稳落在泽秀身后,不等他有所反应,立即抽出一把小刀抵在他脖子上。泽秀果然一动也不动,目光灼灼,定定看着土老板。
    土老板站在船头,面纱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旁边的船家见势不妙,早已缩在船舱不敢动弹。她低头看着小蛮,突然轻声道:“小丫头,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吧。”
    小蛮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土老板又道:“你请动了辽兵来困住不归山,胆子确实不小。如今不归山被围得水泄不通,出不来进不去,你是不是以为真的就没人能来去自如了?”
    小蛮还是没说话。
    因为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那个瞬间,她好像听见了阴间地牛头马面朝自己走来的声音。
    缭乱之卷 第二十一章 流水(三)
    突然发现自己还有最后两章存稿,于是加上一章今天一起发出来。明天开始就木有存稿了,一点都木有了。。叹气。。真的只有一天一更了。。。
    第三更。
    土老板提起长长的裙摆,姿态美妙地朝前走了两步,小蛮紧紧闭上眼,以为她要来杀自己,谁知胸口的衣服被她一提,她不由自主跟着站了起来。
    土老板缓缓把面纱揭开,露出一张雪白秀丽的脸,然而美丽的只有上半部分,她的脸从鼻子往下全部毁了,也不知是烧伤还是什么别的,总之那张脸让小蛮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
    她声音低柔婉转:“你的胆子真是很大,我先前竟真的没看出,你有这样大的胆子。”
    小蛮哆嗦了一下,颤声道:“蝼、蝼蚁也会偷生……我……我凭什么要被你们杀掉……何况又是下蛊,又是刀子,又是用黄金白银来塞我的嘴,你、你们也没必要这样……”
    土老板笑了笑,柔声道:“蝼蚁尚且偷生,是因为没人想杀死它,一旦想要杀它,怎样偷生都是不行的,特别是那种自说自话、不肯认清现实的蝼蚁。”她的手缓缓抚上小蛮的脸颊,冰冷的,她又打了个寒颤,只觉她长长的指甲刮过脸颊,剧痛无比。“小丫头。”她还是那么温柔,“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找来皇帝老子护着你也没用,妄想假的变成真的,更是没用……”
    小蛮抖了一下。咬了咬唇,看她的神情,不像是恐惧。竟是悲伤害怕的想哭。
    如果舍弃自尊有用,如果她地自尊还值那么点钱。她愿意马上跪在这人面前,恳求她一辈子也别说出这个秘密。可是她的自尊已经被三千两白银买走了,那么轻松,白花花的银子就可以买走她全部地希望。
    所以她只有脸色苍白地垂下头,无话可说。
    土老板神情甜蜜地看着她绝望的模样。突然转身,面向泽秀,柔声道:“泽秀先生,很遗憾,我们都是被这个小骗子给骗了。她不知是哪里派来地奸细,冒充苍崖城小主,将你我都糊弄个够呛。还好我们及早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否则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大祸。如今真正的苍崖城小主已经被不归山解救起来,好好生活在不归山。她对报仇和光复都没有兴趣,和这个小骗子完全不同。你一路与她同行这么久,也护了她这么久。都是白忙活一场,她不是苍崖城小主。”
    泽秀的脸色也是煞白。比白纸好不了多少。他沉默良久。忽然道:“荒谬,既然不是小主。你们为什么要给她下蛊,大名鼎鼎地不归山,带一个陌生女孩子回来,难道事先不调查她的身世吗?”
    土老板叹了一口气,轻道:“不错,这件事确实是不归山莽撞了。1    只因她身上有稚龙之角和苍火之印,我们起初便以为真是苍崖城小主。不过那蛊并不是不归山下的,当初在梧桐镇迎接她的时候,另有一派江湖人物来抢夺,用钢丝勾破了她的手,想必蛊虫是那时候种下的。老沙急着将小主带回来,没来得及调查他们的身份,想必这小丫头就是他们一伙的,故意设下圈套诱我们信以为真,至于蛊虫,大约就是那些人为了控制她而下的吧。这小丫头言语无赖,举止轻浮,我们怎么看怎么不像真正地小主,可是她寻找五方之角的意思很急切,无奈之下我们只得派出天权三人保护她下山,其实也有暗地监视她的意思,不出所料,她和自己地贴身侍卫有一次说话泄露了口风,被老沙的人听见,老沙带人去找她----就是在白杨庄那里了,结果又被她狡猾逃脱,随后她也不知什么因缘巧合,居然能找到辽兵来围困不归山。试想她如果是真正地小主,又何须心虚至此,分明是怕人泄露了自己地秘密。至于她又是用了什么花言巧语骗得泽秀先生你倾力相助,我也不得而知,先生在江湖上也算年轻俊才,被一个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岂不是让江湖人嗤笑。我这次突破重围赶来这里,一是要捉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二来,也是给先生提个醒,不要助纣为虐。”
    她说谎!完全是一派胡言!小蛮抬头急道:“你胡说!那天晚上老沙明明告诉我是你们不归山有诡计……”
    话未说完,忽觉脖子上一紧,土老板地手卡在了上面,小蛮登时透不过气来,痛苦之极地死死抓住她的手,无论如何也掰不开。
    “死到临头,你还有那么多话。泽秀先生,你大约是不相信我的,不如我让你看个有趣的东西。”
    土老板轻轻揭开小蛮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胸口,她在上面轻轻拍了一掌,果然那块皮肤上慢慢浮现出苍蓝色的火焰印记。土老板笑道:“这个不是苍火之印,真正的苍火之印是不会消失的,而这个假的,只要用药,立即就会消失,再也不会冒出来。”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些药粉上去,小蛮只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刀,痛得浑身冷汗,手指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泛出青白的色泽。而她胸口那块苍火之印,真的慢慢消失了,无论土老板拍几下,也再也不会出来。
    土老板朝天权使了个眼色,天权立即放下手里的小刀,退到一边,垂手不语。
    泽秀动也不动,只是定定看着河水,没有说话,更没有看向小蛮。
    她被土老板捏在手上,像捏一只快死的狗,难受的四肢抽筋,却怎么也难死掉。
    土老板又道:“泽秀先生,这丫头怎么处置。我听你的吩咐。”
    泽秀慢慢回过身来,神情冷漠,还是不看她。只是低声道:“随你处置,我不过问。”
    小蛮突然就不挣扎了。很奇怪,她现在突然觉得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土狗是没有幸福之权利的,不管她戴了多么闪亮地头盔,也改变不了她就是一只土狗的本质。
    她那点短暂的幸福,就到今天为止了。
    至于那很多很多好玩地地方。江南的繁华杏花,落英如雨,深深庭院,漠北地广袤草原,蓝天白云,纵声欢笑,一下子离她很远很远,远的像一种遥不可及的梦。以后就是以后,她没有以后。
    土老板抽出身上细细的银剑。正要贯穿她的胸膛,不防脸旁突然有劲风袭来,她大吃一惊。一把丢开奄奄一息地小蛮,举剑去格。谁知那人的力气大的可怕。只听“铿”地一声,她的剑被一切为二。肩上被砍中一剑。
    土老板疾退数步,定睛一看,果然是泽秀,他将大氅一扬,卷起小蛮就要跳船。土老板厉声道:“还想逃!”她一手用力按住肩上的伤口,足尖突然一点,整个人像一朵快要绽放的紫花,衣角扫过泽秀的半边身子,他只觉全身一麻----是迷香!
    他立时闭住呼吸,到底还是迟了一步,旁边银光一闪,他极勉强地躲过,一根铁箭铮然射中船舱,划破了他的大氅,小蛮落在船板上,被天权一把捞起,扛在肩上。
    他还要去抢,然而手脚都已经发软,突然胸口一凉,他心里一片迷茫,低头望去,却是被他劈断的半截银剑,从后面贯穿了胸膛。
    土老板一把抽出银剑,鲜血登时从他身上飙射出来。小蛮倒抽一口气,尖声道:“泽秀!”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像是想看她一眼,土老板一脚踢中他地背心,他口中登时喷出鲜血,再也站立不稳,倒头便掉进了湍湍的河水里,只能见到水面迅速红了一大片,紧跟着就没有了半点动静。
    小蛮只觉肝胆俱裂,没命地挣扎着从天权身上跳下来,扶着船头想也不想,就要跳下去。
    土老板抓着她的头发,硬是将她提过来,厉声道:“贱货!”
    她提起半截银剑,又要刺穿她,忽听天权在船头淡道:“土老板,衣服破了。”
    她不由一愣,低头看看自己,果然衣服从肩膀那里裂开了一道缝,是被泽秀地剑砍破的,鲜血汩汩流个不停,她丰满地胸脯露出了大半,上面也染满了血。
    到底是女人,她本能地去拢领口,忽觉河面上有什么不对,不由转头望去,只见周围不知何时多了十几艘又小又长地渔船,全部蒙上黑布,上面一头一尾都站着两个黑衣人,胸前背后都纹着红白十字刀花纹。
    她脸色登时就变了:“天刹十方?!”
    天权缓缓走到她面前,将小蛮抱起来,她死命挣扎,还想跳河,天权在她脑后轻轻一按,她顿时不动了,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他柔声道:“土老板,天刹十方的人来了,我们还是先逃走吧。”
    话音未落,只听嗖嗖数声,那十几艘小渔船上纷纷跑出黑爪子,勾住了这条船,使劲朝后拉去,那些黑衣人纵身而上,轻飘飘地踩着绳子飞奔过来。
    土老板想也不想,按着伤口掉脸就要跳上岸,手腕上突然一暖,却是天权拉住了她地手。
    土老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慢慢回头望着他,这个冷漠犹如冰山的男人,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手越握越紧,渐渐竟疼得令人受不了。她微微一动,只觉身上要穴被他飞快点住,登时动弹不得。
    她喉中一紧,涩然道:“是你?”
    天权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小蛮退到船舱里,那些黑衣的天刹十方冲上船,手起刀落,瞬间将她砍成了碎片,哼也没哼一声就被丢进了河里。
    他还是不动,静静抱着昏迷的小蛮,坐在船舱里,白衣胜雪,乌发一丝不乱,双眸幽然如深潭。
    黑衣人没有进船舱,而是迅速地回到各自的渔船上,顺着水流很快就漂走不见了踪影。
    天权缓缓起身,抱着小蛮走到船头,回头轻声道:“船家,靠岸。”
    那个可怜的船家吓得直哆嗦,一个字也不敢说,飞快地把船靠岸,看着他轻飘飘地上岸,像是刚刚赏了一场美丽的风景,一派优雅。忽然,他缓缓回头,目光在那船家身上转了一圈,低声道:“你今天看到了什么?”
