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78章


焰姐不久也会从江淮过来,她和沉韵结为金兰姐妹的事,也请前辈费心了。”
  老者道:“你那七哥与她交情极厚,你不找他开口,却绕个圈子请老夫让潇湘去说,岂不麻烦!”
  隋刃道:“七哥在军中为君侯尽忠尽义,这等事情,还是不要牵扯到他的好。”
  老者一默,道:“你倒是替你那些兄弟打算得好。”
  隋刃微笑:“他们都待我极好,我这辈子能遇上他们,都是天大的福分。”
  “嗯。”老者似有所感,应了一声,良久,道:“你且去吧,老夫答应你就是。”
  隋刃喜道:“多谢前辈!”刚转身迈步,却又停下,道:“晚辈斗胆,敢问前辈为何……”
  不待他说完,老者豪迈的笑声又复传出:“第一,你之所请对我荆襄慕氏有益。第二,你之所请对老夫那女婿大有好处。这第三嘛,老夫看你顺眼,如此而已。”
  隋刃似有感怀地笑了笑,不再多说,也不再称谢,带了两个护卫转身下山。
  “当年潇湘夫人嫁于君侯时,君侯还正落魄。这位渊则老先生,真是一代奇人。”他喃喃说了这句,深吸口气,如释重负。云野知道,他能为唐家和岳家做的事都做完了,此时心愿已了,终算无憾。余下的,只有那一战——年余之后,金陵城破,风雷殿中的决战。
  三人辞别了慕渊则,便要北归襄阳。隋刃那日昏迷,得奈何先生相助暂缓了伤势之后便直接来了这里,路上也未与其余部下联络,至今尚不知襄阳城中是何等情形。他料沈怀悲之死必惹得唐伤和岳长歌大动肝火,未免耽搁误事,他回襄阳见到两人之前也不欲惊动他们门下弟子惹来麻烦,故而一路行踪极秘,却不料,还是遇上有人拦路。
  青衣儒士牵马立在山脚,暮色中,人淡如菊。
  “大师兄?”隋刃看得那人,愣了下,这才上前见礼。
  夏侯瑾带的东西极少,但仍可看得出是要远行。隋刃奇道:“君侯刚刚渡江,事情千头万绪的,怎么这时候反把师兄派出去了?”
  夏侯瑾微笑摇头:“我此去,君侯不知。”
  隋刃一愣,瞬而反应过来,惊道:“大师兄,你、你要走了?”
  夏侯瑾道:“我曾对你言及厉帅和宋城主的婚事,料你对月儿和沉韵的事放不下,必要来此与渊则老先生一会,我南下也要路过此地,便来道个别。此后你我师兄弟恐再无相见之日,金陵破时,不论我在何处,皆会为你备下薄酒一盏,以壮行色。小刃,保重吧。”
  隋刃黯然道:“这么急吗?君侯才刚刚渡了江而已,还有好多仗要打呢。”
  夏侯瑾淡然笑道:“渡江,则大局定矣,君侯用不到我了。夏侯瑾一介谋臣,功成身退,才是正理。师尊赐我佩剑名曰‘登临’,岂非正是知道我生性懒散,惟愿登山临水,游历这锦绣河山。”
  “……那至少,也和君侯道个别吧。”
  “他知道了,我就走不了了。”夏侯瑾轻声感叹,“夏侯瑾此生得遇君侯,不以我十三年来一事无成为意,不以外人传言为疑,而以国士礼待我,知闻机密,言听计从……有这数年君臣情分,足矣。”
  隋刃看他神情,便知他心意已决,也只得一叹,道:“那,师兄保重。”
  夏侯瑾点点头,忽然唤了云野一声。云野便上前一步道:“先生。”夏侯瑾看着他,看着他身后负的拂衣剑,道:“昔年师尊去时,曾交待我若机缘到了,便代他收你入门。你随在我身边一十三载都未能悟道,反是随了小刃这几年便有所成,看来,是我这个当大师兄的太不济事,误了你。”
  云野凛然道:“先生说哪里话,若无先生的磨砺,云野哪有如今的际遇。”
  夏侯瑾自随身包袱中取出一个锦盒。锦盒打开,冰丝剑穗耀人眼眸。他取了剑穗,一边替云野系在拂衣剑柄上,一边道:“论起来,你还是小刃的师兄,这剑穗是师尊早准备好要给你的。我们的佩剑都没有剑穗,是武剑,你的剑上配了剑穗,便算作文剑了。当年宜前辈请师尊观匣中精铁,师尊说他自信有能力执拿宝剑,但当时心境却无法赋予宝剑应有的剑魂。我也是近日才得明白,这拂衣剑剑如其名,正该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衣与名,而师尊身逢乱世,却必要以隋刃剑中的乱世之殇磨练心志。他胸怀天下,如何能够拂衣而去?——云野,拂衣剑配以冰丝剑穗,当有武者豪壮,亦当有文士洒脱。今日便算你行了入门礼,望你不复师尊厚望。”
  云野心神激荡,摇着头低低道:“……是云野愚钝,一直不能明白恩主的苦心。”
  隋刃在旁笑道:“什么恩主,该叫师尊。呵,这么说,我也得叫你一声师兄?真是,那这心法可还怎么传。”
  面对他此刻的坦然,云野再也无言,只道:“不管怎样,云野永远是公子的护卫。”
  隋刃摇摇头不说什么,师兄弟三人各取佩剑,以师门之礼作别。夏侯瑾跳上马,马飞驰,人如风——心愿,终算是了了吧?师尊,弟子可曾有负师恩?唉,君侯,珍重了……他叹息着,有一点失落,更多的却是安然。
  “弦凝?”蓦地勒住马,他看着道旁布衣钗裙的女子,恍然。
  莫弦凝回首一笑:“又要去哪儿啊?”
