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84章


哼,好大口气。”
  这时却见墨欤开了门,冷盯了二人一眼道:“吵死了,滚远些。”
  这话说得凌飞卿也恼了,正待还口,却被蓝翦一个手势阻住。蓝翦眯眼扫视两个被人叫做“黑白无常”的随侍,并不发怒,反而笑了一声,笑音未落,一掌平推而出,击向云、墨二人当中的空处。二人但觉一股劲风逼面而来,本能地侧身抵御,然而劲力发出的刹那,那风的力道却倏然消失不见,这么一来两人出手反是照着同伴招呼过去了。墨欤自是顾虑不到这些,云野却知若伤了他公子免不了又要烦心。门前狭隘,他只得强压力道避开了去,起手一引,将墨欤的掌力带向一边,免得撞在门框上伤人伤己。这一下弄得他自己气血翻涌,那边墨欤也难受之极,两人一抬眼,却也不见蓝翦怎么动身,人已到了屋里。
  云墨二人惊怒交集,屋里隋刃却低低“嗯”了一声,双手捂着头坐起身来,含糊道:“墨欤,怎么回事……”一张眼,透进了夕阳的窗前却有个伟岸的背影映入眼帘。“君侯?”他迷惑地唤一声,大概头还很晕,也不太记得半昏半醒间发生的事,挣扎着想下床,蓝翦却道:“躺着吧。”
  他这么一说,原本想进去搀扶的云野便停下来,顺手将墨欤也拉住,微摇了摇头,轻轻带上门。墨欤很是不快,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打架那事儿闹的,他这时倒颇肯听了云野的话,没有坚持要进去,只是杵在门前也不肯走。云野挂着破城后相继会合的锋刃各部,便由他守着,自去寻荆子煜他们。
  屋内,夕光透过窗子铺了满地,没有丝毫暖意。没有太大风,但窜进来的气也都是冷透了的,虽不比北方严寒的凛冽,却扎得人从骨子里泛起阴冷。这时候突然从暖暖的被子里出来很容易受凉,隋刃微微打了个寒噤,蓝翦背着他,却像是看见了,顺手关了窗子。
  隋刃这时候除了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人已清醒了。他畏寒,蓝翦说了他不必下床来,他便也老实不客气裹着被子坐着,笑问道:“君侯这么急找我有事?”
  蓝翦关了窗,人却还站在窗前,负手微扬着下颚,目光像是透过窗子看了出去,却又不知在看着什么。静了片刻,他道:“蓝翦暴躁无礼,让先生失望了。”
  隋刃听他果然是为夏侯瑾而来,便一笑,说道:“君侯说哪里话,大师兄可从没这么说过。”
  “没这么说过……不也是不辞而别了?唉,六年的君臣情分,他这是给本侯留几分颜面罢了。临走,竟是连句话也不留。”
  隋刃低眉一笑,道:“倒是少见君侯这么丧气。记得那时候打洛阳,君侯屠城杀俘的残暴名声传遍天下,用兵举步维艰,君侯可都没这么丧气过。那一次思堂没了,我成天的哭丧着脸,君侯还带我去了洛阳帝宫之顶看雪,让我打起精神来。莫非是礼尚往来,这回轮到我劝君侯放宽心了吗?”
  蓝翦笑着叹了一声,道:“哪里,那一回……唉,那一回本侯才是真丧气得很,多亏了先生的劝解……”说着,英朗的眉眼间便隐约有了些黯然,“先生倒也没多说什么道理,就专捡了个本侯最不耐烦的时候来说些没着落的闲话,只说是近来读书解字,觉得有个字甚是难解,要同本侯一起参详……”
  ——这个“胤”字,左边一撇,右边一勾,合在一起,似人而非人。当中有一幺一月。月者为阴,阴属坤象,坤为地。幺为末,亦为一。《说文》解“一”字,言: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凡一之属皆从一。故而一也为万物之本。再者此一与左撇右勾相合,形似一“九”。九为阳数,至大,天道以九制,乾玄用九,乃见天则。这一字之中有天、地、人,有乾坤阴阳,有万物之始末,君侯以为如何?
  起初听来不甚在意,回头细想,却也不由惊叹。当时心念一动,闪过了一个念头,夏侯瑾却像是早料到他会做此想法,一笑,说道:“‘奉’之一字只取奉天之命的意思,当朝开国之君虽也是英明神武,但依瑾之愚见,这国号实在定的有些草率,叫出来也不甚顺口。君侯有没有信心替天下人换个顺口的字?”
  ——不错,正是这个“胤”字!
  不知为何,这几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竟让蓝翦心中无比震撼。从前只是觉得既然朝廷昏聩,身逢乱世,而自己又有这个能力,自该奋力一争,但到底为什么要争,很少细想。这几句话入耳,却顿有醍醐灌顶之感——除却了那一股安天下舍我其谁的风发意气之外,更多的是天下重任在我一肩的担当和责任。不错,便是这个“胤”字!