    那人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天权淡道:“你乘船出去,怎么会什么也没看见。”
    那人憋了一头汗,想了半天,登时恍然大悟:“我……我见到一群黑衣人冲上来杀了那个紫衣女人,公子你……你打退了那些人,带了这个姑娘走了……”
    天权微微一笑,抛了一锭黄金给他,转身便走:“说得好,不要忘记刚才说的。”
    (缭乱之卷完)
    鸦杀之卷 第一章 变徵(一)
    黑暗中,有一个人在往前面走。浓黑犹如深夜的大氅,粗长的辫子,大步流星。
    小蛮不知为了什么在后面艰难地追赶。
    他要抛弃她,舍弃她,无视她,忘记她。
    小蛮拼命追赶着,她难得这样固执一次,无论如何,她也要赶上他。
    那人突然停下,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默默转过头来,一双轻佻妖娆的桃花眼在黑暗里熠熠生辉。一见到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他眯起眼,笑了起来。
    “成泥人了。”他戏谑似的,用袖子去擦她的脸。
    小蛮抓住他的袖子,轻轻叫了一声:“泽秀。”
    “嗯?”他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喉中一阵苦涩,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了下来,她死死攥着他的手,低声道:“你……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总之……我马上就来!”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傻孩子。”
    小蛮张开手去拥抱他,忽觉抱了个空,她猛然惊醒,遍体冷汗。
    此处是何处,此时是何时,她全然不想考虑,眼见外面是一圈朱红精致雕花栏杆,她跳起来就往栏杆那里跑,一把撑在上面翻身便要跳下去。
    一只手从后面飞快拉住她的背心,小蛮脚下发软,被他拉的一个踉跄,一头撞在他怀里。她张开嘴,对准舌头咬下去,那人却似早就料到一般,飞快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在她后颈一点。小蛮又软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黑了,小蛮在黑暗中睁开眼。在床上摸索着,终于摸到系帐子的绸带。她狠命一拽,帐子霍拉一下掉了下来。她提着带子,在床柱上摸啊摸,试图找出可以栓的地方,耳边忽听一人低声道:“你做什么?”
    她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里地带子就被人抢走,紧跟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按在床上,掐住颌骨,动弹不得。
    她只觉自己是赶不上了,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她终于是赶也赶不上。
    那只掐住她下巴的手忽然感到豆大的泪水打在上面,仿佛无穷无尽那样。那人顿了顿。低声道:“不要难过,他未必就死了。”
    小蛮没有任何反应,那人又轻道:“我请人在河里打捞了一整天。没有捞到尸体,只有一件大氅。以他地身手。应当不会那么容易死。”
    小蛮微微一动。那人立即放手,缓缓扯下落在床上地上的帐子。丢去角落,另走去桌边,点亮了烛火。屋内顿时大亮,执烛之人一身白衣,眉目如画,正是天权。
    他取出一件湿漉漉还染血地大氅,轻轻走到床边,放在小蛮手旁:“这是捞上来的衣服……”
    话音未落,衣服就被她死死抱住,整张脸都埋在里面。
    天权在床边坐了一会,忽然伸手按在她肩上,将她轻轻翻过来,她脸色苍白,脸颊上还带着土老板指甲划出来的血痕,两条眉毛微微蹙着,眼角还挂着眼泪,却已经睡着了。
    他不由自主想起在沙漠里,这张脸上楚楚可怜的神情。其实一直没有告诉她,她不用装就已经很动人了,而且,真正的楚楚可怜也是装不出来地,她装得很不成功。…:
    他看了很久很久,最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她眼角的眼泪擦掉。
    小蛮大病了一场,半昏半醒很长很长时间,偶尔神智清明一下,会抱着泽秀的大氅,静静望着自己的手。天权好像在赶路,她被安置在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里,窗外的风景每天都在变,有时候是翠绿的柏树,有时候是微微发黄的鹅掌楸。
    马车行驶得很慢很稳,她几乎感觉不到移动。每到黄昏时分,他会喂她喝一种味道古怪的药,然后再吃几粒苦得要命地丸子,这样她就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下起了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天权将马车停在路旁,轻轻揭开车帘,小蛮正睡在里面,身体微微蜷缩起来,怀里抱着那件大氅,睡得像个孩子。他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的脸颊,小蛮微微一动,眼睫颤了两下,只觉他的胡渣擦在耳朵上,登时狂喜,反手紧紧抱住他,颤声道:“泽秀!”
    天权没说话,只抬手轻轻摸了摸她地头发,她突然又猛地推开他,缩到角落里,捂着脸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他从怀里取出药,坐在车厢边上,并不进去,只淡道:“吃药吧,马上要到镇州了。”
    小蛮很久都没反应,他也不劝,只是倚在车厢边上,静静望着外面苍茫大雪。
    这里是一片一望无际地大草原,灰色地天空像一只罩子盖在头顶,风呼啸起来,毫无阻挡。小蛮靠在车壁上,静静听着风声,不知过了多久,才轻道:“这里是漠北?”
    这些天她终于开口主动说了一句话,天权心中微微一松,轻道:“是的,外面是草原,想看看吗?”
    小蛮慢慢从车厢里探出头,静静望着外面苍茫地草原,雪片像一团团巨大的棉絮,被风扯来扯去,染了一地银白。她看了一会,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轻轻说道:“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放马奔驰的人。”
    “天晴了就会有的。小蛮点了点头,缩回车厢,将药丸拿起来吃了,天权解开腰间的水袋,递给她。她喝了两口,又道:“你是要把我带回不归山吗?土老板呢?”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不,不去不归山。土老板已经死了。”
    死了?小蛮戒备地盯着他。
    天权慢悠悠地说道:“天刹十方的人突袭。所以死了。”
    小蛮显然一点也不相信他,天权也不在意,只道:“这里是辽地。不归山的人暂时出不来,你不用担心。”
    你难道不是不归山的吗?小蛮还是不相信。
    天权再也没说话。这些天赶路。纵然他身上还是一尘不染,然而面上到底还是有了风尘之色,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地胡渣,小蛮不由自主想起泽秀,他的胡渣怎么也刮不干净。今天刮了,后天就又冒出来。
    她心中一酸,却轻轻笑了。
    马车继续在草原里缓缓行驶,到了挨晚时分,便见到前面有大片的帐篷,正是草原牧民地居所。牧民们对客人十分热情,将两人请进了最大的帐篷里,点上最旺地火堆,很快就送来了奶茶与羊肉。
    小蛮的精神好了许多。慢慢吃着羊肉,突然抬头道:“这里有彩线和针卖吗?”
    天权摇了摇头:“这些牧民都是居无定所,很快也要迁徙离开这里。你要的东西。到了镇州才能买到。”
    “我们去镇州做什么?”
    天权顿了顿,轻道:“暂住。我在那里有一处田地。”
    小蛮怀疑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为什么要带着我。不是应当把我杀了吗?”
    天权淡淡瞥了她一眼:“我为何要杀你?”
    小蛮一时语塞。
    天权起身,走到帐篷门口,又道:“你也不过是被迫的可怜虫。”
    小蛮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抱着膝盖,把泽秀断了半截的大氅披在身上,坐在地上发呆。帐篷里很暖和,火苗烧得极旺,地上铺了两大块毛皮,虽然很粗糙,但阻绝了外面天寒地冻地寒气。
    没一会,牧民的一个老女人又送来了两块类似被褥的稍软的皮毛,拉着她的手,疼爱地说了好长一串话,可惜小蛮一个字也听不懂。她也失去了以前装模作样的力气,只是木木看着她。
    天权突然又走了进来,与那女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她才笑吟吟地走了出去。他走到小蛮身边,将皮毛铺在地上,道:“她觉得你长得像她孙女小时候,瘦的可怜,所以多送来两张皮毛,怕你夜里冷。”
    他将皮毛铺好,自己和衣躺了下来,没一会,好像睡着了,发出低微的鼻息。
    小蛮怔怔坐了很久,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入怀,掏了很久才掏出一幅白绸,展开就着火光细细打量。画上的少年冷郁绝美,不知看着远方什么地方,好似在沉思。她地手指划过少年的脸庞,像是不忍触摸,飞快缩回手指,将白绸小心塞回去,这才和衣躺在皮毛上,心中一阵冷一阵热,迷惘到了极致。
    天权只觉身边有人瑟瑟发抖,他缓缓睁开眼,转头望过去,就见小蛮缩成一团,皮毛落在她身后,她在梦中冷得无意识地发抖,却丝毫不觉。
    他拉起皮毛,盖在她身上,又将火堆拨得旺一些,低头见她还是冷得嘴唇发青,不由伸手将她揽了过来。突然,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叫了一声:“泽秀……你没死?”
    他愣了很久,才缓缓抱紧她,按住她地后脑勺,低声道:“嗯,我在这里。”
    她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耶律又无辜成了猪头,在客栈里躺着起不来,好在根古及时换下了契丹人的衣服,打扮成普通宋人地模样,否则三个人都要成猪头。
    “这些宋人真是奇怪,契丹老百姓又不是军队,他们恨得牙痒痒做什么?在辽地就从没见过哪个宋人这样被敌视过。”
    根古脸上到底还是被揍了几拳,嘴角肿了一块,连衣小心给他上药,一面轻道:“我、我也不知道,总之大家都要小
    耶律躺在床上,很想哭:“至尊宝通杀啊,银子地味道都没嗅到,反而被人打了一顿。”
    根古皱眉道:“得了吧!能活命都不错了!这里又不是大辽,随你胡天胡地。”
    耶律怒道:“都是你这个小鬼!若不是你……”
    连衣急忙抓住他的手,柔声道:“别骂了,小心伤口疼。总之都是我笨,总是惹麻烦。”
    根古叹了一口气:“姐姐你这样地容貌,本来就应当被一个好男人养在金屋里,不让别人看见。你这样行走江湖在外面抛头露面,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你。”
    连衣脸上一红,只听耶律笑道:“这还不简单,小连衣,你就跟着我吧,我养你,以后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我造一座金屋给你。”
    根古眉毛登时竖了起来,怒道:“你把姐姐当成什么了……”
    话未说完,却见连衣红着脸,低头轻道:“不、不要的。这样就很好,我不要什么金屋……”
    根古倒抽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良久,脸色突然一沉,猛然起身推门走了出去。连衣惊愕地看着不停晃动的门,轻道:“我说错话了吗?”
    耶律笑了一声,抬手缓缓捏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不要理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子还没吃到嘴呢。”
    连衣疑惑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猛然跳起来:“不好!我忘了主子!”
    耶律一把没拉住她,眼看她跑出了门。连衣噌噌跑到楼下,就见根古冷脸管掌柜的要酒,抬头见她下来了,便道:“姐姐要去哪里?”
    她急道:“我把主子丢在赌场了!我要去找她!”
    根古道:“不用去找了,泽秀大叔跟着他,那个天权公子也在,不会有事的。对了,还有一个紫衣的女人,我们半途上突然遇到了她,据说和小蛮姐姐也是熟识,她总认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你就别担心了。”
    连衣犹豫道:“可是,他们没回客栈……”
    “你现在去找也没线索,只能没头苍蝇一样乱逛。何况现在大家脸上都那么难看,要打听也得等消肿再说。”
    根古不由分说拉着她坐在椅子上,倒了两碗酒,递给她一碗。
    “根古,你说什么紫衣女人?”她印象里小蛮好像并不认识什么紫衣的女人。
    根古喝了一口酒,淡道:“我们在太白山找到了五方之角,其实就是什么小主的墓室,里面埋了厉害的机关,险些把我们烧死,好容易逃出来之后,又找不到泽秀大叔他们,天玑和摇光他们去更北的地方找他们,我就和天权到宋地来找,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那个紫衣女人,神秘兮兮,听声音像是个美人姐姐,不过脸上蒙着纱看不清长什么样。天权好像也认识她,所以我们同行了三天左右,她一路上说的话没超过三句,也没和我说过话,后来我们在赌场见到你们,她也不见啦。”
    连衣哦了一声,低头小小喝一口酒,味道并不好。她放下碗,见根古神色淡淡的,似乎并不快活,不由小心翼翼问道:“根古,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其实,我知道你不喜欢耶律……可他的人并不坏,真的不坏……”
    根古吸了一口气,突然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姐姐,在你心里,我始终只是个小孩子,对不对?”
