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71章


隋刃厉喝道:“站住!”飞身追了出去。
  岳卿颜岂不知薛暮衍本是为刺杀蓝翦而来,可他非但自行现身,更就此离去,着实让人担忧。她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叫了声“暮衍大哥”也举步要追,却听一人道:“唉,卿颜,你果然是来了。”
  蓝翦一震,忙起身相迎:“先生!”
  岳卿颜驻足回头,看着挑帘入帐的青衣儒士:“二哥。”
  夏侯瑾也不与蓝翦招呼,定定望着她道:“雍宁王的用心,你是真不知,还是根本不愿知?”
  岳卿颜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夏侯瑾轻哼一声,道:“刀链为何愿随怀悲赴死,你真想不出?”
  岳卿颜面色一白,忽厉声道:“你住口!”转身夺门而去。
  夏侯瑾拦住要呼唤手下的蓝翦,微微摇头。蓝翦面上杀气一现,道:“先生这是何意?让刺客在本侯帐中来去自如,哼,靖北军的卫队都是吃干饭的?”
  夏侯瑾道:“唐伤曾对远遥放下话来,要替远遥拿下朱雀令符,作为九州商会助唐家与义军周旋的交换条件。小刃既然有意让唐伤接手江湖事,君侯也答应了,何不就放手让他去做。”
  蓝翦忽一阵沉默,转过头,望定追随身侧多年的谋臣道:“怀悲之事,先生也知情?还有——小刃今天的诸多顾虑安排,也有先生的提点?”
  夏侯瑾淡淡一笑,道:“小刃是我师弟,他有疑问我自然知无不言。至于怀悲,他是宜前辈的弟子,与我也极有渊源,他此去,君侯不愿,瑾亦不愿。只不过夏侯瑾自幼跟随恩师习文习武,虽是文不成武不就,论语中曾子的话倒也还记得。”
  蓝翦面沉似水,声音亦是低沉:“先生胸藏锦绣,肯屈尊为蓝翦谋主,蓝翦不胜荣幸。先生兼有房谋杜断,统观全局代蓝翦决断,蓝翦本应感激,但先生当知道本侯的心意,便算——便算当真要怀悲那孩子请这一战,也不该瞒着本侯!再者唐伤与岳长歌也是自本侯起兵便追随左右,纵然功不及凌慕,本侯也当对他们的家族负责。宋燎远不来述职,扔下台湾府防务擅自折回辽东主持与女真的谈判,苍寒要拦,先生却默许。行风在江淮被邓封那些旧部和昔日金陵朝中的同僚扰的不胜其烦,先生也瞒着我不报。——先生莫非不知,他日江北若真个如雍宁王所愿,内外皆乱,有门阀藩镇之祸,纵使天下人都来骂本侯桀纣之君,本侯也少不得要大开杀戒。先生便有解局的手段,此等大事,事先也当与本侯商议一二吧!”
  夏侯瑾神色不动,竟是不理他这质问,径自接着方才的话说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君侯以为,曾子这个‘忠’字所指为何?”
  蓝翦自知夏侯瑾不会无的放矢,便也由他顾左右而言他,道:“蓝翦的学问自是不及先生,请先生明示。”
  夏侯瑾好整以暇,道:“春秋时管仲曾言,忠于社稷要高于忠于君王。晏子侍奉景公,自称社稷之臣,景公问晏子忠臣当如何侍奉他的君主,晏子便说,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忠臣者能纳善于君而不能与君陷难者也。这便是说,真正的忠臣当忠于社稷,而非止忠于君王本人,应让君王采纳忠言,而非是与君王同陷危难。若君王不听忠言,便勿需死忠,社稷亡了,为臣者才当以死相报。——夏侯瑾虽不足以与古时名臣相提并论,忠于社稷这一条倒也勉强能做到。君侯为人领袖,爱重部下,要对追随君侯的世家负责,要对激于义而臣服于君侯的将领负责,更要对烈侯的东宁军负责,但夏侯瑾身为君侯谋主,却只需对君侯所谋之社稷负责。明知若与君侯商议,君侯定不肯有负于部下,那又何必多言。君侯要治臣僭越之罪,臣亦无话可说。”
  蓝翦盯他半晌,忽放声大笑:“先生真奇人也,蓝翦服了。”说罢整齐战甲,负上弓箭,高唤凌飞卿。
  夏侯瑾伸臂拦他道:“大战在即,君侯不在帐中指挥,要去哪里?”
  蓝翦笑道:“帐中有先生运筹帷幄,蓝翦何必忧心。以往每临大战皆是如此,先生何必明知故问。”
  夏侯瑾微垂双目,谏道:“请君侯脱下战甲,在帐中指挥。”
  蓝翦面色一沉:“先生!”
