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说什么,送我回家。道别时他说,“好象你还需要时间。”
我想想,这样答,“需要时间的是你。”
“你可挺清醒。不过,是清醒地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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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我突然很想听治疗的摇篮曲。张一律就是只大蜘蛛,我就是待被吞噬的美餐。虽然我还没弄清楚他“不会了”的含义,可不论是哪个,我都逃不掉不是。
我把碟柜从上到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绞尽脑汁才隐约想起来好像很久前被王二拿去过几张盘,一直没还我,大概就在那堆里。我估算了一下,我如果去他们村里找他要碟,那我将付出的车费+饭费+烟费+替他缴还赊账费,将大于我那几张碟的价值。所以我决定,不找他要了,再买吧。
很久没联系老张了。自从我毕业,口袋鼓了,盘却买得少了。互联网的发展与MP3的兴起让打口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我不会再为淘到一张尖儿货而欣喜若狂——MySpace上,一切都来得不费吹灰之力。摒弃了年轻时的躁怒,取而代之的是静敛,可激情也随之而褪——对此我却估算不出,得到的与失去的,孰多孰少?
我翻出老张的号码,拨了过去。空号。
然后我打给盘友李四,他说,“你不知道?去年底老张的店被举报了,他被警察抓了个正着,进去蹲了几天,罚了钱,出来以后不干了。”
我放下电话呆愣了一会儿,然后睡觉。
夜里我做了个梦,那龙门客栈,被推土机铲平;那大片荒地,被某新楼盘广告板围了起来;广告上是此房产公司大老板,我看着眼熟——是老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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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睡到十点。
哦忘了说,我是SOHO一族,做平面设计的。上学的时候就断断续续接活儿,一直没找到合意的工作,干脆毕业就直接SOHO了。爸妈对我这选择很不满意——他们一直对我的任何选择都不满意——尤其是我妈,她认为我们这个由教授和公务员组成的家庭,虽不是什么富裕或权贵人家,可也不能容忍孩子的工作不正经。在她看来,女孩子只要不去朝九晚五有规律地上下班,那就不是正经工作。
我当初费好大劲才让她明白这是新世纪的一种工作方式,很BIO,减少资源浪费,降低空气污染,环保又有效率。
这样工作一年有余了,挣的钱刚够吃喝玩乐,跟一般小白领差不多。我并不是很努力地找活儿,大概因为我没有房屋还贷的压力——毕业后跟沈东宁住着,现在又回来跟父母住着。我知道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可这样的生活我过一天便享受一天,真的不想去想将来。我妈说我没有忧患意识,体现在各方面,比如学习,比如工作,比如沈东宁。以为一次得手就是永生拥有,不知进取不加灌溉,迟早失去。对此我还真没什么可反驳的。
读书时,我的成绩总是波波折折,夺了次冠,便以为坐稳了,不再努力,下次便被别人甩在后头,于是奋发冲刺,却不吃教训,考好后又松懈下去,再被甩在后头……如此反复。
对沈东宁亦是如此。以为得手便可永恒,不懂经营,甚至于他越是反感,我越顶风上(详见上章提到的至贱情结)。结果换来他的背叛,和旁人默批我自作自受的目光。
对工作,我不是没考虑过多接点活儿攒些钱,一旦失业起码还有点积蓄;或者找个大公司,天天去坐班,求个安稳的心理安慰。可都终归只是想想而已,要我放弃现下的小安逸,我做不到。
再次得出同样的结论,我对自己这鼠目寸光的坚持很满意。穿好衣服,出门,去李四介绍的新街口一家店子看盘去。李四说很容易找,就在街面上,我说这种店怎么敢开街面上去?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的确容易找,以至于我怀疑他耍我——大大的招牌,还是那种浮雕金字儿,门脸是明晃晃的玻璃门窗,整个一财大气粗的普通音像店。
进去,还是直接走?
我正犹豫着,身边唰地停下一摩托,车主隔着盔镜看我。
我也看看他。
他迎着光,阳光将湛蓝色头盔照得闪亮,将幽黑的挡风镜刷成镜面。我努力看,却怎么也看不见镜后的眼和脸。
从摩托上下来,他近一步站到我跟前。
他像个战士。
居高的身姿,临下的架势。
无形中我被制住了似的,一动不能动,只能扬着脸,和他对峙。
……
……
一万年过去了。
哥们儿终于摘下了头盔。
一
阳光下,我看见张年轻的脸,棱角分明,目光炯炯。
好像有人向我掷了颗炸弹,霎时我全身被炸开,四肢、器官、筋血,支离破碎地飞散。
只剩心脏,跳动。
还有眼睛,无法转动。
战士像团蓝色的火焰——冷并炽烈着。
眼梢递着问候,唇角翘着顽皮,似笑非笑。我仿佛听见他无声地说了一句,嗨,好久不见。可那嘴巴分明动都没动。面前这位,到底是人不是?