    连衣怔怔地看着他。
    根古笑了笑,脸色渐渐阴郁,良久,又道:“是其他人也罢了,你不能喜欢他,他根本是个畜牲,你喜欢他,一辈子就完蛋了。”
    鸦杀之卷 第二章 变徵(二)
    连衣上楼的时候,刚好见到耶律在房门外东张西望,一见她上来了,他便微微一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小连衣,给你看一个有趣的东西。”
    连衣缓缓抽出手,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天、天色不早了,明天再看吧。”
    耶律毫不在意,拢着袖子轻道:“明天看就迟啦,明天就该放走了。”
    说罢牵着她的手,便去推门,连衣急急地又把手抽回来,急道:“不……我不想看了,你也赶紧去休息吧!”
    耶律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东西,轻轻举到她面前。却是一只小小的麻雀,在他手里可怜兮兮地发抖,缩着脑袋,豆大的眼睛黑亮有神。
    连衣啊了一声,急忙在它头上轻轻摸了摸,低声道:“你怎么捉住的?”
    耶律笑道:“我在窗台上撒了一些碎米,这小东西犯馋跑来吃,结果就掉了进来。你喜欢吗?”
    连衣点了点头,轻轻把小麻雀接了过来,它一派蔫态,只是装死,连衣摸了两下,才道:“还是放走吧,不能飞多可怜。”
    耶律推开房门,道:“走,咱们把它从窗户那里放走,再撒点米粒,看能不能引来更多的麻雀。”
    连衣丝毫不觉,点点头就跟着他进屋了,耶律果然取了一些碎米洒在窗台上,将那只麻雀放了上去,它扑啦一下拍着翅膀就飞了,没一会却又飞回来,警惕地看着他俩。颠颠跳过来,赶紧抢了一粒米。
    那模样实在可爱的很,连衣不由笑了起来。没过一会。又来了三四只麻雀,在窗台上颠颠的跳。抢米吃,连衣又洒了一把碎米,却将它们吓了一跳,扑簌簌就飞走了。
    “啊!别走呀!”连衣轻轻叫了一声,很是遗憾。
    耶律哈哈笑道:“你太急了。这些东西很狡猾的,要轻轻放才可以。”
    连衣点了点头,将袋子里的碎米轻轻洒在窗台上,突然想起什么,低头轻道:“嗯,那个……你……我、我还没谢谢你在赌场帮我解围,又害你被打,总是给你找麻烦,真是很抱歉。”
    耶律柔声道:“这算什么麻烦。小连衣地麻烦,比我的麻烦重要一千倍。别说被打两下,就是用刀子来砍我。我也不会不管的。”
    连衣脸上一红,紧跟着又变成了惨白。怔了很久。突然低声道:“你是不是经常说这种话?去……去骗那些男人女人……”
    耶律很久都没说话,连衣等得心虚。不由偷偷抬头瞥了他一眼。只觉他半边脸被火烧云地天空映得通红,眼底仿佛也藏着彩霞,定定看着自己,没有表情。
    她有些发慌,正要开口道歉,忽听他轻声道:“我对你,从来也没有花言巧语过。或许我以前骗过很多人,不过对你,我一个字都没有骗过。”
    连衣只觉呼吸都要停了,心跳却渐渐变得大声,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我知道了……”
    她地手突然被人轻轻握住,连衣不由一颤,只听他在耳边低声道:“连衣,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为你,我不做什么劳什子的皇帝,咱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生很多很多孩子……”
    连衣骤然抬头,只觉漫天霞光都倒映在此人眼里,无比绚烂,无比深邃,美好的像一个幻梦。:
    或许她的人生也像火烧云一样,幻彩一般地绚丽,只有短短的一会儿,都是虚假的烟云,之后就要沉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不过那也不要紧,因为这样的美丽如果不抓住,她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耶律顺着她的手腕缓缓抚摸上去,停在她的脸颊上,替她将腮旁的一绺碎发拨开,轻轻叫了一声:“连衣。”
    她只觉腮上一热,是他的嘴唇贴了上来。她心中大惊,想要跳开,可是不知为何却又不忍避开,他地手已经缓缓抚到脖子上,唇沿着她的脸颊下滑,在她鼻头上轻轻一吻,低头便要去吻她的唇。
    房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两人都是一震,连衣慌得一把推开他,奔到门口拉开门,根古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冷冷看了她一会,她面上红晕堪比晚霞。他淡道:“下去吃晚饭吧,傻
    连衣急忙点了点头,逃命似地跑下楼。
    耶律笑吟吟地走到门口,低头看了看根古,他也冷冷看着他。
    “如果要对她好,就要对她一个人好。”根古到底年纪小些,忍不住先发话了。
    耶律哧地一笑,轻声道:“玩过了可以让给你,成全你的美梦。”
    根古神色一变,抬手揪住他地背心,一拳砸在他脸上。耶律跌跌撞撞踉跄好几步,撞在客房地门上,抬手在嘴上一抹,果然出血了。他冷下脸,低声道:“耶律根古,以下犯上是什么罪?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就减轻!”
    根古一脚踹上他的心口,厉声道:“打死你就没罪了!”
    耶律扑倒在地,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二楼客房里地客人们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热闹,见根古出手极狠,不由都惊道:“咦?!那个小孩在揍大人!”
    根古骑在他身上,挥拳还要再揍,忽听一阵脚步声急急跑上来,正是连衣,她脸色苍白,不过很显然并不是看到他俩打架而变得苍白的,她一见根古将耶律压在下面暴打,先是一愣,紧跟着赶紧过来拉架,一面急道:“别打!我们……快离开这里!”
    根古又朝耶律身上狠狠踹了几脚,他早已动弹不得。被连衣一把抱起背在背上,进屋推开窗户就要跳下去。根古匆匆跟上,急道:“怎么了?!”
    连衣脸色发白。不及解释,正要跳下去。忽听门外靴声橐橐,眨眼间就上来了一个黑衣人,身材高大,面容英伟,正是先前在团扇庄园见到的耶律文觉。他一条胳膊被泽秀斩断了。只将袖子和腰带捆在一起。他冷冷看着连衣,隔了一会,突然道:“废物。”
    连衣脸色惨白,咬了咬嘴唇,紧紧攥住耶律的袖子。
    根古见势不好,急忙挡在她面前,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耶律文觉看也不看他,又道:“你主子人呢?”
    连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被泽秀大叔和天权公子他们带走了吧……”
    耶律文觉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天权带走了?”
    连衣急道:“你……你不要杀她!她是好人!对我……对我很好!我、我也不想再听你的话了!我不想对不起主子!”
    耶律文觉冷笑一声:“自作聪明!泽秀如今已经死了。没人护着那女娃儿,她知道地太多,迟早要死。”
    泽秀死了?!所有人都呆住。耶律一口气没喘上,登时放声大哭起来。耶律文觉啧了一声。抬指一弹。也不知射了什么东西打在他身上,他登时没了声音。瘫在连衣背上。
    连衣颤声道:“我……我会护着她!天权公子也是!”
    耶律文觉又是一声冷笑,却没说话,隔了一会,才道:“你给我把她找回来,带给我。”
    连衣猛然摇头:“我不!”
    话音刚落却发出一声惨呼,狠狠撞在墙上,肩上的耶律也滑了下来。她咬牙扶住肩上的伤口,那里被他用铁弹珠打了个洞。此人出手之狠辣,令人侧目。
    根古挥刀便要上去,却被他一把抓住刀背,反脚正中他地背心,根古扑倒在地,立即晕死过去。
    他上前一步,正要把连衣从地上提起来,忽然侧耳去听楼下,眉头一皱,当即转身推窗跳了下去,一面道:“记得带她给我!”
    连衣脸色灰白,将按住伤口的手拿下来,上面早已染满了鲜血。她艰难地起身,扶起耶律和根古,只听门外又传来一阵喧嚣,有人在大声嚷嚷:“哪里有人闹事?”
    是大宋官府地人!连衣心中吃惊,然而此刻已经躲不得,只见一群官兵冲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连衣眼前一黑,顿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蛮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地刺绣。
    每当提笔描花样子的时候,一个恍惚,仿佛总是回到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日光暖洋洋地,白杨树被风吹得飒飒轻响,龙吟细细。
    有清凉的香气围住她,她又是欢喜,又是茫然,缓缓抬起头来,总能看到那一对浓密微颤的睫毛,忽然扬起,妖娆地桃花眼定定望着她,像两颗玄色水晶,宝光流转:“怎么不画了?我看着呢。”
    小蛮情不自禁,低声问道:“你看画还是看人?”
    声音刺破暗室的寂静,她猛然回神,发现面前并没有人。风卷着雪花灌进来,将茜色的窗纱吹得轻轻摇摆。
    小蛮怔了很久很久,手里的画笔掉在地上。她趴在小几上,万念俱灭。
    她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自己的影子蜷缩在脚边,像一团化不开的苦。
    天气越来越冷,在连续下了三场大雪之后,小蛮终于将泽秀绣好了。
    她将成品高高举起,每一寸都细细打量。
    这是他的眉,这是他的眼,这是他地头发,还有三把不离身的剑。绣在白绸上的少年泽秀,目光灼灼,冷郁清秀,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绸布上走下来,或温柔笑语,或薄怒微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小蛮心中又是得意又是伤感,手指轻轻拂过他地脸颊,最后小心折叠起来,放进最里面的衣服里,贴着心口。
    这样他就又活了,永远与她在一起,从此也不会分开。
    她起身穿鞋,推开小室地门走了出去,风雪把她貂皮袖子吹得鼓了起来,外面一片白茫茫。
    这里是天权在镇州郊外地一处小小庄院,靠着一片小湖泊,十分清幽。替他看守庭院的只有父子三人,父亲大约四十岁往上,目光锐利,寡言少语,两个儿子看上去也绝非等闲之辈。自从把她送来之后,天权就不见了人影,每日打扫送饭都是其中一个小伙子。
    小蛮推开门,就见到那个年轻人在用坛子收集松树上地雪,回头见她倚着门边发愣,他也是一呆,想不到平时锁在屋子里不出来的姑娘今天居然主动跑出来。
    “天权在哪里?”她轻声问着。
    那人愣了一下:“公子爷现在不在这里,出门办事去了,只怕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小蛮点了点头,见他小心扫去松枝上的浮雪,将中间的白雪用一种类似勺子的东西舀了装进坛子里,不由问道:“请问……你在做什么?”
