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80章


如今呢?再找不出这样一个人了。怀悲不在了,长歌心肠冷了,小刃……他还没回来吧?那日虽然是感应到那个一直暗中跟着他的人就在左近,猜到不能多做打扰才离开,却也实在是心神激荡难以自抑,提不起力气再来管任何事了。一路狂奔,就连遣人护卫周围,以免闲杂人等扰了他的疗伤都忘记了。那日之后他便突然没了消息,如今、也不知怎样了,若是回来……唐伤一念到此,眸中陡然掠过一丝血气。这时只听一人唤道:“首领。”
  不是唐思危,却是唐凤镜。唐伤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有事?”
  唐凤镜躬身道:“禀首领,桓夙茗和安若素遣人带话,请首领赐见。”
  唐伤一挑眉:“他们?拜见我?”
  唐凤镜道:“是。子煜刚刚传话过来,说雪轻寒已被公子收服,接了君侯的金箭北上出塞,解边关乱局,故而泠水、御风两位祭酒请入首领麾下。”
  唐伤眼里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唐思危与唐凤镜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公子……公子他回来了。”
  “混账!”唐伤目中刹然射出一道冷光,“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早来通报?”
  唐思危见他这神情担忧更甚,道:“公子是从玉溪山那个方向回来的,沿途避开了我们门下弟子,故而……公子好像刚刚才进城。”
  唐伤微闭着眼“嗯”了一声,道:“随我回城。”走出两步忽然停下,转头问唐凤镜道:“那天晚上他遣你来寻我,曾问你想不想回家?”
  唐凤镜道:“是。公子还让我好生跟随首领办事。”
  唐伤回过了头,肩头微微起伏,脸上却仍旧是什么情绪也不显,望着不远处厚重的城门,久久不发一言。
  
  
                  第三九章 一醉累月轻王侯(中)
  战后的盘查很严,隋刃射了蓝翦的金箭到城头,等了好一阵子,才见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放下来。过城门时,他不知为什么犹豫了一下,待守门的士兵催促才催马入了城。不出所料,宽整的马道旁,重瞳的少年牵马静立。
  看着他马鞍旁缀着的包袱,隋刃略一皱眉,道:“你要远行?”
  岳长歌面无表情,直直望着前方道:“家母病逝,回家奔丧。”
  隋刃听得姬夜雨的死讯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叫一声“长歌”,然而话到嘴边却变得冷冰冰无半分情感,道:“可否暂缓一日?”
  “为什么?”
  “恰好凌宗主也在,待远遥拿到朱雀令符,你们四个令使也该碰个头。我也有些事情要交代。”
  岳长歌霍地转过目光,冷笑:“我几时答应接你的白虎令符了?”
  隋刃嘴角上扬,斜眼瞧着他:“怎么,翅膀长硬了,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岳长歌咬着牙,再开口时声音竟已嘶哑:“那又怎样?我不顺你意了,你是不是要找个理由让我也把命交出来?”
  隋刃目中划过一道危光,眉一挑,显出十二万分的不屑,冷笑着道:“你这是在质问我?”
  岳长歌红着眼睛,极力压抑着怒火,一字字道:“不是。我在等你的解释。”
  “都喊着要杀我了,还要听我解释?”隋刃轻哼一声,“更何况,你要我解释什么?你身为沉碧阁少主,岭南岳氏的继承人,利益取舍,权谋手段,还要我再接着教你?”
  “你——”岳长歌猛地握紧了铁笛,眼睛里除了狂怒,还带了些许不可言说的惊痛和哀凉。他死盯着隋刃厉声道:“利益取舍?好,那我问你,你强令我介入义军之事,对我岳家有何好处?你强逼我接任令使,将沉碧阁划归你踏月护法治下,对我岳家有何好处?你又——逼死怀悲兄长,逼死那些百夷武士,对我岳家有何好处?”
  隋刃心中一黯,面上却仍旧若无其事地轻微冷笑着,道:“当然有好处。长歌,可不是我说你,你还是太过感情用事,如此双赢的大好生意都看不出好处来。我可是一心在为你打算,长歌,我的兄弟,可别太不识抬举。”
  岳长歌怒极而笑,“唰”地一声掣出铁笛中暗藏的软剑,指着隋刃道:“要我服你,痴心妄想!你有本事,就把令符放进我的棺材里!”