我不由得一个冷颤,大白天被自己的幻觉吓到。
还好还好,冷焰战士开了口,破解了我的疑慌不说,嗓音还十分撩人耳弦,“你来挑盘?”
他肯定有魔力。这魔力笼着我,除了点头,我什么都不能做。
然后他突然就冲我笑开了,牙可真白,他不吸烟。
我这样想着,灵魂出鞘。
他持续着笑,我持续着飘。
又对峙,谁也不动。
又一万年过去了……
只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咦?来了怎么不进去,在这伫着?盘中午刚到,我都给你挑出来了。”
这话显然是对战士说的,但我凭此可确定李四没耍我。我收回纠结的目光,抑制心脏的暴动,小声跟他说,“我第一次来。”
他说,“我知道。你跟着我。”
然后他锁了车,拉住我的手,带我往里走。
不、带、这、样、的 !这什么世道啊,流行男同学随便就可以牵女同学的手么?张一律这样,这小孩儿怎么也这样。
我挣了挣。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没熟人带你你进不去。最近查得严,他们可提防了。”
我明白,可你不用拉我的手啊,虽然我喜欢你指关节的触感。这话我自然不能出口,只见他已转回身去,继续牵着我往里走。
为了顺利见到我的新供应商,我妥协。
这家店子纵深很长,从外面进来一路摆满的都是普通音像品,看样子货品齐全,我连马三立的相声都瞄见了,简直是新华书店音像部的规模。走到尽头是一小门儿,平时该是锁着的。战士示意我先进去,别有洞天一间屋,不大,可放几十条箱的盘倒是绰绰有余了。三四个人正在扒拉着桌子上的一堆,地上还三三两两地横竖着好多。
刚才喊他进去那青年指着角落一袋子,说,“你的都跟那儿呢。”
战士没跟他客气,而是指了指那几个人,转头对我说,“你去和他们挑吧。”
我纳闷,“你怎么知道我听什么?”
他垂着眼勾勾嘴角,我竟然瞄出点不好意思的意味来,刚才跟我对峙的那气势都哪去了?他答非所问,“快去吧,要不待会儿你准后悔。”
我“嗯”了一声,把两只袖子卷到胳膊肘上,赶紧投入到了比谁眼疾手快的竞赛当中去。
要说这样挑盘可真是件矛盾着不甘心的事儿。一方面自己和盘贩子关系不够铁,摆这的都已经不是尖货了,像战士那样的待遇我现在还得不到,所以挑得十分不甘心;另一方面即便是贩子的哥们儿挑剩的,可对我这种小人物来说还是能挑出东西来的,所以为了一口闷气而放弃,我也不甘心。
半小时的样子,我攥着我的战利品,满意地从盘堆里抬出头来。战士更快一步,早靠墙边儿立着了。没人跟他抢,也不奇怪。
见我光荣下场,他说,“我看看。”
我递给他。他从里边剔出去两张净化和一张超级绿草,把其余的放进他那袋子,递给青年,“加上这些,一起。”不等我出口问原因,他已经贴到我耳朵边来,“那三张我有。”
可你有关我什么事啊?
他猜得到我的心理活动,又补充,“我把我的给你。”说着掏出钱包。我瞄了一眼,皮子已经磨得发亮。我心想他要一起付的原因大概是会便宜些,心里挺感激他——尽管我已经自力更生,不在乎多二十块还是少二十块了。
那青年找了钱给他,我小声对他说,“出去给你。”
他看看我,又抿嘴,又似笑非笑。呦,姐姐我受不了这个。
忽地他一转头,对青年说,“这我(一)朋友。以后她再来就直接找你了啊。”
我被占了便宜,却深感甜蜜,虽然我没太听得清他说的到底是“这我朋友”还是“这我一朋友”,但我知道他就是想跟我套瓷。我假装忿忿,琢磨着,又听得他给我介绍,“这是方子。你以后要是自己来就直接找他。”
我心想,以后我不自己来难道还和你一起来?可嘴上只是和方子寒暄了一下而已。方子戴那种老式圆形黑框眼镜,头发半长不短,有五四青年的风范。这行当堪比革命事业,一个老张倒下去,千万个方子站起来。
战士和方子道过别,又拉住我的手,领我出去。
这次我可真不乐意了,再甜蜜也不乐意。如果说之前拉我进来那理由勉强成立,如果说刚才他称我是他朋友是我听错了,那现在这就是摆明了占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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