    那人笑道:“公子爷喜欢松枝上的雪水泡茶,今年好大雪,应当可以存上十坛子了。”
    他可真讲究,居然要松枝上的雪水,却听那人又道:“公子爷的院落里还种了许多梅花,可惜还未到二月,不然取了梅花上的雪水,更好。”
    小蛮此刻心里空落落的,刚刚完成一件对自己来说十分重要的事,见他忙得正欢,不由走过去:“那……我可以帮你吗?”她想找点事情做,不然闷在那里会更难受。
    那人和气的很,果然给她取了勺子和坛子,两人在附近的松枝上挑选最白最洁净的雪,小心放进坛子里。
    忙了一会,小蛮就知道这人叫三喜,是那个中年管家的大儿子,他弟弟专门负责照料天权的日常,名叫七福。中年管家姓赵,天权平日都叫他赵叔。园子里只有他们三人照应着,其余奴婢丫鬟是半个都没有。
    “公子爷喜欢清静,难得回来一次,我们平日里也都不敢去打扰他。”三喜笑起来憨厚的很,让小蛮想到了遥远梧桐镇里的铲子。
    “不过我们还是头一次见到公子爷带女孩子进来,爹高兴的很,说他终于开窍了。公子爷今年快二十四啦,平常人这时候孩子都老大了,他还没个动静,爹担心的很。”小蛮干笑两声:“其实……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
    三喜自说自话:“咱家公子爷多好啊,长得俊,功夫也好,也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小蛮缓缓放下坛子,只觉心口那一块十分暖和。
    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她微微抬起头,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除了他,她谁也不要看,谁也不会要。
    虽然他大约不在人世了,但她还是很骄傲,骄傲的露出一丝微笑。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得很富有,整个世界都在怀里一样。
    鸦杀之卷 第三章 变徵(三)
    天权回来的那天,雪停了。
    小蛮正和赵叔父子三人在院子里扫雪,唧唧呱呱又说又笑,半点阴霾也看不到了。
    “那照蛮丫头的说法,樱桃汁肉是甜的了?肉是甜的,怎么吃?”出乎意料,赵叔冷漠的外表下,居然是个醉心厨艺的人,听说小蛮会做一点江南菜,就问个不停。
    小蛮拿着竹枝大扫帚,小心扫着台阶上的积雪,一面笑道:“江南菜当然是甜味居多,其实樱桃汁肉虽然甜,但味道很不坏,您老做一次就晓得了。”
    赵叔连声询问作法,小蛮在做菜上面并没有很高的天赋,不如她娘,做什么什么好吃,而且时隔太久,也记不太清楚,只得胡乱猜测着说了一通,见赵叔煞有其事地点头,她心中也好笑。
    三喜笑道:“爹,那今晚咱们能吃到那个什么樱桃汁肉了吧?”
    赵叔摇了摇头:“等等,还要再研究研究才能下手。”
    七福道:“你都研究了三天,上回小蛮说松鼠鳜鱼,你说没材料做不起来,鳝糊也是没材料,这回樱桃汁肉就是猪肉,材料都有了,你尽管去做就是。好不好吃我们来说。”
    赵叔还是摇头,三喜和七福铲了积雪,倒进一个大竹筐里,刚回头,就见天权站在后面,静静看着他们。他俩吃了一惊。急道:“公子爷回来了!”
    他默默点头,其实他已经站了好一会,他们只顾着和小蛮说话。一个人也没发觉。他见到小蛮眉飞色舞的样子,好像也不怎么想说话了。只觉看着就好。她与先前颓靡痛苦的样子完全不同,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似乎,还变了不少,面上像要放出光来一样。
    他一出现。场面顿时冷了不少,三喜和七福忙着去倒雪,赵叔也变得一本正经,恭恭敬敬地行礼,跟着就走了。小蛮一个人孤零零地扫雪,回头对他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天权有一瞬间的窘迫,跟着立即点头道:“嗯,我……回来了。”
    小蛮将残雪扫了堆在台阶旁边,又脚步轻松地把大扫帚放好。天权默默看着她在偌大地院落里忙乎,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冬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映得头发软软黄黄,稚嫩可爱。大团白雾从她嘴边呼出。睫毛上也染了一些小水滴。
    她放好扫帚。又急急跑回来,站定在他面前。脸和鼻子都是红通通地,开口轻道:“嗯,你终于回来了,谢谢你救了我,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好。赵叔他们都是好人。”
    他不知该怎么接话,他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这种繁琐又温馨地事情,干净利落的天权公子,突然变得很笨拙。他又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就好。”
    小蛮低头玩着衣服带子,白雾在她耳边擦过,她的耳朵也红红的,被阳光照着,像半透明的玛瑙。天权突然很想轻轻摸一摸,这是一种很鲜活奇妙地生命,与他的习惯格格不入,但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一种寂寞的倔强藏在里面,不自觉地想靠近一些。
    “我想我该走了,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她低声说着,“所以,请你送我离开,好不好?”
    天权心中微微一惊:“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啊,这里不是我的家。”
    天权淡道:“暂时不要走,辽兵已经从不归山撤走,他们在到处找你,天刹十方那里也在找你,你一出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小蛮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怕,请你送我离开,不用远,送到镇州城里就好。…:”
    她现在什么也不怕了,谁的威胁,谁的利诱,谁的恐吓,都成了风轻云淡。或许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活得如此坦然。
    天权无话可说,默默看着她。日光照射在她脸上,眼前的少女身材娇小,只到他地肩膀,却骄傲地挺起脊背,仰着头,永远也不服输。她的目光很坚定,知道自己做什么,要什么。现在他终于明白她面上那一层光是什么了。
    “你出去了,也不能回家,你父母会被你连累。”
    小蛮笑了笑:“我不回梧桐镇,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生活。他们找我也好,找不到也好,我都不在乎。”
    天权再次无话可说。
    他慢慢转身,良久,才道:“再缓一缓,不要急。”
    小蛮轻轻问道:“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她的死活其实与他没什么关系,完全是两个陌生人。
    天权淡道:“因为最近有天刹十方地人在附近活动,送你离开会被发现。”
    小蛮点了点头:“对,我不能连累你。那……缓一缓再说吧。”
    她轻盈的脚步声去远了,天权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那么久,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谎。
    屋檐上地积雪落在他肩上,天权轻轻拍掉,又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结果晚上赵叔还是试着做了一道樱桃汁肉,甜而且酸,酸得要命,咬一口牙好像就要掉。三喜和七福在厨房没忍住偷吃了一点,结果吃得痛苦极了。
    难得公子回来,他们能聚一处吃个饭,他们老爹太会煞风景,这种菜让人怎么吃。
    赵叔满脸堆笑,特地用小刀切了一块最大地肉,恭恭敬敬地递给天权:“公子爷请尝尝,这是蛮丫头说的樱桃汁肉,江南菜。不知合不合你地口味。”
    天权点了点头。见桌上众人都盯着自己,他便放柔了神色,道:“吃饭吧。吃饭的时候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三喜和七福咬着手指,眼睁睁看他用筷子将那块软绵绵弹性十足地肉夹开。挑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他好看的眉毛微微一皱,随即松开。
    赵叔充满希望地看着他,小声道:“公子爷,好吃吗?”
    天权默默点头:“不错。”
    赵叔两眼放光,赶紧又切了一块大的给小蛮:“蛮丫头。这菜是你地功劳,快尝尝!”
    小蛮笑吟吟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结果一口气差点卡喉咙里,脸色憋得发青,好容易才把那块肉吞下去。抬头望见赵叔希冀的眼神,她慢慢点头:“好吃。”
    赵叔喜滋滋地坐下来,夹着肉往嘴里一塞,跟着一口喷了出来,脸色忽青忽红。半晌说不出话。
    三喜叹道:“爹,太酸了。”
    赵叔怒道:“偷吃地时候怎么不早说!”七福低声道:“说了不是等于承认偷吃么……”
    赵叔脸色发白地起身,一把端起那盘肉。惨然道:“公子爷,菜没做好。都是我的责任。您难得来一次。却……”
    天权摆手道:“无妨,还有别的菜。不用计较。”
    小蛮见赵叔眼中含泪,显然是一付不能就这么算了的样子,不由起身笑吟吟地夹了一筷子豆芽放进他碗里,柔声道:“赵叔,豆芽可好吃了。”
    说着又给七福三喜天权三人每人夹了一筷子,笑道:“第一次做江南菜,当然很难。虽然酸了点,不过很嫩啊。赵叔您别灰心,明天一定做得好吃了。”
    说完见七福一个劲朝她挤眉弄眼,下巴朝天权那里指,她登时想起来这人有严重洁癖来着,赵叔用刀给他切肉,刀也和给他们用的不同,这会她用自己用过地筷子给他夹菜,只怕这位贵公子会勃然大怒,再也不吃了。
    小蛮小心翼翼地坐回去,看着天权,他果然没吃,只是看着自己碗里的豆芽。她低声道:“那个……对不起,你要是觉得脏,可以倒掉……”
    天权恍若未闻,低头继续吃饭,将那豆芽吃的一干二净,一面道:“赵叔坐下吃饭,站着怎么吃?”
    小蛮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很给面子。回头见七福和三喜两个挤眉弄眼地,大约意思是说公子从没这样过,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绝对不一般。
    开玩笑吧,他不过是给她面子而已,因为她是女孩子,这人对女孩子向来比较宽容,换了是个男人,只怕他早就变色走人了。
    吃完饭,小蛮帮着把盘子撤走,刚起身,怀里突然掉出一块白绸布,七福赶紧捡了起来,贼忒兮兮地笑道:“佳人故意遗落香帕,可见其心叵测。”
    小蛮急忙伸手去拿,却被他一让,递给了三喜,挑眉笑道:“不行,掉了就是我家公子的,可不能还给你。”
    三喜将那块白绸打开,本想跟着起哄,忽见绸布上并不是花鸟鱼虫,而是一个冷然沉郁的俊秀少年,面目栩栩如生,美得令人窒息。他一呆,低声道:“这是谁?你兄弟吗?”
    七福也凑过去看,啧啧称赞。
    小蛮飞快将那块白绸抢了过来,小心翼翼折好放进怀里,微微一笑,轻道:“不,是我爱的人。”
    她承认得如此洒脱,毫不羞愧,甚至半点心虚也没有。
    三喜和七福无言地看着她的背影,再抬眼偷偷去看天权,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俩再也不知该说什么。
    黑暗像是打翻了墨盒,浓浓地,一层一层铺开。
    连衣在黑暗里半睡半醒,只觉肩上一阵阵抽痛,像是被刀子在搅动一样,她背后出了一层冷汗。然而比疼痛更为可怕的,是依稀有一双手在自己脸上身上摸来摸去。
    她勉强睁开眼,只见一线暗红烛光,几个陌生人影贴着自己,解衣服的解衣服。摸身子地摸身子。她心中大骇,勉强叫了几声:“不,不!”却无力动弹。
    恍惚中。远方似是有一阵喧嚣,惨叫声。呼叫声此起彼伏,她被人抓起负在背上,一颠一颠的狂奔。肩上有滚烫地液体顺着胳膊流下,她嘴唇微微一动,低声道:“谁?”
    那人地头发刮过她的脸颊。被汗水浸透,带着一股甜香与轻微地汗味。他地声音也很低:“我,没事了。”
    那声音又像根古,又像耶律,她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然而心里终于一安,眼前又是一黑,晕死过去。
    此后她一直断断续续地昏迷清醒,看到地画面也是断断续续地。有时候是极深沉的黑夜,有时候是微微明亮的晨曦,有时是一个男人蹲在身边喂汤药。有时又是一人面对长满青苔的洞壁。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少晨昏。连衣终于清醒过来。
    这里是一处干燥地山洞。洞壁上满是干枯的青苔,火光熊熊。很是温暖。连衣微微一动,只觉肩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她缓缓起身,低头一看,肩上包扎的很有些简陋,但伤口并不疼,只是微微发麻。
    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连衣猛然转头,却见耶律提着两捆枯枝走了进来,见到她醒了,他便扬眉一笑,道:“伤口还疼吗?”
