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72章


封亦与柳洛源的主上兼恩师——龙青璧与高玉宇,皆因隋刃与唐伤的苦肉计死于数年前的望江亭一战,身死之日却一个授意封亦听命于隋刃,一个但望柳洛源跟随唐伤,让两人一般的无所适从。然而事隔数载,回首过往,岂不知其实隋刃与唐伤心中也是纠结不解,只是从不曾表露罢了。而今两人手中的兵器,一支点睛铁笔,一对护臂千金,皆应隋、唐二人之请由沈怀悲打造,是恩是仇,是有情是无义,过去这些年,大概也分不清楚了。龙令使与高庄主,其实只是希望他们能在这乱世中好好活下去,带着一众兄弟博个前程罢了。
  封亦一身风尘,见得柳洛源在此也是一愣,道:“你怎么也在这儿?”两人同病相怜,交情很是不错,多日不见,心中都自一热,柳洛源忙催马上前与他见礼,道:“小姐临走时让符玄传话给我,说是伤首领稍后会到这里,让我先行打点,你呢?公子让你来的吗?”
  封亦听得他问,面上却现忧色,道:“风林火山四部都有任务,现今公子身边只云野和墨欤两人。虽然,唉,虽然有他们俩在多半也不会有事,但……你也知道,近来因为出任令使的事情公子和伤首领、长歌少主都闹得不快,今日他没有君侯的手令,又擅自放了刀链他们出营,我总觉得不对——”话未说完,已听一人高叫“祭酒大人”。两人转头望见江上帆影,皆是一震,那名弟子便疾疾禀道:“祭酒大人,君侯已领着飞卿统领往大北门督战,宜城的义军和苗越精锐已趁势过江,如今浮桥上有南府的先锋,襄阳樊城两边不得呼应支援,只得各自为战。——还有,夏、夏侯先生不知去向,不过幸好甄帅向君侯述职还未离开,如今樊城大营中是他在指挥。孝平王一直被押在营中,甄帅要以他为质与雍宁王的人谈判,云野传公子令谕,要祭酒大人带人随护。”
  孝平王薛暮阳乃是薛暮衍堂弟,因其父薛尚卓叛乱一事被贬斥边鄙,幸得薛暮衍多方照顾,兄弟两人感情甚笃。熙平十四年敦煌城破,薛暮阳诈降,后宁铮然谋划边关,他曾许诺相助,但终因镇守西疆多年,不忍边关因内乱而白骨成山,便未及时响应。其后边关诸将倾力周旋,又得蓝翦侧妃李柔暗中联络昔日鲜卑贵族武装相助,宁铮然边关之计未尽全功。事后,薛暮阳便一直为甄墨翎软禁,年前蓝翦兵临襄阳城下,他亦被押解至此,众人皆不解蓝翦是何用意,不想果然有备无患,今日便用上了。
  封亦正待点人随行,却见柳洛源目含煞气,骂道:“鬼话!攻樊城的是宜城的义军和苗越的精锐,雍宁王的人都在江上,谈个屁的判!——他的命令,你要执行就快滚,我要救人!”
  封亦一怔:“洛源——”
  “你个笨蛋!看不出来吗?浮桥阻击的人要是能回去一个,我柳洛源把头砍下来给你!君侯帐下猛将如云,兵力充足,真要冲锋陷阵,轮得到沈公子?轮得到刀链?庄主、龙令使、阿殷郡主,还有今日的怀悲公子,他凭什么——凭什么叫人一个个的去送死!首领他、首领他又知不知道?是不是又是默许?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他狂怒地大吼起来,然而汉水两岸的激战中,这声音也是微弱的。
  封亦不比他这一年来暗护水宗门人为萧月传递消息,知闻机密,但那年赤壁生变时他随宜未央来了江南后再未回去西蜀,对这一年多来江南局势的变化再清楚不过,经柳洛源一言提点,如何还不明白?南府水师的主力多被厉行风拖在淮水之上,肃明王几经整合才抽调得这些人援襄。襄阳城内的突围,襄阳城外的响应,江南江北打得你死我活,自然是义军趁火打劫的好机会。襄阳逃军的辎重,樊城储备的物资,都是义军和夷越急需的,雍宁王不惜以这支援襄的队伍为代价做出断蓝翦后路的假象,为的便是诱义军和夷越精锐参战,令江南的义军和夷越两族与蓝翦结成死仇,再无妥协的可能。襄阳破后,靖北军南下,江南的大战才是真正拉开了序幕。——公子这是、将计就计啊!
  封亦一时间心胆俱寒,颤声说道:“他……以怀悲公子在江南义军中的人望,若死于令主之手,义军与令主也再无转圜余地。刀链……是百夷族民,而今夷越与义军共同进退,他若先死在这里,那只怕非但樊城那一仗打不起来,与江南民众结仇的、反而是、是——”
  “为什么每一次非要这样?哪里来那么多大局为重!就不能用缓和一点的办法吗?这一次我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绝对不能!”柳洛源双目赤红,也不与下属招呼,打马飞驰而去。他自高敛之与隋刃缔结盟约之后,大多留在金陵,几年来整合无意山庄旧部颇有成效,又有纳新,故而虽再未回过蜀中龙安府的无意山庄本部,却也令门派依稀恢复了些昔日蜀中三大派系之一的气象,门下颇有些能力不凡的弟子。这时众弟子见主上纵马离去,也不须多做招呼,整装跟随,竟是不乱。
  身旁人马不住掠过,封亦垂首看着双手护臂上篆刻的“千金”二字,却是默然。
  ——公子,不能用更缓和一点的办法吗?怀悲公子铸千金护臂赠与封亦,铸点睛笔赠与洛源,是有恩于我们,可他也是、公子的生死之交啊!就不能、用缓和一点的办法吗?
