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81章


  ——既已言嫁,必不相负!
  岳长歌忽就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女子。不同于她的姐姐烈沉殷,她一直以来都是轻柔雅静的,她清丽的笑语,能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觉出无比的温柔和暖。可原来、她也有如此坚强决绝的一面。既已言嫁,必不相负,决心放开的东西,她也能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我岳长歌此生何幸,竟能得妻如此!”重瞳的少年深吸了口气,春风化雨般的朝那女孩儿一笑,伸出手道:“跟我去岭南吧。等娘的孝期过了,我要用最隆重的仪式迎你进门,做我岭南岳氏的主母。”
  烈沉韵就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随着他轻身一跃,跳上骏马。马奔得很急,可坐在他身前竟觉无比安稳。是的,她心里的人本不是他,可是纵然她比姐姐漂亮,比姐姐温柔,在那人眼里也不值一哂。
  ——姿容绝世又如何?他心中的人不是我。而那个心中有我的人,如今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怕也是不记得了。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日子久了,也就淡了。姐夫总会这样说,可他自己真是如此吗?他可曾有一刻忘了姐姐吗?这个时候,就这样随着另一个男子走了,或许很凉薄吧。可我、纵然孤零零再无一个亲人,却还是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的。怀悲大哥,你也希望我过得快乐吧?
  一阵困意袭来,烈沉韵极倦地向后仰了仰身子。从来不曾想到,原来这个少年的胸膛竟会如此的宽厚温暖。心里有些东西被掏空了,可她这个时候什么也不想深究,只想、靠着身后的少年沉沉睡去……走吧,走了也好。
  睡去之前,她这样想着。
  ……真的走了?
  隋刃看着那柄在雪地里震颤不绝的软剑,出神许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走吧,都走吧……走了好、走了好!”他喃喃念着,上前将软剑拔起来,托在手里看了看,轻笑道:“是把好剑,不过……还是差了点儿。”
  忽有一把光可鉴人的铁笛横在眼前,他一愣,转头看身旁的白衣剑客:“你一直带着?”
  云野微笑点头:“去年自江都回来,怀悲公子本就想送给长歌少主的,可惜长歌少主被公子留在江南没有回邓州,就耽搁了。公子难道忘了,本是公子让我代为保管的。”
  隋刃呆了一呆,似乎有些失神:“忘了给他了……唉,可能我就是刚才拿出来,他也不会再要我碰过的东西了。”沉默片刻,轻轻问道:“云野……你说他会恨我吗?”
  云野微垂了双目,静静答道:“会!”
  隋刃自失一笑:“不用答得这么肯定吧。”
  云野道:“这岂非正是公子心中所愿?”
  隋刃“嗯”了一声,微微一叹:“是啊,正是我心中所愿……”忽目光一厉,振声道:“云野,传令秦昔通报沿途弟子,将白虎令符与令旗快马传送岭南。他这个少主不接,就让他们族主亲自来接!”
  云野默然望着他,心下一叹,悄然退去。隋刃便侧首向墨欤微笑:“今天可以好好吃顿饭了。”
  安排给他的住处就是襄阳城主的别院,昔日薛暮衍软禁萧月的地方。守门的将士通报了他回来,这边饭菜便都备好了。闻到饭菜的香气,墨欤的肚子便极为适时地叫了一声。隋刃“扑哧”一声笑出来,也不多话,径直坐到饭桌前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墨欤也不和他客气,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地大嚼,但见隋刃没动筷子,立马便停下了。隋刃知他心意,淡淡道:“我不饿,等等云野,你先吃吧。”
  墨欤把筷子一放,道:“公子不是不饿,是吃不下。”
  隋刃失笑摇头:“算了,随你怎么说吧。”
  墨欤极认真地看着他道:“公子,他走便走了,你别不高兴。”这话竟是和那日沈怀悲离去时一摸一样,隋刃听在耳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看着窗外的雪出神——世路艰险,长歌,保重吧。
  夕阳落尽,大堂内晦暗冷寂得有如深渊,却没有上灯。隋刃端坐的主座上,目光透过厅堂大门,落在院子里的照壁上,神情亦是冷寂。云野放轻步子走近屋里,将手中的重物放下,行了一礼道:“公子,都办妥了。”
  “嗯。”隋刃答应一声,一转眼,见他竟是拎回来两个酒坛,不由大讶:“你这是干什么?”
  云野一笑:“从思危那里抢来的,公子,云野陪你一醉。”
  自得了奈何先生相助,隋刃已不似原来那般一沾酒腥就要吐血,故而云野才无此顾忌。那个白衣剑客的神情此时竟有种从未有过的了然挚城,隋刃看着他,心底一震,而后忽放声大笑:“二师兄发话了,我岂能不应?墨欤,要不要一起来?”
