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县令

第三十九章得偿所愿


    谢贻寇慢悠悠跟上温折桑,似乎察觉到她的不愉快,“大人明明不想去卫府,为什么非要为难自己?”
    温折桑眉心一动,没想到谢贻寇会注意到这些。她抬起有些疑惑的眼睛,微微侧首就毫无防备撞进了谢贻寇的目光里。屋檐下挂着灯笼,映在他眼睛里,像是燃了两簇星光。
    要是放在上京,谢贻寇这样的人大约很受那些小姐们的喜欢。
    “卫粽说得没错,不管是卫老爷纯粹的执念,还是卫老爷身上有功名,只要卫老爷想见我,我便不能不考虑。”
    谢贻寇听得茫然,“不想见自然就不见,要是去见了,不是徒增烦恼?那老头子当初不也托大,缩头乌龟似的面也不肯露。”
    “不一样的。”温折桑显然也有些烦恼,“他毕竟扎根在清丰县,手底下还有许多文人夫子,你要知道,读书人再柔弱,他们的笔杆子也是会杀人的。况且卫老爷积威已久,更有能耐拉着县里大半的文人要开学堂,与我做对。他不见我,无非是倚老卖老,或依仗功名故作清高。而我不同,我如今是县令,需得尊老爱幼,礼贤下士。他派人求了数日,用尽了手段,我若一直不肯松口,到头来再得罪他那些学生,得不偿失。”
    温折桑很少和谢贻寇谈论这些事,她一味地把烦恼、畏惧都藏在自己心里,经过深思熟虑,再想出一个最好的主意。
    当初她捧着一颗赤诚之心一意孤行要入仕,如今方尝到其中滋味。旁人看她大刀阔斧地整改清丰县,又有冬雪似是而非的话,便觉得她在上京有人撑腰,无论做出什么结果,都有人给她兜着——她偶然听后厨的厨娘们闲谈就是这样说的。
    但其实不是。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来到清丰县,在热切的心里,还藏着一点自私。
    她怕自己失败,怕自担不起温家的荣光。于是从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冬雪与她相伴太久,她便不肯在冬雪面前露出软弱。倒是这谢贻寇,萍水相逢,不知过往。更重要的是,他是个不爱操心的家伙,就算今日听了她的埋怨,兴许明日就给忘了。
    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谢贻寇没从温折桑坦然的神情里看出什么蹊跷,只以为她真是烦了卫老头子,于是轻轻咋舌,半开玩笑道:“真有这么麻烦?早知道还是该用我的法子,有问题就绑了,不听话就打一顿。我看他那些学生一个个也都细胳膊细腿的,敢闹事,就一起绑了,让他们作伴去。”
    也不知什么样的坏境才能养出谢贻寇这动不动就要绑人的习惯。
    温折桑满脸无奈,好在她也不求谢贻寇怎么给她出主意,便由着他胡说。反正这里是衙门,不怕隔墙有耳,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自家的捕快,可不得自家宠着吗?
    “大人今日累了一整天,书房里的东西就先别看了吧?”两人走到书房外,正遇到要给书房上锁的冬雪。冬雪嘴上商量着,手却快速地拔下钥匙攥好,大有无论如何也不开门的意思。
    翌日清早,天空中漂浮着薄如轻纱的云彩,蝉声又此起彼伏,一声赛一声的高亢。天还早,也不太热,更有吹来的晨风里夹杂着些许清凉。
    温折桑依旧只带了谢贻寇一人到卫府拜访。这一回,门房恭恭敬敬地请了两人进去,又有一个小厮,不敢怠慢,直接带着两人去到了卫老爷的居处。
    还没见到人,温折桑就先闻到了浓烈的药味。卫老爷的两个学生守在他身边,两人皆是不惑之年的人,普通的儒生打扮,看起来谦和有礼。但在看到温折桑时,那两人或多或少露出讽意。
    温折桑不在乎这些不痛不痒的目光。她说:“今日正好休沐,脱下官服,诸位也不必多礼。”
    两个学生顿时沉下脸,他们可从没有要给温折桑行礼的意思!但听她这话,两人碍于身份,还真就得捏着鼻子假惺惺感谢一番。
    年纪稍大一点的名叫汪则,另一人名叫胡坚。卫粽忙着使唤吓人端茶倒水送糕点,一点也不想掺和事。
    “大……大人……”病榻上,卫老爷颤巍巍抬起手,汪则连忙走过去搀着他。
    温折桑是不曾见过卫老爷的,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卫老爷这一病似乎真的好不了了。他上了年纪,须发皆白,一双浑浊茫然的眼睛里几乎没了光。
    谢贻寇悄声道:“这老头我还真不敢绑,怕他折在我手上。”
    就卫老爷现在只见出气不见进气的样子,确实没人敢动。不过他真是被气病的?温折桑不由觉得奇怪,往日他和卫老爷见也没见过,却能让两个学堂,数十为夫子剑拔弩张。这样的人说病就病了,难免叫人唏嘘。
