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65章


唐伤停下来,问道:“谁召的‘惊蛰’?”
  唐思危道:“首领,是我。看岳卿颜的动作,只怕晚间会有场意料之外的恶战。”
  唐伤眼底赞赏之意一闪而没,口中却不说什么,只问道:“江北还有其他人在城中吗?”
  流苏道:“焰火系颜骁。”
  唐伤一愣:“颜骁?颜骁不是一直在城外?”
  流苏道:“蒋凌天递了消息过来,说颜祭酒奉公子令谕,但凡首领入城,便要即刻支援,听凭调遣。”
  唐伤听得此言双目微微一亮,便听萧月道:“我们要入夜再出城,先往东南吧。”她一扬手间,长道两侧各有短哨响应。唐伤心知这是她自姬宸云死后收归己用的水宗部众,此时用来迷惑旁人,隐藏几人行迹的。一念到此,已隐隐猜得她往城东南去怕是与那颗玉玺有关。果然便听她低低对笑道:“我早跟他们说了这玉玺就在城中,只可惜没人信。”
  身后自有水宗部众做掩,几人甩开步子疾行,不多时便到了城东南的钟宣楼中。
  萧月取出的锦盒没有打开,只让流苏拿了,自己在唐伤身边坐下,长出口气道:“薛尚哲那老头子滑的狐狸一般,我留在宫中的玺偏就他瞧出来不对了。这一回又要保着玉玺,又要想法子不让他被他侄子砍了脑袋,忙了我好一阵子。幸好,你今天真的来了。”
  唐伤温言微笑:“敢情我人到不到还是两说,你就把我的活儿安排好了。”
  萧月垂首轻笑:“你敢不来。”
  流苏几人见状皆相视而笑,考虑着要不要回避一下,让两人趁着未入夜时单独待一会儿。却见唐伤瞥见那盛着玉玺的锦盒,忽眉毛一动,道:“君侯新得九鼎,你再将此物献上,可再没人抢得去你的风头了。”
  萧月默然一笑,抬头淡然说道:“谁说我现在就要给他了?回了金陵,我还用得着呢。”
  众人本以为她说要回金陵不过是用来诓骗岳卿颜和肃明王的前来夺玺的,谁能想她当真要如此做。流苏惊道:“小姐,您瞎说什么啊。这时候回去,别人不说,就是帝君也容你不得了。何况——”她瞧了唐伤一眼,余下的话便没有出口。
  萧月神情却是淡然,一掠发鬓道:“玉玺在我这里,他敢!何况他那个忠心的皇弟现在要废了他,他倚仗我夺他皇弟的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对我不利?金陵朝中,单凭高敛之一人支撑不下来。君侯渡江在即,朝中那些清流能劝服的自然还是劝服了的好。”
  流苏不知该如何回她,只得焦急地看向唐伤。唐伤默然片刻,涩然笑道:“原以为,你会拿了玉玺直接献给君侯……拖我去趟义军的浑水不是君侯的意思,原以为,我和你同献玉玺,便可以此为凭说服夏侯先生和——小刃,让他们对唐门放手。但没料,你不是这么想的。”
  萧月站起身来取了帕子擦拭他额间薄薄一层汗水,手上做得细,面容上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非但如此,我还想劝你别和小刃顶着干,好好当了那青龙令使,好好在义军中经营一番。”
  “我要是不答应呢?”唐伤蓦地推开了她,冷笑。他推的力气并不大,但萧月却似站立不稳,身子一晃,更显娇弱。唐伤心中一软,却听她道:“我知道,我越劝你你越不愿答应,就像你越劝我,我越要回金陵。如果金陵城破时你在我身边,我一定和你一起将玉玺献给君侯,但我知道……那时候你不会去帝宫找我了。”说着,她凄然而笑。
  唐伤触到她的目光,霎时撇开头去,喃喃道:“为什么不会……月儿,怎么会这样……”
  萧月微昂了头,仿佛恢复到惯常的雍容高贵,道:“我曾是帝妃,你真不在意?”
  唐伤淡淡一笑:“你非庸俗女子,我非迂腐鄙人,何必多想!”
  萧月也端庄微笑,道:“好,那我再问你,倘若有朝一日,就像今天这样,你要以这颗玉玺保你家族百年声望,而我却想用这颗玉玺换得日后君侯朝中更大的筹码,你会从我所愿吗?”
  唐伤一震,凝视她不答。
  萧月目中有些微不可察的凄婉,再问:“我会从你所愿吗?”