  夏侯瑾平复心情,下马微笑道:“自然还是老规矩,随性而至。好像我每次远行,你都能赶上送我。不是在帝都吗?怎么上这儿来了?这兵荒马乱的。”
  莫弦凝淡淡道:“原本是在敛之那里,不过月儿那丫头我放心不下,就来看看。”
  “……你没有赶上,她已回了金陵了。”
  “我知道。”
  “你如今不是雾花阁主了,远行身边也不带个人照应,到底……叫人不放心。早些回去吧。”
  莫弦凝却笑起来,道:“二哥,我还从没去过关外,要是我求你带我去玉门关外看看,你答不答应?”
  夏侯瑾一震,道:“弦凝,莫开这样的玩笑。”
  莫弦凝幽幽叹了一声,道:“二哥,你可知潇湘夫人要来襄阳了。”
  “知道,君侯与辽东约为婚姻,要以慕氏嫡女许配宋城主,潇湘夫人此来便是主持此事。”
  “我料,也会有敛之一份的。”
  夏侯瑾皱眉道:“你不要多想,高相和宋城主不一样。君侯对宋城主许婚,是为了安抚辽东,而高相若与慕氏结亲,便是外戚。外戚干政,治乱之源,教训古已有之,君侯岂能容许此等事情发生。”
  莫弦凝轻轻道:“我说不过你。不过,敛之他日后在新朝之中位列台阁,终不该娶了我这么个草莽女子。何况,还有玉枕姐姐。”
  夏侯瑾强笑一下,道:“苏贵妃想来不会介意。”
  “我不是说她,”莫弦凝凄然一笑,“我是说我自己。玉枕姐姐为他守了这么多年,宁肯去伺候宫中那人,他纵然爱我多些,我也是不容他慢待玉枕姐姐的。但我只怕,玉枕姐姐过不了此劫了,她其实也是个傲性的女子,城破之时,她怕是……这些日子,每每想到这些,都只觉得心里冷了。”她略顿,玉容上显出一丝清明,“其实,二哥,过了这么些年,当年那些执念,都淡了。那时候还想去金陵,多半是个长年的习惯没改,到了那里,才知道人变了,心境也变了……”
  夏侯瑾不再多说,扭头跳上马,俯身向她一伸手,微笑道:“三丫头,上来,我带你去塞外。”
  莫弦凝欣然跃上他的马背。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心中却都是一片宁和。
  是的,都淡了,十几年风尘过眼,到而今,韶华已逝,当时少年情怀,也已不再。如今这般相携出塞,不是什么天长地久,也不是什么偕老白头,仅仅只是,山水之间一个游伴而已、游伴而已……
  
                  第卅九章 一醉累月轻王侯(上)
  酉时,暮云四合。
  大战过后,襄阳危高的城墙斑斑驳驳的显得有些残破,然而天下坚城的气象仍在,换了城主,改了布防,却依旧的守备森严,不容人逼视。持续数月的攻防之战,一日之间清了战场,那些生命和鲜血的痕迹,便也随之消失不见。
  岳卿颜立在江边,看着那汉水白浪滔天,久久不发一言。她身后楚临峰容华清夫妇左右侍立。容华清取了大氅为她披上,道:“令使大人,您在这儿站了一天了。”
  岳卿颜摇了摇头,只问:“将薛尚哲移交给雍宁王府的石磬,可办妥当了吗?”
  容华清道:“早晨令主领兵东撤随州,便都办妥了。”与丈夫对视一眼,略犹豫一下,担忧地道:“令使大人,您……不随令主去随州,那日后,打算如何?”
  岳卿颜笑笑,道:“我无所谓,你们若想跟去,就去吧。若不想……随意就好,不必顾虑我。——城破时分舵弟子可都有撤出吗?”
  楚临峰道:“咱们朱雀一系的都有撤出,只是中途被颜骁和唐云帆阻截,有些折损。至于桓祭酒和安祭酒,城破时青龙令使现身,他们没和我们一起走。”
  “青龙令使?”岳卿颜略蹙眉,随即省得他说的是雪轻寒。此人在江都被隋刃褫夺了令使之位,但他们这些一直跟随薛暮衍的人自是不会承认隋刃这道令谕的。岳卿颜神色微冷,道:“浮桥一战谢昂背主投奔江北,江上水营战士无一生还,他雪轻寒走得倒是干脆。”跟着,便是一叹,又自望向江心出神。
  江心,那也是百夷八十三武士殉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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