    他衣服脏兮兮而且乱七八糟,一点也看不出贵公子的气派,不过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神清气爽。连衣茫然地摇了摇头,怔怔看他走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又道:“以前在外面打猎,被鹞子什么的抓伤很正常,随行大夫常用一种药草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可以镇痛止血,幸好这附近能找到,不然你这伤难好。”
    连衣好像还不太敢相信,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惊惶后的失落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耶律摸了摸她的脸,眼睛笑得像月牙:“没发烧了,你身体不错。如果一直发烧就糟糕,咱们被大宋官府通缉了,大夫也不能请,必须尽快离开宋地。”
    “为什么?”她喃喃问着。
    “因为发现我和根古是契丹人,我还是个王爷。最关键是,为了把你从那些杂碎手里救出来,我们杀了几个大宋的官兵。”
    连衣定定看着他:“是你们……救了我?”
    耶律微微一笑,抬手把她地脑袋往下轻轻一按,低声道:“别这样看人。不然你说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
    连衣四处看看,这里显然是某个郊外山林,月色从洞口倾泻进来,安静得像是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根古呢?”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耶律嗯了一声,抬手揽住她地肩膀,笑道:“别问这么多,先睡一会吧。”
    “他出事了?”她脸色顿时煞白,“还是被宋兵又抓了回去?”
    耶律叹了一口气:“当时我们也被拷在牢房里,好容易劈断了木头栏杆逃出来找你,结果遇到了十几个宋兵,我背着你逃出来,他垫后,结果就分散了。”
    连衣起身就要出去,耶律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做什么?”
    “去找根古。”她一点也不犹豫。
    耶律面色一沉,冷道:“好容易逃出来,怎能再去送死。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和大批地宋军作对。”
    连衣急道:“那也不能让他死啊!他还那么小……”
    耶律起身道:“好,我和你一起去,我也陪你一起死好了,两条命为他一个人送葬,你高兴吗?”
    “你不会功夫,不要去!”
    “很好,你为了他宁可去死,那我算什么?拼命救你出来是救错了,受了伤也是白伤,我竟是个抛弃同伴地恶人了。”
    连衣急忙回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他突然上前一步,抬手紧紧抱住她,一面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腰上放:“这里还有伤,被宋军刺了两刀。我地伤不是伤?根古在你心里,比我重要?还是说,我死了也不要紧?”
    他贴着她的耳朵逼问,声音轻的像耳语,目光灼灼看着她。
    连衣的嘴唇微微一碰,喃喃道:“不……我不是……”
    “不是什么?”他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那一张芙蓉面,在火光中清丽难言,不可方物。他轻道:“你如果出了这个山洞,我马上就会死。我不是开玩笑,只要你走,我立即就死。”
    鸦杀之卷 第四章 锁春(一)
    后来的事,连衣已经记不清楚了。
    夜色暗沉,火光迷离,她只觉背后一阵冷一阵热,心里似是有一种不顾一切要把自己贡献出去的力量。
    干草透过铺在地上的衣服,扎在赤裸的皮肤上,又痛又痒。火点是急促拨动的琴弦,上下跳跃,很急很快,在她身上每一处徘徊。
    远处像是有一种被撕裂的笛声,凄楚缠绵,好似一只小手抓住了她的心脏。那是幸福到了痛楚,还是只因为是痛楚,她已经分不清。她被人捧在手里,翻卷、折叠、舒展,像一块新布料到了经验老道的裁缝手里,熟练地裁剪对折,做成一件美丽的衣服。
    包裹住他,包裹。那光滑的肌肤,还有涔涔的汗水。
    凄冷的月色透过洞口,倾泻进来,洒在她妖娆的长发上。发上多了一只手,伸进去按住她雪白的颈项,然后另一层漆黑的长发铺了上来,被她的手拨乱,连铺在地上的干草也乱了。
    很乱,乱到洞口有一个人影闪过都没被人发现。那条漆黑的影子孤零零在月下站了很久,靠在外面的石头上,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笼罩住他湿润晶莹的眼睛,将一切奥妙都掩盖住。她的睫毛湿漉漉,分不出是汗水还是泪水。耶律情不自禁将她抱起来,低头去吻她的睫毛。连衣闭上眼,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她是在飞升还是在堕落,自己也不知道。
    那一片凄楚的笛声,似乎送入了小蛮的睡梦里。
    她从未听过这种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缓缓撕裂开一样,带着一种决然地味道。她被惊醒,推开覆在身上的皮毛。侧耳仔细去听,远处果然有人在吹笛。有着羌笛的缠绵凄冷,不似普通竹笛地清越悠扬,像是天神在细细吟唱,又像龙在沉沉呼啸。
    那曲调如此优美,小蛮不由自主趴在窗前仔细去听。细细听了一阕,只觉耳熟,正要继续听下去,笛声忽然一转,又绕回上一阕,从头开始吹。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小蛮脑中犹如电光火石一般,迅速想起了李十三。他当日在醉月楼就是吹得这一阕玉楼春。李十三是谁?耶律文觉的儿子。耶律文觉是谁?要杀她地那个天刹十方。
    她暗暗心惊,也有些怀疑,犹豫半晌。终于大胆推开窗子去看。
    外面院子黑黝黝的,只见雪光莹莹。不远处是天权的院落。他的小楼上灯火通明,隐约有人倚在栏前吹笛。
    想不到天权公子居然有这种雅兴。在沉寂的雪夜里独自吹笛,还吹得满腔幽怨,笛声凄楚。好像这种喜欢穿白衣,有洁癖,冰块一样地贵公子都爱玩这么高雅的东西。
    小蛮把窗户关上,懒得理会。可是那笛声居然不停,幽幽地吹了很久很久,她听得心烦意乱,怎么也睡不着,只得光脚穿上大毡靴,披了一条貂皮披风,冲到楼下大叫:“夜很深了知不知道?你可以明天白天吹,吹一整天都没事。…:”
    楼上那个白衣公子果然缓缓放下手里的笛子,过一会,低声道:“你来的正好,听说你擅长琵琶,可愿为我弹这一曲玉楼春?”
    小蛮摆摆手:“明天再说吧,我也不是很擅长琵琶。”
    她打了个呵欠,安静下来之后,果然就困了。她转身要走,忽听身后有一些动静,不由回头一看,却见他不知何时从楼上跳了下来,站定在自己身后。
    “请。”他好像根本没听到拒绝,直接对她做个请的手势,一面推开了屋门。
    小蛮实在没办法,要掉头就走吧,好像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人家又救了她,不能太不给主人面子。她只得踯躅着走进屋子。她还是第一次进天权的院落,院前果然种了许多梅树,屋子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地上铺着一层雪白的羊毛地毯,屋子四角放着火盆子,火光艳艳,温暖如春。
    她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毡靴,这还是七福借给她地,好像踩进去很不好。可是她里面又没穿鞋,在男人面前光着脚,是很没礼仪的事情。正在犹豫,天权早已走了进去,递了一双雪白的鞋子给她,好像是狐皮地,上面还缀着三颗小小的珍珠。
    她穿好鞋走进去,天权关上门,走到后室,不一会便端了茶出来:“没什么好地可以招待,不要介意。”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端出来地茶具和茶点都十分精致,小蛮刚好饿了,抓起一块就吃,揭开盖子咕咚喝了一口,忽见他定定看着自己,不由奇道:“怎么了?”
    天权淡淡撇开眼睛,道:“这是松枝上的雪水泡地顾渚紫笋茶。”
    是……这样吗?她就觉得香醇一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而且茶好像就是用来解渴的,没必要那么讲究吧……小蛮又喝了一大口,为自己的恶俗感到悲哀。
    天权好像也是准备睡觉却睡不着的样子,头发都披了下来,身上薄薄地一件夹袍,领口松开,耳钉在火光中闪闪发亮,看上去有一种异样的妩媚。小蛮对他的美色视而不见,坐了一会,吃了两块糕点,喝了一杯热茶,屋子里暖烘烘的,她身上披着狐皮披风,有点热,干脆脱了下来。
    天权立即起身,走到内室,过一会拿了一件白色外衣并一把琵琶走了出来。
    “给,穿上。”他把衣服递给她,却不看她。
    小蛮低头看看自己。她又不是没穿衣服,身上的袍子连脚都能遮住,脖子也包的严严实实。他做什么好像自己没穿衣服闯进男人屋子里的表情?
    没办法,她只好道谢接过来穿上。天权把手里的琵琶递给她。轻道:“只不知合不合你地手。”
    小蛮摸了摸,这是用红木做的琵琶,凤枕是象牙制成,似乎被人用过很多次,象牙有一种柔和的光泽。琴头雕着如意凤尾纹。嵌着一块碧绿地翡翠,十分精致,绝对不亚于李十三那把紫檀琵琶。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她叹了一口气。
    “那我弹了,其实我弹得并不是很好,别介意。”
    她抱着琵琶,试了试音,果然珠翠清丽。手指一拨,正是玉楼春的调子。
    果然如她自己所说,她地琵琶弹得并不是很好。虽然她生了一双好耳朵,但自己弹却不出众,几个音都是平平。好在这琵琶音质极脆,多了一些爽利。听起来倒也有别致的味道。
    天权静静听着。火光映在他面上,忽明忽灭。他双目深邃,不知想些什么。
    一直到了下阙,那调子陡然拔高,紧跟着又落下,从此忽高忽低,越高越险,越低越细微,时而高山磅礴,时而凤啼细细,她手指微微将弦一绞,音颤不发,竟有一丝刚烈倔强的味道流露出来。
    天权眉毛轻轻一动,握紧了自己的手。
    弹、挑、抡、扫、抹、扣,那音在她手里犹如渐渐沸腾的水,跳地令人坐立不安,一刻也不能安稳。天权终于再也坐不住,缓缓起身,抽出腰间的笛子,放在嘴边幽幽吹了起来。
    凄楚的调子顿时将她音中的刚烈味道压下去一些,小蛮微微一顿,不由抬头去看他。
    他手里拿的却不是普通的笛子,微微呈弧形,其色莹白,居然是玉做的,每一个按孔上都雕着各类花纹,下面缀着松绿色的流苏,十分华丽。
    整个下阙奏完,他却不停,返回去从头开始继续吹,小蛮只得也跟着回去。听着那高音在琵琶中艰险紧绷,笛音却能紧紧跟上,犹如延绵不绝的雾气,越高越是绷紧,一刻是如履平地,另一刻却惟恐蹦断了摔落。
    小蛮背上忽然打了个冷颤,手里一乱,调子顿时弹不下去,琵琶也险些丢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一把抓住,抬头匆匆一笑:“抱歉,没抓稳。”
    天权放下笛子,走到她身边,突然握住她地手腕,手指搭在上面,细细等了一会,才道:“是我抱歉,忘了收敛功力,只怕是用内力伤了你,好在没什么大碍。”
    汗,吹个笛子而已,又不是杀人,难道还要耗内力在里面吗?