  ——不容!他心中一狠,抖缰去追前方的柳洛源:“洛源,我和你同去!”方才禀报那名弟子一惊,道:“祭酒大人……”
  封亦冷冷的回头:“多话!”
  那弟子心神一颤,顿时缄口不再言语。都说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原只以为公子令出如山,却不想祭酒大人随在公子身边日久,平日里虽显不出来,危急时这一份冷厉也是这般骇人。算了,公子就是问罪也问不到自己头上,还是跟着顶头上司干活儿吧。
  ——不容!
  浮桥左近,战船之上,沈怀悲心中也正喝这两个字。然而瞥见北岸驰的两人,他先一怔,跟着厉斥道:“给我滚回去!”含着内息的语声划破夜色传将过来,柳、封二人皆是一震——他竟是甘心请战,无悔吗?
  江上沈怀悲便举枪指着对面战船上雪衣盲眼的人怒笑道:“我便是不容你们如此作为、便是来了!你有本事,就踏着我们的尸身过江!”
  雪轻寒一皱眉,不答。他在南府援襄的队伍里只算得客卿,主帅乃是谢昂。谢昂听得此言,便低声说道:“雪兄,樊城那边似乎有变,宜城的何畏和那些苗人都像起了疑心。那甄墨翎也非易与之辈,况且孝平王还在他手上,要不要我带人过去看看?”
  雪轻寒盲眼略动,冷然不答。这个谢昂,此刻看来和气得很,实则不知在肃明王面前说了令主多少坏话。令主叔侄之间发展到如此地步,此人可是功不可没。只不过今日樊城一边断不容有失,左右自己这里只是诱饵,何必与他饶舌。况且肃明王被令主以萧月手中的传国玉玺诱入城中,此时当已被岳卿颜看住,这个谢昂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大约只是要知会雪轻寒一声,并不是真要问他的意思,谢昂说完之后只略停了片刻,便去调派人手过江。雪轻寒正被刀链等人缠得不胜其烦,也懒得多管,待惊觉谢昂竟是将大半人马都拉了去,方自大怒,喝道:“谢昂,你干什么!”谢昂哪里理他,径自领人前往北岸樊城之下,约甄墨翎面谈。
  雪轻寒何等灵透,如何还猜不出谢昂的立场?年前令主定计之时便对此人有所防备,然而多番明察暗访,却见他确是自始至终为薛尚哲尽心谋划,故而此番薛尚哲援襄要他带队,旁人也无话可说。却没料,终是着了道儿。这个间谍可用得真是高明!谢昂其人智谋手段皆不算出类拔萃,只怕他唯一的任务便是挑拨薛暮衍叔侄反目,除此之外,便是助薛尚哲谋算江北夏侯瑾也不会理。若非如此,他焉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将身份掩藏的滴水不漏?恐怕而今得归江北,他密谍的身份也不会有旁人知晓,只当他是个兵败臣服的降将而已。——夏侯瑾、夏侯瑾,好一个风林先生!
  雪轻寒心中大恨,无奈却给刀链缠得脱不开身。南府水师也允称天下强兵,纵然这些年来被厉行风折了不少威风,锐气却是还在。主帅离开,只是匆匆交代了几句,他们随在雪轻寒身后便也进退有度,以刀链等百夷武士的彪悍勇武,竟也丝毫占不到上风。
  雪轻寒此时但求速战速决,出手毫无顾忌,残钩起处,夷族战士的血肉之躯等同朽木,但却无一人退避,凡有交手,皆争先恐后冲锋在前。如此的悍不畏死,令雪轻寒这等从不将人性命当回事的人也有了一种震撼。
  因为谢昂的离去,双方参战的人数总共不过三百,但浮桥前接弦战打得极为惨烈,汉水江心,竟似沉红满眼。北岸,是樊城时战时和的物资争夺,南岸,是襄阳的突围和阻击……混乱一片。
  刀链虽然悍勇,但过起招来到底不比雪轻寒这等武学大家,三十回合一过,便再无力纠缠。雪轻寒凝钩略退,用盲眼对准了他冷笑:“武阳侯囚禁你一年,你却对他以死相报,哼哼,百夷的战士何时变得如此没有骨气!”
  夷人性烈,最受不得激,但刀链此时因染血而狰狞的脸上,却绽出极痛快的大笑——不容!
  任你雪轻寒舌灿莲花,对百夷的勇士也没有半点用处,因为百夷的勇士都是义士,不论何时何地,永远不会背叛他们的王上。樊城之战百夷的精锐没有参与,但襄阳到宜城的路上,他们一定会设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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