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83章


怀悲……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死,明明愧疚得要死,可是到底……没拦得住。可能也就像月儿说的,世家子弟,比你多些担当,却永远没有你纯粹。”
  听着他的叹息,隋刃便坐直了身子,将佩剑横放膝上,说道:“纯粹?没你说得那么好,不过但凭本心而已。小时候在掖海为君侯办事,那是小孩子渴慕英雄,懂事后在鸣雷系,也不过是寻个活命的饭碗。当初在山城和雪轻寒他们对上,一半儿是蛮劲发作,也有一半儿算是怀悲说的义愤吧,就觉得这些人好生嚣张,凭什么就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玩弄于股掌。我当时,真想让他们都在我脚下服服帖帖的。不过后来从祭酒的亲信变成祭酒,然后又当了令使,大概,就有些不一样了……”他隔着剑鞘感受宝剑的寒气,神思悠远,“我不去争,就要被对手杀掉,何况我已牵连了那么多亲近的人进来,要脱身,纠结已深不可解,而且,呵呵,说来好笑,那时候是很自然的认为我是个大人物的徒弟,要是混不出个人样儿来,太丢人了。我一直拿这些来安慰自己,安慰到觉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
  唐伤怅然叹道:“乱世岂非大都如此。”
  隋刃摇头:“不是的阿伤,你不明白,牺牲亲近的人和牺牲不相干的人……那感觉全不一样。虽然我害的人没有宁铮然他们那样多,可我这一世,杀孽太重了。”唐伤似乎有话,可他张口就打断了,“你先别说,听我说完。”自嘲一笑,他道:“其实当初不救阿殷,大局什么的倒在其次,我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想一个人去死。她这辈子想跟着我,那就陪着我死好了。那时根本没想过要问她的意思,就那样定了她的生死,说起来,真是好不讲理。你说我不想让长歌和你们唐家起冲突,就故意让他什么事都算在我头上,其实也不是这样,我就是觉得这该是我管的事,你少插手,一边儿看着就行了。我是在按自己的意志做事,让自己安心罢了……大概有点儿自私,全没想你们的感受,不过我这辈子有点儿短,就二十几年。我不问苍天,不信鬼神,但是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一定当个好兄弟,好丈夫,当个孝顺的晚辈。这辈子,就让我自私到底吧。——你别不信,我说的都是真话。奈何前辈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却是我所见过的第一智者。从前我想得偏激,觉得师尊是借我之手传剑云野,我就是个局外人,而今得了奈何前辈点化,我才明白其实我真没有驾驭得了这把隋刃剑。师尊有能力驾驭他,故而心志不受剑中乱世之殇的影响。我驾驭不了他,他却也不能像控制一些意志力差过我的人一样让我堕入乱世魔障,人心剑心相互争胜,相互影响,终合而为一,剑中固然有我注入的剑魂,但我的性情,却也因他的影响变得冷酷,遇事往往都会向决绝的一面想,很少考虑是否有更缓和的法子。——所得在此,所失亦在此,但我扪心自问,仍然庆幸此生有机会成为他的主人。”
  唐伤听着,心里不知怎么就是一堵。他这话,似乎是在自己宽慰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但又何尝不是担心他唐伤一面对沈怀悲愧疚不已,一面对他怀有遗憾,从此负累一生,就变着法儿的宽慰他?就如——他知他心中郁结难言,有意厮打让他发泄。一生得一知己足矣,这一世,这几年,有这么个相知相惜的战友,这么个不离不弃的兄弟,足矣!
  唐伤伸出右手,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之意,振眉笑起:“我们是兄弟,永远都是。”
  隋刃也将闭着的双目睁开,同样的振眉一笑,伸手在他掌上一击,而后重重一握:“永远都是。”
  相视一笑间,一切尽在不言中。得友如此,日后纵使阴阳相隔永不能见,也有夜雨残灯时的肝胆相照,纵千里何遥?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他生未了因,胸有肝胆,便是生死离别、也非伤心之处,故男儿有泪、不轻弹!
  唐伤就着干净的积雪抹去脸上血痕,笑道:“走,喝两杯去。”
  隋刃一哂:“不喝。醉了误事。”
  “扯什么淡!我说要去,你看着办。”
  隋刃侧着头想了想,耸着肩点一下头:“随你吧,我奉陪。”一顿,笑容中染上戏谑之意,“那最后跟你说句清醒的话。”
  唐伤无可无不可地应道:“你说。”
  隋刃笑道:“你别不当回事儿啊,我说得可是事关你唐家开枝散叶的大事。阿月那可是几辈子都碰不上一个的厉害丫头,你不娶她回去当你们唐家的主母,以后见了你家祖宗肯定挨骂,你自己肯定也要悔青了肠子。话说回来,我这个师姐看起来啥时候都不会发蒙,其实你仔细想想就知道她也是个狗熊脾气,和你我没差多少,物以类聚么!”