    小蛮摸摸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对劲的,稍稍放下心来。只听他又道:“你的琵琶……太倔强,且十分冷厉。以后不可如此,对自己不好。”
    如果不是她倔强地用高音来缠斗,死活不肯认输,他也不会情不自禁用上内力。对一个丝毫不会武功地人来说,这种作法无异于以卵击石。
    小蛮只觉这话耳熟,好像她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给别人。她耸了耸肩膀,见他手里那个笛子很古怪别致,不由说道:“你地笛子能给我看看吗?”
    天权把笛子递给她:“这叫尺八,管长一尺八寸,因而得名。音质和普通笛子不一样。”
    小蛮拿在手里把玩一阵,放在嘴边正要吹,突然想起这人有洁癖,赶紧又放下来,他却道:“吹吹看,只是别被音质吓一跳。”
    她果然吹了一下,尺八发出刺耳粗嘎地声音,她登时被吓了一跳,赶紧还给他:“难为你会吹。”
    又坐了一会,小蛮呵欠打个不断,终于忍不住起身:“我去睡觉了,困死我。”
    天权没有阻拦,送她到门边换毡靴,她光着一双脚,脚趾洁白可爱,整张脚掌纤细端丽,只露出来一下子,就被塞进了毡靴里。天权低声道:“你……今年多大?”
    好古怪的问题。小蛮莫名其妙看着他:“整十六岁,虚十七。”
    他点了点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再不说话。
    小蛮跑回自己地院落,把冰冷的身体塞进温暖的皮毛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回想起他古怪的言行,只觉捉摸不透。
    她翻了个身,轻轻拍了拍心口,用手小心捂住,轻道:“泽秀你别生气,我只是和他说说话而已。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再看啦。”
    心口那里变得很暖和,像是有人抱住她一样。
    外面冰天雪地,严寒彻骨,她心里却有春光明媚,勃勃生机。
    她将整个春天锁在了心里,幸福地沉沉睡去。
    小蛮走了之后,天权独自一人倚在窗边,想了很久很久,都是一些忘不掉的久远的事情,今晚不知为何,被勾了出来。
    起风了,卷起他的长发。他微微一动,低头望向楼下,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黑色的身影,见他望过来,他便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声口哨,三长两短。
    天权慢慢点头,那人立即纵身一跳,跃上高楼,轻轻站在栏杆上。
    “不归山已经准备放出真小主昭告天下,公子这里准备的如何了?”那人低声问着。
    天权淡道:“计划改变了,事情与这个女孩无关,我不打算放她出去。”
    那人一愣:“怎么说?”
    “没必要重复一遍,你耳朵没坏。”
    那人沉默片刻,才道:“公子爷不是原先计划将那丫头接来这里,好生安抚,令她放下警惕,乖乖为你效命么?如今不归山终于要有所行动,我们等得就是这刻,公子爷怎么突然反悔了?莫非是那丫头不肯听从于你?”
    天权眼睫微微一颤,轻道:“你如今怎么变得这样多嘴?”
    那人果然有些畏惧,拱手行礼,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与其他人商量一下其余对策。只是公子爷这样的作法,难免任性。”
    天权没说话,半晌,才道:“回去告诉他们……事情与她无关,不要再找她的麻烦。”
    那人道:“明白了,告辞。”
    像来的时候一样,他跃下高楼,突然就消失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天权反而将窗户推开更大,撑在窗边,静静站了很久。
    鸦杀之卷 第五章 锁春(二)
    她的头发乱了,与他的缠在一起,干草碎屑沾了满头。
    连衣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头发,将衣裳一件一件穿好。虽然昨天晚上脱下的时候很快,甚至她都记不得怎样脱掉的,但到最后,她还是得一件件孤零零地穿回来。
    耶律趴在她身旁,一只手还勾着她的腰身,睡得十分香甜。连衣轻轻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虚沿着他俊美的轮廓,一点一点画下来:额头,鼻梁,眼睛,睫毛,面颊,嘴唇。
    她如今再也没有任何犹豫了。
    耶律动了一下,翻个身,嘴里咕哝着:“小连衣……”却没有醒,还在沉沉睡着。他向来很能睡,不睡到快中午是不会起来的。
    连衣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以手当梳,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不会盘髻子,只能扯了一根布条把头发扎起来。
    洞外阳光灿烂,今天真是个好天气。连衣缓缓走出洞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伸了个懒腰,旁边突然闪出一个人,吓了她一跳,急忙回头,却见根古衣服上染满了干涸的血块,脸色苍白,眼下发黑,定定地站在面前。
    连衣登时大喜,叫道:“根古!你没事吗?”她跑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喜不自禁。
    根古默默看着她,低声道:“姐姐……不。我想叫你连衣,可不可以?”
    “可以啊。”她眉毛都笑开了,见他没事。管他叫自己什么,就算只叫喂都没关系。
    根古面色一沉。目中杀气顿现,沉声道:“那好,连衣,我要做一件事,你不许阻拦。”他提起大刀。绕过她就要进洞。连衣突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拦住:“你要做什么?”
    根古森然道:“那畜牲玷污了你,我去把他杀了!”
    连衣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可以!不、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愿意地!”
    根古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里有一抹极致受伤的血红:“你还要护着他!我告诉你,他把我一个人撇下,抢了你就跑。你们亲热的时候,我差点死在宋兵手里!你和他一起地时候,有想过我半点吗?我就是个该为你去死的傻小子?”
    连衣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低声道:“对不起,根古……对不起。我只是……我……”
    “你什么?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傻更蠢地女人!他根本是在玩弄你,你也心甘情愿被玩弄!他根本也没有拿你当作一个正经人来看。你就是他的玩物!玩过就可以随便丢!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他怒吼。一把推开连衣:“让开!我去杀了他!”
    连衣抬手在他肩头一按,根古本能地用手挥开。不防她突使奇招,手腕一转抓住他的手肘,朝后一扭。根古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她在这种时候用起真功夫来了,身体登时跟着一转,让过力道,足尖照她膝盖上反踢过去。连衣放开他的手,纵身一跳,跟着寒光一闪,赤霞刀稳稳落在他颈项上,抵住不动。
    根古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只觉她完全是个陌生人。
    连衣抵住他的脖子,低声道:“你不要管我地闲事!要怎样做,我自己知道!我不要别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代替我做什么!”
    根古突然觉得自己一直看错了她,以为她是个单纯柔弱需要保护的女人,什么也不懂,自己什么都要为她打算好,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她眼睛瞪的很圆,有一种决绝的味道,很显然他如果再靠近洞口一步,她真的会下手。
    根古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连衣,你会杀我?为一个畜牲?”
    连衣轻声说道:“你并不知道,我现在有了目标,值得全身心去付出气力的目标。他是畜牲也好,皇帝也好,通通没有关系。是我想要,我愿意,心甘情愿。他骗死我,我也不在乎。我这些年都找不到可以把一切付出托付的对象,现在我有了,那是我的事,他怎么样和我没关系。因为我现在不空虚,我一切都很好!”
    人活在世上,没有一个追求,是一件可悲地事,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别人追求自己可以得到的东西,她不过是追求一些不可得的,同样是目标,没什么区别。就和终于找到生存地真谛一样,无论好坏,都是自己人生的圆满。
    根古眼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地手终于慢慢垂下,大刀咣当一声摔落在地。他地眼泪也跟着摔下来,咬紧牙关不出声。
    连衣缓缓放下赤霞刀,低声道:“对不起,根古。我希望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拜托。”
    他慢慢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定定看着远方枯黄地森林。一群鸟拍着翅膀飞了起来,擦着旭日的光辉,渐渐飞远。
    “那我也告诉你。”他弯腰拾起大刀,往腰间一挎,转身平静地看着她:“我也有目标,付出所有东西都要去追求的。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不放弃。她一辈子不看我,我就一辈子不走开。这是我的固执,也是你的固执。总而言之,我这辈子只有她一个了!”
    他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回来。连衣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竟不敢去留。
    他的话,她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没理解。其实,一辈子是很漫长的时间,他们却总是用短短的一个期间去为这么长的时间来定义。并且认真贯彻它,抵死不回头。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谁也不知道。
    连衣在洞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耶律光着上身打着呵欠从里面出来,一把抱住她。张口就咬住她地耳朵,低声道:“你在看什么?是想着我么?”
    连衣微微一笑,突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她轻道:“我在看一个很好的人。他刚才走过去了。”
    耶律微微一笑,勾着她地肩膀将她轻轻带回洞里:“傻货是不值得去看的。还不如看看风景。或者----看看我。小连衣,昨晚你喜欢么?”
    连衣喉间发出一声颤抖地呻吟,急忙按住他的手,急道:“别……天亮了……”
    耶律轻轻放开她,披上衣服,把头发束起来,道:“咱们回大辽,这里荒山野岭,屁都没有。十分没劲。”
    连衣忍不住想起她和根古嘴里的一辈子,情不自禁轻声问道:“耶律,你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他在她脸上轻轻一掐:“叫我述律。那是我的字,我不喜欢听你叫全名。这辈子想要什么我不知道。现在我最想要地就是你。”
    他一把将她抱住。掀翻在地,揉碎一朵花。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似乎传来脚步声,连衣微微一惊,急忙推开耶律,他又趴在她身上睡着了。连衣急急穿上衣服,拿起赤霞,悄悄走到洞口,朝外一看----没有人。她疑惑地四处看看,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正要回洞,后背的要穴不知被何人一下点住,她登时动弹不得。
    一个黑影缓缓走进来,身材异常高大,果然是耶律文觉,他冷冷看着连衣,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贱货!居然躲在这里和男人亲热!吩咐你做的事呢?”
    一行鲜血从她嘴里缓缓滑下,连衣脸色惨白,怔怔看着他,低声道:“我不会做的!我不会害自己主子!”
    耶律文觉冷笑道:“你才和她认识几天,就主子主子叫个不停,和这男人也才认识多久,就跟他上床。说你贱你还真贱,和你娘一个德性。”
    连衣颤声道:“这些不关时间长短,我知道谁对我好,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算你是我爹……我娘她没有错,她只是爱错了男人,可她至少到死都没后悔过,比你背后骂她贱货要好!”
    话未说完,她又被打了一巴掌,这次打得重了,她张口吐出一团血水,和着一颗断齿。
    耶律文觉森然看着她,轻道:“不要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卑贱愚蠢到极致的女儿。你不找你主子也无妨,听说你和这男人跟她感情不错,一路过来,也知道一些情况。你们跟我走也一样。”
    他两手一拍,后面立即现出数个黑衣人,熟练地将熟睡的耶律点住要穴,胡乱替他套上衣服,扛在肩上,飞快走出了洞口。连衣还想说话,后脖子那里却被人一砍,她眼前一黑,登时晕死过去。
    天权这次回来就没再出去,小蛮每天和赵叔父子扫雪的时候,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站在窗前的身影。有时候她觉得他好像是在看自己,可有时候又觉得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某个虚无缥缈地地方。
    这个贵公子,心事很多很密,完全猜不透,永远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小蛮对这种高深莫测的人向来有那么点小敬畏,不太敢靠近,奈何七福三喜两个总是撺掇着她去找天权做这个要那个,好像他们很喜欢看她吃瘪的样子,每次都笑得贼忒兮兮,不怀好意。
    某天早晨,大雪。小蛮缩着肩膀把赵叔晾在外面风干地肉收回来,忽听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七福端着一盆热水噌噌跑过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七福就把热水盆朝她手里一放:“快!给公子爷送过去!别等水冷了!”
    小蛮愣了一下,明显不愿意:“我在收肉干呢!”