  软剑不住抖动,残阳下光华闪烁,映着雪,波光淋漓得宛如少年冰碳交融的重瞳。听着他如此强硬决绝的语气,隋刃猛一阵血气上涌,眼睛蓦然变得通红。他嘴角噙着冷笑,眼色里依稀带着种不可一世的张扬:“不错,当真不错,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今日你一再无礼,我一再容让,可一旦不能顺你心意,触及你家族利益,你就毫不犹豫的对我拔剑。说什么亲如兄长,敬如恩师,都是扯淡!这世上最靠得住的就是自己手中的宝剑,强者为王,如此而已。——岳长歌,我警告你,这白虎令使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你若胜得过我,我自然无话可说,奉你为主也并无不可,若不能,就少废话!再不乖乖领命,我就叫岳亭序来当着天下人的面好好管教他这不知进退的宝贝儿子。”
  岳长歌浑身颤抖,瞪视着他,重瞳中似乎幻出他两个身影。从前那个看似严厉实则暗藏关怀的身影飞快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如今冷酷霸道到骨子里的人。岳长歌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就在他自己都认为要一剑刺向那人的时候,身子却猛地一晃,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染红了身前一大片雪。
  隋刃心中一阵剧痛,险些失声叫出来,然而再多的关爱和疼惜却在岳长歌抬头的一刹尽数拢起,取而代之的仍是一派深冷。岳长歌微喘着,抚着胸口瞬也不瞬的看着他。这个人,从前竟没发现他能有如此威严。他似乎畏寒,戴了件及地的玄色大氅,将整个身子都遮了。大氅偶尔被寒风扬起,依稀可见他是背着手的,微昂着下颚,双眼静穆,深得看不见底……除了威严,还有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冷酷——漠视成败之外的任何人和情的冷酷。
  岳长歌忽然就从心里抖了一下,冲天的怒意霎时化作无尽的颓丧。他微转过眼看向空茫处,喃喃念道:“刃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去年赤壁那一晚的约定你都忘了吗?……是我不争气,又惹恼你了,你才说这样的气话是不是?都是假的,是不是?”说到此处,突然嘲讽的大笑起来,猛地将手中的软剑往地上一插,斜睥了隋刃一眼,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兄长、再也不是!
  城门的吊桥拉起了一半,守城军士见他纵马飞驰而来连忙拦阻,却被他一鞭子逼开了去。马力已被催到了极致,一鼓作气冲上倾斜的吊桥,伴着一声悍厉的长嘶,跃过护城河飞腾而去。
  骏马飞驰,到汉水之侧是却被主人猛地勒住了缰绳,负痛地嘶叫一声。岳长歌便就着马立起的一甩之力纵身跳了下来,狠狠将脑袋埋进刺骨的江水里。
  ——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不是总有人告诉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该绝望的吗?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犹记得那年初到辽东,滔天的大水冲毁了一切,可就算山城毁了,就算被舅舅和雪轻寒压得翻不得身透不得气,恨不得一夜之间拥有最强的力量,就算他们那时还是那样弱小和无可奈何,但、女真铁骑面前的并辔驰骋,下定决心后的相携西归,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激情飞扬!那个他无比信重的兄长,时常冷着一张脸骂他没出息,一恼了便当头几个暴栗砸下来,可他从来不会觉得难受,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兄长。可如今,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岳长歌一下从水里把头抬起来,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张开眼,却见一方绣着几只寒梅的丝帕摆在眼前。
  岳长歌一时没醒过神儿来,怔怔转过头。那女孩儿见他不接,索性伸手帮他抹去了脸上的江水。岳长歌脸腾一下红了个透,讷讷道:“……韵、韵姐……”
  烈沉韵不答,就握着帕子在旁边的矶石上坐了,瞧着那一江流水静静出神。她帕子上的幽香还留在颊上,饶是岳长歌此时悲痛不已,也忍不住心神一醉,随即,容色却是一黯,道:“韵姐,我要走了。”
  烈沉韵仍是不应他,径自出着神,神情间有种别样的娇俏可人。岳长歌一时再不知说什么好,就只是痴痴瞧着她的侧脸,心乱如麻。这时,忽见烈沉韵转过头来,问他道:“长歌,你喜欢我吗?”
  岳长歌一窒,低低道:“长歌的心意,韵姐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我要听你,亲口再跟我说一遍。”
  岳长歌凝望她清透的双眸,眉宇间忽然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大声道:“是,韵姐,我岳长歌喜欢你。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让你开心,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烈沉韵痴痴瞧着这个坚定的少年,眼里忽然滴下泪来,面上却是笑了,清声说道:“那,长歌,我嫁给你好不好?”
  岳长歌霎时定住,如身在梦中。——她心里的人不是他不是吗?虽然他总是说要努力争取,可是当发现怀悲大哥在她心中的分量都比他重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要放弃了。但如今她——岳长歌脸上突然现出一丝傲气,道:“韵姐不必如此。我不希望我们日后像我爹和我娘那样。”
  烈沉韵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用刚才为他擦脸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然后直视他道:“你放心,既已言嫁,必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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