  墨欤盯了那酒坛子一眼,虽然也想和公子一起喝,但终还是摇了摇头,只想:云野也喝酒了,要是公子喝了酒难受起来,就没人照应了。
  夜深人不寐。
  “呃,是你?”酒正酣,听得有人直闯进来,隋刃摇晃着站起身来,眯着醉眼打量面前的黑衣青年,跟着一笑,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商量,你——”话未说完,猛觉眼前一黑,黑衣的唐门首领一拳捣过来,怒吼道:“你这混蛋!”
  隋刃给他打得怔住,鼻血滴了满襟也自不觉,张大了眼睛愣愣瞧着他,脸上神情已不复方才的陶然醉笑,却也丝毫没有怒色,只是有些茫然,有些无措。
  唐伤这一拳来得委实意外,云野和墨欤也没反应过来。唐伤却似还不解恨,一张脸阴沉似铁,嘶声冷笑道:“怎么不敢还手?心虚了?踏月护法不是威风得很么,什么人什么情分转脸就能弃如敝履,我这个杂兵胆敢如此无礼,惹恼你了吧?来啊,还手啊!”
  隋刃这时已回过了神,脸色阴晴不定,却始终没有显出怒色来,只是用左手捂在流血不止的鼻子上,停了片刻,若无其事的抹了一下,也不理颊上蹭了道道血痕,淡淡道:“气撒完了?完了就说正事。襄阳虽破,但诸事繁杂,日后如何应对,还需与你商量。”
  “商量?”唐伤仍旧冷笑,“护法大人但有吩咐,属下照做便是,还有商量的资格?又要办正事了,这回轮到谁去送死?我还是长歌?或者我们俩一起?”
  隋刃的鼻血没有止住,云野和墨欤想帮忙却被他一把挡开了。他似乎并不想和唐伤冲突,极力压抑着怒火,只是那双眼里已沾染了血气,目光略向唐伤一瞥便即转开,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亦是深沉阴冷:“唐伤,你适可而止,否则我会翻脸。”
  唐伤“哈”地一声笑出来,满眼讥诮:“翻脸?你不翻脸已是随手送掉了挚友的性命,再翻了脸岂非要将老天也捅个窟窿!可我偏就不信邪了,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把我唐伤的性命也翻了去!”
  “唐伤!”隋刃霍地转脸过来,目中危光闪烁,宛如妖星,“这是你自找,怨不得我!——要打架是么?我奉陪!”一拳势若奔雷,结结实实打在唐伤脸上。这一回轮到唐伤被打得鼻血长流,他却也一怔,片刻之后醒过神儿来,怒笑道:“好好、打得好!有种你就再来!”
  
                  第卅九章 一醉累月轻王侯(三)
  两人皆如负伤的凶兽,红着眼睛瞪视对方半晌,扭打在一起。墨欤本已被唐伤的举动激出满身杀气,可这时也不由看得愣住。两人这般扭打哪里是高手过招,只怕便是街头地痞打架也比他们打得好看些。然而墨欤这一愣也不过片刻功夫,转眼间已将乌檀弓握在手里,略退一步,箭尖随着唐伤后脑移动。
  乌檀弓不是硬弓,力量不是很强,但胜在韧性绝佳,正合适墨欤这等内功根底不好的箭手用,当初隋刃从沈怀悲哪里替他要这把弓的时候也是看重这一点。但虽然力量不是很强,这么近的距离也足以穿金裂石,墨欤这一箭下去唐伤若不脑袋开花那就是出鬼了。虽然公子早说过无论如何不许动唐伤一根汗毛,可是他竟敢对公子动手,死一万次也是死有余辜,墨欤哪里还肯顾忌隋刃之前的言语。
  扭打中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情况,从厅堂打到前院,滚得一身雪,狼狈不堪。墨欤箭在弦上,酷烈的杀气顷刻迸发,右手手指一动,黑翎箭“嗖”地一声窜了出去。
  眼前没有预料中的红色,却是雪亮的剑芒一闪,宛如飞瀑奔流,疑似银河落九天。墨欤勃然大怒:“云野,你竟敢断我的箭!”
  虽然早知道墨欤的脾性,被他如此喝斥云野也禁不住心中一怒,但并不发作,洒然还剑入鞘,淡淡道:“你别使性子胡来,真伤了此人,当心公子剁了你这双手。”
  墨欤冷哼:“剁便剁了,有什么打紧。”再度抽箭架弓,眉宇间杀意纵横。
  云野一拧眉,伸手拿住他腕脉,道:“住手!”
  墨欤冷睥他一眼,道:“松手!——再不松手,我连你一起杀。”手腕一震脱出云野的控制,跨步转身间箭矢便对准了云野的鼻尖。
  云野自打跟了萧覆雨,何曾受过此等轻慢?数十年来勤修剑道,又何曾容得人如此轻慢?他目光倏然收缩,道:“你我同事一主,莫以为只有你忠心护主,也莫以为、我开口劝你便是当真顾忌你。”
  墨欤面无表情,森然道:“废话!要挡我就拔剑,否则就滚远些。”
  云野傲然看他,战意在眼中凝聚:“你要真有本事杀了我,我死而无怨。我——让你先出招。”
  墨欤可懒得跟他讲什么交情,他话音未落便一箭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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