    卫粽让人端上来的都是好茶,温折桑喝了一口,堪堪压下心里的怪异。“听闻卫老爷要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她一张口就直入正题,让汪则和胡坚稍微侧目。卫老爷却没心思想那么多,他眼珠子转动,直直盯着温折桑看,他的声音也哑了,“大人,老朽时日无多了。”
    温折桑面露惊奇,“我看卫老爷精神抖擞,是要长命百岁的。”
    “咳……大人莫要开玩笑。”卫老爷差点把眼睛瞪出来,他这幅样子,只要是个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他快不行了。这温折桑,简直是乱拍马屁。
    温折桑只慢悠悠品茶,不肯贸然开口。
    “大人!”卫老爷久等不到温折桑的声音,最终还是他按捺不住了,“老朽请大人来,是有要事相商。”
    “卫老爷请讲。”温折桑笑着看他,有点莫名的,终于等到这句话的诡异感。
    卫老爷喉咙一更,好容易才忍住没发脾气。他看着稳坐如山的温折桑,终于意识到如今不是别人求他,而是他求别人。
    “是关于学堂的事……”卫老爷声音沙哑,气息短促,说上一两句就要休息,等他把肚子里存了好几天的话说完,谢贻寇已经喝了两杯茶了。
    “您还是想办云庭学堂?”温折桑语气平和,神情如常,话却不太好听,“说好听了是云庭学堂,说难听了……您可还没办起来呢。想让我承认云庭学堂,再全权放手,由您、不,由您的学生们把持。卫老爷,您真是好心思。”她说着,瞥了一眼看似神游天在的汪则。
    今时不同往日,卫老爷知道自己这一病大约再起不来了,但他还是不甘心。自己苦心谋划那么久的事,才刚刚开头就被温折桑一把掐灭。卫老爷不得不承认温折桑是有些手段的,但他打心底里依旧看不上她。
    一个以色待人的女流之辈,怎么也不可能是凭本事当上的县令。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他放不下自己的执念,便要温折桑无论如何也得妥协于他。卫老爷心头憋着气,化作咳嗽声出来,满是沟壑的脸上泛起些许病态的红,他说:“大人是明事理的,老朽时日无多,也不怕丢脸。就这么说吧,云庭学堂是一定要办起来的,老朽不能担当大任,可老朽这两个学生不比县里任何一个夫子差。老朽退一步,大人也退一步,只要大人答应,往后县里的读书人便再不会与大人做对。大人心心不是一直想广设学堂,让县里小子们有书可读吗?这是互利互惠的事,大人应该好好考虑。”
    温折桑蹙眉沉思着,她一直没对卫老爷动手,无非是他的资历地位摆在那里,一个弄不好就会惹得他那些学生不满,到时候不好收场。
    “你这看头都到这地步了嘴皮子还这么利索,这些话是早就想好的吧?”谢贻寇又端起一盏茶,瞪着眼睛看好戏。这老头子,还真是人老心不老,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还想着追名逐利呢。
    汪则低声呵斥他:“不得对先生无礼。”
    谢贻寇白眼翻上天,只喝茶不理会。气得汪则嘴角哆嗦。
    须臾,温折桑思绪回笼,她的目光自卫老爷三人身上划过,最后落在汪则身上。“我可以答应。”她说,“云庭学堂依旧开设,您的学生可做学堂山长。我只能承诺您这两件事,旁的,要得有我做主。您若是答应,便一切好说,要是贪得无厌,这事便不能成。”
    谢贻寇惊奇地看了她一眼。
    “你果真答应?”卫老爷也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还得与她争论好几日,真是没想到……
    温折桑面不改色地点头,“只要您点头,这事便就此定下。”
    卫老爷思忖片刻,拽住汪则道:“汪则,你是老朽最得意的门生,你须得振兴师门。”
    汪则按捺住喜悦,压下欢欣的语气,说:“先生厚望,学生必不会辱没先生教导。”
    “好。”卫老爷对温折桑说,“大人,老朽答应了。”兴许是得偿所愿,卫老爷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温折桑不想再待下去,于是起身告辞,“这就好。您安心养病,待我想出个章程,云庭学堂便可随时开收学生。”
    这番话乍一听有点奇怪,但卫老爷正称心如意着,没有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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