  夏侯瑾依旧垂目,头却微扬,道:“君侯昔日在掖海为将,冲锋陷阵自然无可厚非,但今时不同往日,君侯为江北之主,不久将有天下,何必再效勇将之行,与下属争功。”
  蓝翦面容稍霁,道:“先生所言极是。但先生当知本侯的禁军卫队乃是靖北军中战力最强的队伍,每有攻坚,必冲锋在前。这数年来江南江北多经战乱,消耗极大,本侯不想久战而多增伤亡,必要以最短的时间最有效的战法拿下每一战。先生不必再劝,若今日言语有不当之处,待本侯战罢再向先生请罪。”他不欲再给夏侯瑾劝说的机会,话还未完,便已示意凌飞卿跟着出帐,方到门口却听夏侯瑾大声道:“君侯要去也并无不可——”一顿,目中精华一闪,带出不容置疑的坚决,“但请君侯早立少主!”
  蓝翦霍然回身,神情已是冷峻:“先生这是何意?”
  夏侯瑾微微一笑,道:“不应该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君侯纵使功力高绝,但若有分毫的损伤,都会惹来不可预知的变数,到时大乱起于瞬息,君侯却让江北众臣如何是好?玄朔长公子自十六岁起便追随君侯征战,多有战功,早立少主,才能安江北军民之心。”
  蓝翦沉声道:“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但玄朔战场上虽然勇武,政令大事却甚少决断,非是治国良才。立储以长还是以贤自古难以取舍,远的不说,薛暮和薛暮衍兄弟便是最好的例证。而今天下未得,此事言之过早。”
  夏侯瑾道:“君侯此言差矣。君侯雄才大略,立国之后,励精图治,天下大定,故而君侯的储君只需能听臣属谏言,便能保得天下太平。李夫人所诞四子有西夏血统,君侯自然不会考虑,潇湘夫人嫡出的四位公子,五公子与七公子年纪尚幼,二公子又身子孱弱,依臣之见,玄朔长公子再合适不过。”
  此事极为敏感,蓝翦虽知夏侯瑾说得不无道理,但显然对长子并不满意,渐渐便被夏侯瑾的话激出怒气来了。人非圣贤,蓝翦有人君之量,刚才也言明对夏侯瑾的自行其是不再介意,但强势如他,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快。相处六载,他向来不会对夏侯瑾掩饰自己的不满,但也当真从未对夏侯瑾发过火儿,今日也是一般,山海般的眼睛里怒涛重重,语气却还平静,只道:“历朝开国之主,皆希望自家江山千秋万代,本侯也是一般。但本侯也再清楚不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而今,国祚延续多不过数百年,短不过数十年,本侯也不奢望什么千秋万代,但望大乱之后,能给这数代人一个太平盛世。功过自有后人评,本侯也不能免俗,今日争霸天下虽不惧人言,但日后左史记言右史记行,本侯可也不希望给后人说成是桀纣之君,治乱之源。故而立国之后,本侯的继承人、要慎之又慎!我意已决,先生不必多言!”言罢出帐跨马,按辔点将,持弓而去。
  天已及夜,雪景中,蓝翦的战甲泛起金戈之物独有的寒芒,光晕散于周身,勾勒出一个伟岸的背影。耳边金戈之声似仍是未绝,夏侯瑾默然立于大帐门口,侧耳听着,凝目送他远去,良久,脸现怅然之色,心中喃喃道:“今日的话,惹恼君侯了吧……唉,君侯恕罪。有这六年的君臣情分,也不枉了。君侯,珍重!”
  他如往日一般回到自己的营帐,遣走了护兵,将花费多年心血写成的薄册重头翻看一遍,确定再无纰漏了,用向蓝翦专呈机密要事的锦盒妥善封存,置于案上,而后又站着看了那盒子一会儿,一笑,飘然出营。
  苍寒知他心意,也未惊动他人,只在侧门拦了他,道:“六年君臣之义,自当善始善终,先生惹得君侯动怒,却就此不辞而别,岂非令人遗憾。”
  夏侯瑾但笑不语,只道:“立储之事,你要找机会劝劝君侯。”
  苍寒道:“先生自己劝谏君侯才更有分量,何必要旁人多嘴。何况我虽是君侯首座弟子,但一心好武,不曾从军征战为君侯立功,这些年来也不过替父亲掌管萧叔叔留下的一些产业,交到先生与隋护法手上之后,更是闲人一个,怎么有资格论及立储的大事,便是隋护法来说,也比我合适。”
  夏侯瑾神色微微一黯,道:“原本,也是想让小刃带话,但……我已无力再为他续命,不知今日……”忽振眉一笑,道:“你一心好武,想必极看重墨欤这个对手。倘若今日小刃不得幸免,你还是先想想如何留住他的性命吧。再耽搁在此,当心要抱憾终生。”
  苍寒一愣,苦笑道:“我倒忘了,那是个死心眼儿的。那——先生保重!”
  两人拱手作别,夏侯瑾眺望喊杀震天的汉水江畔,满目苍然。此时,大雪飘飞,正中夜时分。唐伤与岳长歌等人正应隋刃之命先于轩辕止杀赶往宜城方向,而汉水江面樊城与襄阳的浮桥之上,短兵相接,厮杀正烈。
  
                  第卅七章 黄云万里动风色(三)
  ※※※
  “……怀悲公子,刀链?怎么会是他们!”柳洛源自南边绕城而来,见得浮桥上的人影,顿时失惊,“怎么会是他们迎战南府的先锋!”躁乱的杀伐中马蹄声响似疾鼓,转首西望,那来的却是封亦等一干鸣雷系弟子。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