    七福一把捞起屋檐下地肉干:“我来收,你快去送热水。要是冷了,公子爷会生气地。”
    他生不生气关她鸟事啊!小蛮无可奈何,只得端着水走进天权的院落。
    他地房门紧紧闭着,小蛮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开门,只得粗鲁地一脚把门踹开,脱了鞋子走进去,一面叫:“天权!天权!热水给你送来了!”
    还是没人答应她,小蛮只好继续捧着热水上楼,他的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股梅花的香气,暖融融的。小蛮走进去,把热水朝脸盆架子上一放,搓了搓冰冷的手,回头一看----嗬,他还睡在床上呢!帐子层层叠叠,却只罩了一半,他白皙俊秀的睡颜露在外面,漆黑的长发落在额间,不知做着什么美梦,连她进来都还没醒过来。
    “天权。热水送来啦。”她又轻轻叫了一声。
    天权终于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竟有一万分的迷惘妩媚。他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腿,把头靠在上面,喃喃道:“……怎么起这样早……”
    小蛮吓得浑身都硬了,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头发:“是我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喂!”
    话未说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后背一软,跌进了他床里,吓得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要挣扎起来,后脖子忽然被人一手撑住,他的身体就这样压了下来,重的要命。
    小蛮一口气没喘上来,被压得眼前金星乱蹦,只觉他的呼吸炽热,喷在脖子上,嘴唇也跟着轻轻印在她耳下,喃喃道:“说话啊……佩娘……再来一次?”
    佩娘?!小蛮总算耳尖听清了这个词,眼看这个人兽性大发,她贞洁不保,一时顾不得想清楚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急得张口就咬,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手指跟着乱挠,也不知抓在什么地方,只听他嘶了一声,跟着猛然起身,定定看着她。
    “禽兽!”小蛮气得浑身乱战,抬手就要打他。天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些震惊,更多的是愧疚。他迅速起身,退到床边,低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小蛮急匆匆地从床上跳起来,把衣领整好,转身就要跑。天权轻道:“抱歉,因为你与我……面容相似,真的很抱歉。”
    “谁和你面容相似!”小蛮抓起桌子上的毛笔就丢了过去。天权袖子一扬就轻松接住了。她挫败郁闷的无以复加,找不到什么可以报复的,只得掉脸继续往下走。
    天权走出房门,又道:“你去哪里?”
    “你管我!反正我自己一个人走也能走到镇州!”她下定决心一刻也不多呆,立即走人。
    眼前突然一花,这人鬼魅一样地出现在眼前,抬手似是要抓她,小蛮吓得尖叫一声,差点跳起来,结果一下没站稳摔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鸦杀之卷 第六章 锁春(三)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小蛮一把甩开,又跳了老远,脸色煞白:“你不要碰我!”
    天权静静站在门边,头发披着,胸口敞开大半,有些无奈,有些懊恼。甚少在冰块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若在平时,小蛮说不定会私下嘲笑一番,可是她现在只想抓烂那张脸。
    “是我认错人了,很抱歉。”他低声说着。
    “这个借口太拙劣!”小蛮愤怒极了,“我不是什么佩娘!你连自己的老婆都能认错,我替她遗憾!”
    这个名字一出口,他脸色登时一白,一个字也不说了。
    小蛮又退了一步,怀疑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三喜说过,他家公子爷从来不拈花惹草,二十四岁了,还没成家。佩娘很明显不会是他老婆,那一定是他在外面寻欢作乐找的欢场女子了!这人看上去高雅不可侵犯,这个也看不起那个也瞧不上眼,谁知道私底下这么龌龊!
    天权沉默了很久,才别过头低声道:“佩娘不是我妻子,她是……她早已死了。”
    死了?她还是不相信,小心翼翼躲在椅子后面,抓紧椅背,斟酌着自己有没有力气把椅子提起来扔给他。
    天权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一步步上楼。小蛮松开椅背,情不自禁问道:“那……那她是谁?真的……和我很像吗?”
    他停了一下,沉声道:“你出去吧。不要想着乱跑,出了大门我必然将你捉回来。”
    这是什么话?!小蛮又怒了。
    “你看清楚。我不是佩娘,你少来把我当作别人。我不稀罕、也不需要你来同情,我就是我。你要是因为什么别的理由来护着我。大可没那么必要,我不会领你的情。”
    她冷冷说着。
    天权又停了一下。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小蛮,我没认错。出去吧。”
    他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小蛮又差点跳起来。掉脸就跑,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心口那一块很烫,她紧紧按住,轻轻叫着泽秀地名字。
    她突然很想流泪,想赶紧离开这个庄园,她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她就是她,一个极普通的、叫做小蛮的女孩。她不是苍崖城小主,也不是佩娘,这世上有没有谁是因为她叫做小蛮。不是别人,而对她真心好呢?
    或许她地存在本来就不值钱,只能顶着别人的光辉接受并不真正属于她地东西。
    如果泽秀现在出现。1    手机站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因为她不是苍崖城小主就不理她。抛弃她就像抛弃一只死狗?
    心口那里的灼热似乎慢慢缓解了。变成一万分的温暖。
    小蛮终于也跑累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喘气。她再一次捂住胸口。
    嗯。他不会抛弃她,她知道的。哪怕她真是一只死狗,泽秀也会揉乱她的头发,笑骂:傻孩子。然后拽着她地胳膊,护着她。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他们都明白的。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白雾团团蒸腾而起,四处看看,原来她跑出了那个庄园,来到了外面的小湖旁,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但湖中央似乎还有水。
    小蛮从地上捡了石头,斜斜丢进去,石头在冰面上跳了几下,最后扑通一声掉进中央,溅起清澈的水花。她跳了起来,弯腰还要再捡石头,突然发觉后面有人,急忙回头,正是天权。他连衣服都没换,头发也没梳,就定定站在后面看着她。
    “你要吓死人啊?”她被吓了一跳,这人简直像个背后灵一样,连点声音都没有。
    天权看着她清秀的脸,突然苦笑了一声,轻道:“果然还是没哭。我以为,你会哭。”小蛮抱着膝盖坐回去:“我为什么要哭?什么事都要哭,那我活着别的都不做,只要流眼泪就行了。”
    他在后面轻轻说道:“嗯,你只会为了泽秀哭。”
    小蛮猛然回头,他却没有看她。过了一会,他才道:“我说了,你跑出院子的话,我一定把你抓回去。走,和我回去。”
    小蛮没理他,只是静静看着雪中湖泊地美景。他似乎也不是真心要来抓她的,站在她身后,陪她一起看这宁静洁净的雪景。又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进行了一场谁更倔强地沉默大战,天权输了,所以他开口低声道:“你听过吴越国吗?”
    小蛮摇了摇头,天权轻道:“那是一个很小的国家,很早就归顺大宋了。我曾祖父曾是吴越国王。佩娘是我曾祖父地一个嫔妃。”
    他是皇子?!小蛮终于回头看着他,从上看到下,难怪,他身上那种清贵地气质,不是普通富人家能养出来的。
    “那一首玉楼春是我叔祖钱惟演写地,被人编成曲子,时常弹唱。”
    怪不得他也会那首玉楼春!
    天权的声音很轻,白雾笼罩了他的脸,只有一双眼晶亮莹润:“佩娘入宫的时候只有十五岁,我曾祖父却快六十了,所以她很寂寞痛苦,我很小的时候,经常见到她一个人在哭。那时候宫里很乱,大家都为了降不降宋争论不休,没人管她,也没人管我。我几乎是被她抚养大的,认的字全是她教我的。”
    “后来我长大了,吴越国也没有了。我们没有降宋,只是被偷偷送到回鹘一个别院里。宫里的财富大部分被我们收藏起来,后来家臣们死的死走地走,别院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佩娘越来越喜欢我。如果我离开她一会,她就要死要活。于是我明白了,她再也不把我当作弟弟一样来待。她希望我是她的爱人。”
    他说得时候很平静,小蛮却觉得心惊肉跳。忍不住轻道:“别……你别说了,其实我并不想知道……”
    天权没理她,又道:“某天夜里,她来引诱我,那年我十五岁。从那天开始。白天她是我地长辈,晚上我是她的爱人。这样地日子过了快两年,我父亲死了,别院里终于没别人了,不过佩娘也因为身体虚弱,没几个月也死了。我便带着宫里的宝藏,烧了别院,在镇州郊外建了这座庄园,后来去了不归山。做了天权。”
    小蛮眼怔怔看着他,低声道:“那、那你原来叫什么?”
    “明熹,钱明熹。字见玉。”
    小蛮呆了半天,才低低轻道:“见玉……他答应了一声。微微一笑。小蛮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冰屑:“嗯,我不怪你了。你一定很喜欢佩娘。你家族的事情。我以前并不知道,很……遗憾。”
    天权淡道:“我并不喜欢她,我和她,只是两个寂寞的人彼此慰藉罢了。”
    小蛮涨红了脸:“你……你和我说这个干嘛!我不想知道!”
    她转身就走,天权缓缓跟在后面,又道:“你和她长得有一些相似,所以,第一次见到你地时候,我很吃惊。”
    小蛮眨了眨眼睛:“我一点也没看出你吃惊。”而且还能下狠手用弓箭来射她,此人的心肠血液大约真是冰雪做的。
    天权只是微笑。小蛮不由想起初见的时候,他就让自己与他同乘一骑,十分自然,原来不是他对女孩子诸多照顾,只因为她长得像佩娘。
    “我并没有把你当作佩娘,早上……只是误会。我很抱歉。”
    小蛮回头对他做了个奇丑的鬼脸:“其实你也很嗦!一点也不寡言少语!”
    她转身飞奔回庄园,像一只大蝴蝶,轻盈灵活。
    天权定定站了好一会,压不住嘴边一抹笑,天地间茫茫大雪下得无穷无尽,可是,那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有一只蝴蝶在冬天破茧而出,斑斓美丽,翩跹飞舞在眼前。抓住那种美丽,如果可以的话。
    身后传来细细的踩雪声,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又变得冰冷。
    来人静静停在他身后,拱手行礼:“公子爷。”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眯起了眼睛。
    那人又道:“中京一带发现了泽秀地踪影。”
    天权眉毛一跳:“当真?”
    “身挎三把黑剑,吃官府赏金,有九成的可能是他。”
    天权将领口微微一束,沉默半晌,才道:“我马上就走。”
    换了衣服,出大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蛮住地那个小小院落。
    那翩跹的美丽,他未必能抓得住。不过一定要试试。
    他转过头来,马鞭一挥,眼眸犹如薄冰一般。
    夜已经深了,外面地大雪还在静静下着。
    小蛮缩在帐子里,已经熟睡过去。
    她在做一个美梦,在春光明媚地时候,泽秀在前面骑着马,她也骑马跟在后面,两人缓缓行过漠北广袤的大草原,看着远处深绿浅绿,犹如翻滚不休地波浪一般。
    泽秀回头叫了她一声,笑了笑,突然策马狂奔而去,她急忙挥起马鞭,催促着坐骑追上去,可是怎么抽也追不上他。他的身影渐渐变作绿豆大小,消失在那一片明媚的绿色里。
    小蛮急得大叫他的名字,忽觉有人从后面轻轻抱住了自己,贴着耳朵低声道:“我并不喜欢她,虽然她与你面容相似。但其实我喜欢的人是……”
    小蛮骇出一身冷汗,猛然惊醒,满屋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隐约传来阵阵喧嚣,似是有人在打斗。她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先不去想这个古怪的梦。披上貂皮披风,她走到窗边,正要推开看个究竟,忽听外面有人低号一声,紧跟着大片的鲜血溅在窗纸上,她吓得也跟着低叫一声,急忙后退。
    外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好像是三喜的声音:“小蛮!不要出来!快从暗道走!”