  唐伤静穆的笑笑,终是不愿多说。隋刃面上一静,偏着头,轻轻说道:“阿伤,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有你世家家主的担当和顾忌,可是人这一辈子,不能总是只念着这些担当这些顾忌吧。为了些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担上负累,放弃该一辈子珍惜的人,值得吗?生而尽欢,才能死而无憾。这一年年的眨眼就过了,我此生能遇到阿殷是大幸,因为生死之事躲闪她、没能好好珍惜她却是大不幸……阿伤,我不希望你和阿月也这样。”
  唐伤轻轻一震,深深望他一眼,忽放声一笑,道:“好,这事儿我回头仔细想!”
  隋刃扶着他肩膀站起身来,大笑:“这就对了。”
  两个人这回是真醉了,醉得极厉害。唐伤这一醉,可是苦了唐云帆,因为唐思危和轩辕止杀拼酒也拼得醉了,害得唐云帆一个人要扛两个回去,沉稳如他也不由得骂咧起来:“这喝醉酒的人都他妈死沉八沉的。”墨欤更是傻眼,不时狐疑打量清冷如故的云野,心下嘀咕:“他怎么像比我还知道公子的心思,怎么就知道公子喜欢和唐伤打架,打了以后还会高兴起来?”云野对他的目光只做未见,心中却是好笑:“你除了跟着公子,其他人情一概不懂,想不通活该。”想着方才的比斗,又是莫名的振奋——这家伙是个当对手的好坯子,虽然不是习剑,但若有他试招,绝对事半功倍。
  两人服侍隋刃歇下,云野又找了解酒汤来,只等隋刃稍微清醒了便喂他喝下,却不料他这一觉竟从中夜直睡到午后还没醒。两个护卫也都不敢睡,看着他昏睡中难得的疏郎模样,心中却都担忧:虽说有了奈何先生相助,可公子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这么折腾……当真无碍吗?
  转眼,又是黄昏。
  墨欤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盯着桌上一灯如豆发呆,直到云野来挑灯芯才猛然醒神,因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刺了眼,他皱眉道:“你干什么!”
  云野懒得理,他便也不多言语,径自走去床前瞧隋刃的状况。隋刃本是翻身向内,这时无意识地转过来,皱着眉,似乎头很痛的样子。墨欤一喜,道:“公子醒了。”还不待云野来看,便见隋刃一只手已从被子里伸出来按在额上,勉强坐了起来。云野瞧他样子便知他并没真的清醒,但总算能进些汤水下去了。不知是不是喂醒酒汤的时候手重了,隋刃呛出一口来,迷迷茫茫张开眼睛,道:“唐伤……你小子不够义气。我都好几年……呃,好几年没沾酒腥了,自然、喝不过你……喂,怀悲是我害死的,你少摆出这么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再这样子我也不喝了、死也不喝了……”
  云野莞尔失笑,唤道:“公子,公子醒醒。”隋刃正皱眉应着,却听门外有敲门声,云野心下嘀咕:“大晚上的,谁啊?”
  
  
                  第卅九章 一醉累月轻王侯(下)
  墨欤开了门,进来的却是凌飞卿。凌飞卿冲墨欤点头为礼,道:“君侯请公子过去一趟。”
  墨欤有点儿恼,可还不等他轰人,里面隋刃不知怎么就听得清了,问道:“谁?”
  凌飞卿听得他的声音,便径直走进去,行了一礼道:“君侯请公子过去。”
  隋刃大概还头痛得厉害,不耐地眯着眼瞥了瞥他,喃喃:“不想去……不去……”
  凌飞卿一愣:“公子?”
  墨欤怒道:“没听见么,出去!”
  凌飞卿也看出隋刃酒醉,更知与墨欤说不通,便转头对云野道:“公子若是不去,得好生找个理由回话,君侯心情也——”
  “嘡啷”一声,云野端在手里的半碗醒酒汤冷不丁儿被隋刃掀翻在地,瓷片蹦的到处都是。隋刃似觉得他们吵,拧着眉头重复:“不去!”翻身躺下,又复睡去。
  凌飞卿也是一肚子郁闷,一甩袖径自出了门。云野苦笑了笑,示意墨欤照顾隋刃,追出去道:“统领留步。”
  凌飞卿无奈转头,道:“又怎么了?”
  云野道:“公子这次醉得厉害,确实去不得了。君侯那里,统领如实回报就是。”
  凌飞卿苦笑道:“我招谁惹谁了,君侯冲我吼,来传个话你们也冲我吼。”
  云野微纳:“君侯冲你吼?”
  凌飞卿叹道:“夏侯先生不辞而别,你说君侯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他说着突然愕住,张口停了片刻,连忙朝来人行礼道:“君侯万安。”
  蓝翦轻轻“哼”了一声,也不与云野招呼,举步便往门里去。方才几个人都没有留意,云野也不知隋刃在屋里的举动他知不知道,心中本能的起了戒备,一闪身拦在门口,冷冷道:“公子宿醉未醒,君侯明早再来吧。”
  蓝翦眉一轩:“你要挡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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