  “先生……真乃社稷之臣,堪为帝者师!蓝翦有缘与先生相聚六年,何其幸也,未能留住先生,又是何其不幸!”蓝翦怅然而叹,背影中少见的透出一丝落寞。隋刃虽觉得夏侯瑾这么功成身退没什么不好,然而看着此时的君侯,又觉得有些不忍,一转念,才惊觉师兄当真是料事如神,知道自己若是见了君侯的失望难过,定经不住劝,索性什么人也不惊动的一走了之,博个来去无牵挂。
  虽然明知道君侯不过想找个人念叨几句静静心,绝不会就此消沉,隋刃还是忍不住道:“大师兄生来喜欢四处游历,如今随了性,君侯何必这么看不开呢。师兄说他该说的话临去前那天都和君侯说尽了,虽然说的时候没有挑对,但还是希望君侯能静心考虑一下。”
  蓝翦听得此言不由“咦”了一声。那日夏侯瑾提及立储之事让他颇为恼怒,事后知道夏侯瑾不辞而别,他只当夏侯瑾是有意这么说惹他生气,免得走不安生,而今小刃却带回这样的话来,莫非这竟是先生的本意吗?
  念及于此,他不由陷入了沉思——是了,如今成年的四子之中,长子勇武,政令之才却不令人满意,次子身体孱弱,而四子和长子恰恰相反,好文而轻武,文章是一把好手,却非领袖之才,最为才华彰显的,便是三子玄瞮。但玄瞮却非是潇湘所出,而有西夏血统,况且舍嫡舍长,就算立储以贤,后来四子之中也未必没有强过玄瞮的……靖北军即将南下,江南局势波谲云诡,朝廷义军势力交错复杂,必须仰仗世家之力,立长子玄朔,方能安慕氏之心。先生顾全大局,果然、所虑深远。天下未靖,江北断不能多生变故——也罢!
  蓝翦暗一握拳下定了决心,一转头却听见轻微的鼾声,不由失笑——这小子,好大的贼胆,居然在本侯面前打起呼噜来了。不过他此时心情已渐渐开朗,倒觉得这年轻人一片真性情甚是可爱,自也不会计较。他也不唤人进来伺候,径自在案前点了灯,取出夏侯瑾留下的卷册凝神细看。
  这一看,便是一夜。似乎看这一夜,心里也静了,神识不自觉被书中内容吸引,所思所想尽是书中言及的天下大势、治国之策,再无初时的失落。蓝翦自知,到小刃这里来只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定一定神。他不是神,夏侯瑾的离开,让他不觉间对自己产生了些怀疑——是不是,我蓝翦已不够资格让先生倾力辅佐?但是在小刃这里,他已能知道先生临去前的真实心意。先生崖岸高峻,非是俗世可以束缚,愿先生此去,一路珍重……
  蓝翦轻舒口气,合上书页。看的时候不觉得累,看完了才觉腰背双眼无一处不是酸痛非常。他伸手在眉心处按了按,回头见隋刃仍睡得沉,不由得摇头微笑。这小子大概昨天真喝了不少,睡了一整天还不见醒,想来那唐伤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兄弟,倒真可说得上肝胆相照了。
  蓝翦拿着卷册起身,却并未就此离开。夏侯瑾留下的卷册封皮上没有书名,第一页也是空的,没有文章的名字和作者的署名,到第二页,才见他高拔俊逸的字体铺了满页。蓝翦在案前凝立良久,忽研磨提笔,在卷册首页上肃然写道:云水苍苍,江风快快,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而后,低头吹干了墨迹,将卷册小心收起。
  ——安天下之谋,平天下之策,先生曾说自己是乱世之臣,似奈何先生门下高相才是治世之臣。其实,先生实在过谦了。单凭先生留给蓝翦这七谏七策,便足以让先生名垂青史。
  这时忽听门外有轻微语声响起,细听却是凌飞卿。“君侯可还在屋里?”
  墨欤颇不耐地轻哼了一声,压着嗓子道:“他若要出来自己会出来,你不许进去。公子还未起身,你会吵醒他的。”
  蓝翦莞尔失笑,忍不住回头瞧了隋刃一眼,暗想:“这小子哪里来的福气找了这么个随侍!”他正待出门,外边凌飞卿想是确有急务,根本不理墨欤的阻拦直闯了进来,叫道:“君侯——”
  墨欤勃然大怒:“你找死!”
  蓝翦略皱眉,一抬手稳稳将墨欤腕脉拿住,淡然道:“你的箭术是本侯指点的,在本侯面前还耍什么威风。”
  墨欤运力根本挣脱不开,心中不由震动:好强的内劲!
  凌飞卿却顾不得这些,已疾疾向蓝翦禀道:“君侯,厉帅自江淮传讯,说是夏侯先生曾嘱咐他一旦寻到九鼎中的荆州之鼎便即刻押运襄阳以安民心。而今焰小姐押鼎已过了信阳,雍宁王……”
  “薛暮衍!”一直酣睡的隋刃这时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一双眸子里霍霍闪光,冷笑,“这人是我的买卖,你跟君侯说有什么用。”他昨夜本是和衣而卧,这时握了佩剑就冲出门去。凌飞卿见他根本不向蓝翦请命,甚至要干什么说都不说一声,不由替他出了身汗,但转头望去,却见蓝翦微阖双目,神情间无喜无怒,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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