  唐伤仍是未答,她便垂首浅笑:“都不会,我们都不会让步的。纵然你明知我若嫁你,朝中这些经营对你唐家更有助益,也还是必须给你唐氏列祖列宗一个交待。而我纵明知你只是要对家族负责,却仍然觉得唐氏是独立于江湖还是清刃的附属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实际的势力消长。你我所想,终究不同。”
  这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是一阵无奈,又一阵茫然。云帆和思危终究不懂,既然两情相悦,为何反而竟没有了最初的相知和容让?流苏心中却忽然凄惶害怕起来,只觉那两个人从未有一刻如此通彻,却也从未有一刻如此疏离。不知何时,颜骁到了她身边,伸出握刀沉稳的大手与她相握。
  唐伤沉默了许久,这时忽然上前一步,将萧月拥入怀中。萧月的丝帕飘然而落,也伸手抱住他,然而清光绝世的眸子里却落下泪来。
  此时此刻,唐伤知道这个女子是全心全意待他的。或许一开始只是因为小刃有了阿殷,但日后年年月月漫长的等待中,她远远的看他,想他的好,慢慢的,一心一意牵挂着他,远比一见倾心来得长久深刻。只是,她太清醒了,太知道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想得到什么,太清楚两人一旦出现裂痕,纵然彼此仍然牵挂,还是会无可挽回的决裂,曾经所有的美好都会化作满腔的怨愤和肝肠寸断。他有他的担当,她也有她的功业,既然结果早有预料,又何必徒增困扰。日后,或许他会娶,她会嫁,然而此生此世,他心中所系只一个萧月,她梦中所牵也只一个唐伤,停留在此,才算得聚散由人,了无遗憾。
  唐伤闻着怀中女子的发香,淡然微笑,道:“月儿丫头,你要好好保重啊。”
  萧月也微笑,颊上珠泪晶莹:“唐伤,你也要保重。”
  唐伤松开她,牵住她的手眺望城墙:“这一次,还是我带你出去。”
  萧月满目欢欣,竟是雀跃起来,依着他道:“好,你带我出去。”
  唐伤看着她的眼色,便知如今自己在她心里实是千好万好,胜过了所有人,便如她在自己心里一般。从前他总觉小刃对阿殷并不甚用心,他们两人总是极平极淡的,淡到小刃可以眼睁睁看着阿殷葬身烈火。如今才知,他与萧月纵是浓的烈的,却永远不及他们纯粹。然而及还是不及又能如何?一是死别,一是生离,结果都是一般。雨落难收,珠沉难求,人去不返。
  唐伤淡淡摇了摇头,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下属早有默契,也不必招呼,他当即长啸一声,揽着萧月的纤腰,飞身而去。云帆思危这时顾不上其他,连忙跟上,身后流苏却突然失声痛哭:“他们这是在告别、在告别了……等了这么多年,以后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颜骁忽然大声叫她:“流苏!”
  流苏一怔:“颜骁?”
  颜骁定定望她道:“你——嫁给我吧,我想娶你!”
  他的心意早已明了,只是从不曾这样说过。流苏看着他不答,颜骁又道:“我明白,你要陪着月小姐回金陵。但是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答应,我就等,等着娶你。”
  流苏的手由他握着,仍是没答他的话,只是梦呓般道:“颜骁,我要出城,送我出城。”
  颜骁点头:“好。”
  襄阳城头,白日激烈的打斗渐渐缓下来,日薄西山时,乌云迅速吞没的残霞,天方及夜,大雪纷扬而下。
  
                  第卅六章 魂兮归来哀江南(下)
  下雪的时候大都极静,雪片飘落,静谧宁和,素白掩尽世间污浊,洗人心肺。文人雅士大都喜欢赏雪赋诗,原因大抵在此。除了国朝极南之地,其余地方都会有雪,只是南北不同。北方的雪有时会无声无息落上一夜,如铁夜色中白色碎羽寂然而落,人行其间别有种浮生寄于天地之感,有时却会伴着凛凛的风,广袤的白铺天盖地般压下来,尽显天地之威严。而江南的雪再大,地上也积不厚,多不及脚腕,雪片落于江水更是转瞬即化,了无痕迹。
  唐伤侧过头,看着身旁女子有些泛红的面颊,问道:“冷吗?”
  萧月在纷扬的落雪中摇首轻笑:“不冷。”
  唐伤也一笑:“那就好。”略顿,又道:“清晨江上怕是会有雾,奇袭的好机会啊。”
  萧月道:“君侯是这个打算吗?那恐怕不成了。雍宁王突围,南府沿汉水援襄接应,怕是在中夜就要打起来了。”
  唐伤心知这定是水宗有了确切消息她才会这么说,便点了点头道:“果然不打算死守襄阳。如此兵家形胜之地就这么丢了,难得薛家那叔侄俩甘心。东去随州还是南下荆门,不知他们会怎么撤。”
  唐思危沉吟道:“按理当去荆门,不过若要南下,就会途经宜城。据守宜城那一路起义军规模虽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首领却是少有的能在其余好几路义军那里都说得上话的。若是襄阳守军准备不够,只怕会在宜城被抢光了家底。”
  唐云帆皱眉道:“难道就为这个冒险从小北门突围?吃错药了吧。汉江之北便是樊城,君侯新得此城,还能由着他们在此耀武扬威?”
  这时颜骁带着流苏赶上来,听得这句话便接口道:“可是南门的是襄阳城主,雍宁王在北门。肃明王被他以夺玺引诱,随先锋官离了大队水师当先入了城,如今被岳卿颜看住了,想必也是会和雍宁王一起从北门走。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