    暗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她手忙脚乱地回头到处找暗道,她怎么晓得暗道在什么地方!这屋子就这么大,她到处乱敲乱砸,搞得满头大汗,也没找到那个狗屁暗道在什么地方。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无意中抬拳在墙上一砸,只听一阵“咔咔”声,光秃秃的墙壁突然凹进去一块----这就是暗道了!她抓了蜡烛就要冲进去,只听大门被人猛然撞开,大片风雪一股脑灌了进来,烛火粹然而灭。她来不及回头,只觉好几个黑影朝自己冲来,紧跟着后脖子那里被人轻轻砍了一下,她手里的烛台猛然掉在地上,整个人软了下去。
    鸦杀之卷 第七章 未央(一)
    其实她好像已经习惯被人抢来抢去摔来摔去像球一样的生活了。
    小蛮醒过来的时候悲哀地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她根本不激动,也不疑惑,更没有大叫着救命,就算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她。
    她现在身处一个很狭小的空间里,还在移动,像个马车,不过看不到窗户,也看不到门。车壁上钉着四根拇指粗细的青铜链子,她的手脚都被拴住,悬在车壁上----这滋味自然不会好受,她的手腕快要断的感觉。
    喉咙里很干,像要烧起来一样。小蛮低低咳了两声,忽听外面有一些声响,紧跟着光线刺破了这个狭小空间的黑暗,有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蜡烛,火光颤巍巍的。
    小蛮一看到那人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恨不得把肚子里的空气全吼出来似的。
    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吓破胆的大吼大叫,笑吟吟地歪着脑袋凑过去。烛火照亮了她惨白的脸,披散下来的漆黑头发,还有指尖足有三寸长的血红指甲。她穿着鲜红的嫁衣,没有凤冠,看上去更是诡异绝伦。
    纵然进来的是耶律文觉或者不归山金木水火土中的任何一位,小蛮都不会叫得这么惨。
    “鬼啊鬼啊鬼啊----”她叫得都快晕过去了,嗓子也喊破了。
    那个红嫁衣的女子将烛台轻轻放在旁边的一个小案上,抱着胳膊娇滴滴地说道:“你尽管叫破喉咙,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小蛮提了一口气,放声大叫:“破喉咙破喉咙----”
    那女子撑不住笑了起来。抚掌道:“真是个有趣的女孩儿,你认不得我了吗?”
    小蛮嗓子喊哑了,疼得要命。再也叫不出来,只得闭上眼。眯起一条小缝偷偷地打量她,突然一惊,哑着嗓子急道:“红姑子?!”
    红姑子笑道:“你果然记得我,白杨庄一别,你似乎变漂亮了。也长大了一些。年轻女孩子就是好啊……”她一面说,一面用尖尖地长指甲在她脸上轻轻划来划去,小蛮只觉毛骨悚然,颤声道:“你……你要怎么样?我……我不是小主你们都知道了……”
    红姑子柔声道:“谁管你是不是小主,我来找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蛮很诚恳地摇摇头。
    红姑子于是很诚挚地告诉她:“因为你的皮肤我很中意,少年人的皮肤光滑有弹性,剥下来做书皮最好不过了,包枕头也不错。所以我会把你地皮剥下来……”
    小蛮很想吓晕过去。手机站.可是她偏偏只能吓个半死不活,却晕不过去。
    红姑子呵呵笑出了声,突然抽出一把晶莹的小刀。在她面前一晃,作势去剥她头皮。小蛮脸色发青。忽听“铿铿”两声,却是她把青铜链子地锁用小刀给搅烂了。小蛮狠狠落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耳边听得红姑子又道:“你只要乖乖的听话,我就不剥你的皮,还要给你银子,让你做有钱人,衣锦还乡。”
    小蛮勉强坐起来,突然摇了摇头:“用钱来诱惑我已经没用啦。”
    红姑子的小刀在她面前又是一晃,发出阴森的光芒,作势要去剥她地皮,小蛮急忙正色道:“不过我一向很合作,说吧,什么事?”
    虽说她不怕死,但不代表她不怕被剥皮。痛死不说,死了还要做个没皮鬼,太凄凉了点。
    红姑子很满意她的态度,把小刀收回袖子里,笑道:“这事不急,慢慢说。你被吊了那么久,没吃饭也没水喝,怪可怜的。在这里待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她转身走了出去,没过一会提着一个水袋和一包干粮进来,递给她:“吃东西。”
    小蛮忐忑不安地接过东西,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拿出小刀来剥自己的皮。红姑子见她眼神闪烁,一直在自己袖子那块看个不停,便细声细气地说道:“只要你合作,我就绝不剥你的皮,一根手指也不碰你。”
    小蛮这才放心,僵硬的身体也渐渐软了下来。
    只要不剥皮,一切都好说,她很合作的。
    她一气喝了半袋水,吃了半块干饼,终于稍稍缓了过来,丢下水袋怯生生地看着红姑子,轻道:“你是天刹十方吧?找我……做什么?是要我找五方之角和宝藏吗?”
    红姑子笑吟吟地摇头:“那个以后再说,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来啦。我问你,其实你并不想做小主,是不归山逼你做的,对不对?还告诉你要光复家族,报仇雪恨。”
    小蛮点了点头。
    “这就简单了,眼下我要带你去不归山一趟……”
    小蛮脸色一变,惊疑不定,却听她又道:“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天刹十方全力保你平安,绝不让那伙人伤你一根头发。你要做地,就是在天下群雄面前,把自己怎么成为小主的经历,以及不归山如何利用你的事实说出来,如此而已。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听起来确实很简单----“我说,他们就相信我吗?我什么背景也没有,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子罢了。”
    红姑子慢悠悠地说道:“小姑娘太妄自菲薄了,你地外祖是郭宇胜先生呢,就算他不认你娘,却不代表他不认你。敛芳城只有不要自家人的份,却从来没有让外人折辱自家人地道理。他现在不知道你是他孙女,一旦知道了,我敢打包票,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她想得也太单纯美好了吧……小蛮反正是不会相信地。
    红姑子在小小的空间里转了几圈,突然盘腿坐了下来。正对着小蛮,道:“其实我挺喜欢你这个小姑娘,长得可爱。性子也对我地胃口。这事并不难,你什么都不需要管。只要大胆大声把自己地遭遇说出来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我们替你解决。”
    小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在沉思,其实她是不敢看红姑子可怕地脸。
    “他们会说我们是一伙的,说我是你们派来地奸细。只凭我一个人说话。根本没有力道。最关键苍崖城也偏着不归山,若不是他们,我也……”
    红姑子眨了眨眼睛:“你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已经进来了,也只有应付下去。不如我告诉你吧,苍崖城根本不是天刹十方灭族的,天刹十方虽然厉害,却也没那个能力和本事去灭掉苍崖城。更何况,我们之中也只是少数人对这些感兴趣。”
    不是天刹十方做的?!小蛮猛然抬头:“我刚去不归山的时候,搞了个祭祀。水面上出现了画面,就是你们灭族地景象。你怎么会说不是你们做的?”
    “想必那是不归山搞得鬼吧。世上有一种药。叫做曼陀罗,能令人产生幻觉。应用得当,可让对方产生自己想让他看到的幻觉。你大概是不知不觉中被人下了那种药。”
    小蛮努力回想当时的事情,她到了不归山并没吃东西,直接被人送去洗澡,然后就去祭祀了。洗澡----那颜色诡异的洗澡水!小蛮一个激灵,登时反应过来了。他们肯定在洗澡水里下药!
    红姑子又道:“天刹十方虽然做尽恶事,但自己没做过的也轮不到别人给咱们安在头上。不归山逼你寻找同盟来报仇,意图太明显了,就是要除掉我们,江湖他一家独大。苍崖城的事情,是个天大的误会,这一切我们外人来说难免不可信,到时还要真正的小主自己说出真相。”
    “误会?”小蛮露出疑惑地神情,“苍崖城也不是好东西,你确定小主会帮你们说话?”
    红姑子笑道:“她不用帮我们说话,她只要说出实话就可以了。苍崖城根本不是被外力灭族,是他们自己灭了自己。”
    小蛮差点跳起来。
    “苍崖城是一伙很神秘的人,掌握普通人无法掌握的力量,能召唤神龙。得到这种力量也让他们要付出代价,每三百年一次循环,苍崖城里地人三百年便要得一种怪病,死绝一次,只有少数人和小主能侥幸逃脱,留下来继续繁衍子孙,恢复苍崖城。再过三百年,又是一次死绝。江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很少,而且也都死地差不多了,我们也是查找了一年多地资料才明白这个道理。”
    “是怪病?那……不是别人灭族?”小蛮只觉不可思议,世上居然有这种莫测的事情。
    红姑子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所以说,这个秘密太超出常理,我们来说,别人只会当作荒谬,需要真正地小主自己来说。我们这次去不归山,除了让你说出真相,也有让小主说出真相的目的。不归山现在已经广发英雄帖,邀请天下门派做客,要将真正的小主请出来,我猜他们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把小主控制住,让她听从于自己。不能让他们得逞,幸好天权公子位居不归山要职,否则这事还真不容易办呢。”
    天权?小蛮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摇了摇头,像是想甩去什么似的。过一会,才道:“你的意思是,天权是天刹十方的人?他一直在不归山做……奸细?”
    红姑子呵呵笑了起来,在她光滑的脸上摸了摸,柔声道:“是呀,他一直是天刹十方的人,他很厉害的,位置比我都高呢。不然在德州,你怎么能那么轻易逃脱?”
    小蛮只觉整个人都在往下沉,一瞬间顿时想通了所有的事,为什么土老板会死,为什么他要救自己,对自己诸多照顾。原来他是有目的的!他救她,只是为了今天的事!
    红姑子见她脸色变幻交错,不由替她理了理头发,轻道:“他是个好男人呀,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冰块,什么都不能打动他,没想到他宁可我们的计划不完成,也要护着你。若不是这次找个借口把他骗走,我怎么能接到你呢?”
    小蛮只觉心脏跳得快要疯了。这诡异的女人凑得太近,从她领口里透出一股甜蜜的香气,令人手脚发软。她不由自主去推,却被她轻轻抓住手腕,小蛮心里一颤,只觉她捏住自己的耳朵,轻轻揉捏,口中的热气喷在自己面上。
    “你……你干什么?”她忽觉不好,这人不会真是要来剥自己的皮吧?!说好了不剥的!
    红姑子在她面上亲了一口,柔声道:“你说我要做什么?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谁不喜欢?”
    小蛮先是迷惘,跟着是惊骇,最后大叫起来,抬手使劲去推她,整个人朝后拼命躲。推搡中,一把按在她胸前----嗯嗯?这手感?她不由自主捏了捏,好像是馒头或者包子!红姑子捏住她的下巴,轻轻笑道:“你摸哪里呢?你这个小流氓。”
    “你是……你不是女的!”小蛮吓得头发都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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