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87章


  “不错。我在这里,他也不可能成为别人的对手。”隋刃抬起眼眸,眺望烟尘渐起的北方,“聚宝门没有他督战,只怕这第一个攻入金陵的头功,要被轩辕抢了。”
  “嘿,那可未必。本侯这一十三位主攻大将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别人不提,他抢不抢得过小七就是两说。”
  隋刃一笑不言,心知蓝翦虽然一提起轩辕止杀来就头疼不已,实则心里极爱重这员骁将。他念及轩辕止杀,便想起那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老头儿奈何先生,心中有些感怀。正出神,却见迎面走来的一人甚是眼熟,不由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厉帅!”自那年洛阳战后南下金陵,他便再没与厉行风碰过面。此时乍见厉行风形容,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他反比初见时年轻了些许,眉宇间那股子英雄落魄的失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沙场名将的英武雄健。大概,比之那些帝都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单纯的领兵作战才更合他的脾气。
  厉行风向蓝翦见了礼,道:“君侯万安。”
  蓝翦也愣了下,这时才笑起来道:“行风啊,好些日子没见了。怎么,通济门那边——”
  “小展在盯着,君侯尽可放心。”
  隋刃听了这话一笑,道:“原来厉帅的亲卫队与君侯的一样,尽出猛将。”
  厉行风笑笑,也不说什么谦虚的话,只道:“行风此来乃是谢赏,另外要送样东西给小刃。说实话,想见君侯一面还真难。”
  不知知否与烈沉阁的缘铿一面让蓝翦遗憾至今,昔年国朝并称于世的三位名将,剩下他和厉行风两人,纵然厉行风成了他的臣属,他对厉行风还始终执友人之礼。自厉行风出任江淮行辕总管,淮上之事他绝少过问,更有甚者,如甄墨翎、宜未央等人都曾向他述职,唯独厉行风免了这一项。此次几十万大军一在金陵会师便开大战,其余十二位将领皆是亲手接了他的将令,也唯独是厉行风,因薛暮衍接掌南府兵权之后着力经营,江淮水营在几路大军中压力最大,也是最后一个赶到金陵的,蓝翦索性就让他就近在通济门休整,遣凌飞卿递了军令过去,说大战在即,厉行风若是无暇就不必专程来中军拜见。
  有人说这是蓝翦信任厉行风领兵的能力,用人不疑,可也多有旁观者说蓝翦待一个降将如此,是故作姿态,笼络金陵的人心,反倒是靖北军中的将领们没有几个不服的。他们都知道,厉行风虽有洛阳之败,昔年却是与蓝翦烈沉阁并称的名将。待何时自己能有厉行风平南之役中转战八百里,连胜十七仗一般的战绩,也可以向君侯要求不必述职的特权。
  却见蓝翦听厉行风如是说哑然失笑,道:“原来本侯的架子这么大。”
  厉行风仍旧还是一笑,摘下身后的莫话枪道:“沈家那孩子的佩枪,君侯向来珍爱,行风受之有愧。”
  蓝翦眼色微黯,道:“宝剑不该蒙尘,此枪难得,怀悲费了不少心思,临终也不忍毁去他,也终不该就此沉埋……”略一顿,岔开话头道:“本侯倒忘了,你虽坐镇江淮,雍宁王倒没撤了你的揽日护法。怎么,要和本侯身边这个踏月护法套个交情了?”
  隋刃笑道:“就算是套交情,也该是我去找厉帅套才是。”说着面容一整,正经八百地抱拳道:“同是护法,可我是晚辈,还要请厉护法多多指教。”
  厉行风自蓝焰那里听说了他的伤情,心中也赞这年轻人洒脱,笑道:“少在此处装模作样,今日一战之后,只怕厉某还要对你称一句‘属下’。这一份名册,你且拿去。”
  隋刃心中奇怪,却见厉行风目光已转向蓝翦,道:“君侯想必知道,前些时日金陵王廷中多有同僚去信到我江淮营中,我本要烧了了事,夏侯先生却劝我不必断了与他们的书信往来。”
  隋刃目中一亮,惊喜道:“那些‘晓以大义’的书信,师兄可是要厉帅敷衍回信,暗中留意各人信中的言谈?——太好了,这份名册阿月正用得着!”
  厉行风微微一笑:“好个机灵的踏月护法。不错,先生曾与我言,金陵朝中这些官员,有一些是令主的死忠,劝降是决计没有可能的,他日城破,也不必多费唇舌,全了他们的忠义之心就是。有一些观望之臣,处世圆滑,最懂得何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对这些人也勿需厉某多言,只要萧娘娘晓之以理,他们自会归附。这类人中虽也可能有些真有才干的,但最要紧的还是第三类人。”说着,直视蓝翦,庄容道:“这些,乃是真正的社稷之臣。他们深知江南江北之争不过国中之战,非关乎华夏社稷存亡。他们食君之禄,自要对金陵王廷尽忠尽义,然而君上不听忠言,致使国祚覆亡,他们又勿需以死尽忠尽义。日后君侯定鼎立国,此等人物皆是须仰仗的人才,务必要赢得他们的真心拥戴,才是社稷之福。想必萧娘娘参政这些年对这三类人心中也有数了,厉某这份名册,不过为她印证一下而已。”
  “社稷之臣……社稷,唉,社稷!”蓝翦喃喃叹了一句,向北眺望,不知为何目中竟现出一缕悲怆,跳上马,向阵前奔去。
  他方才说了不去督战,这一下可吓了凌飞卿一跳,隋刃和厉行风也连忙跟上。云野迎面过来,看样子是要禀报什么事情,可隋刃急匆匆跟着蓝翦走了,他也只得跟几人到了阵前才有暇开口。“公子……”张了口,看看隋刃身前的蓝翦,一时却又犹豫起来。厉行风看他神情心中一动,问道:“可是边庭驰报?”
  他这么一说,隋刃和蓝翦同时回过了头,齐喝道:“讲!”
  自去年襄阳战后雪轻寒北上出塞,边关局势多有变故,但一直没个定论。而今这一份驰报,云野犹豫该先呈给江北之主蓝翦,还是先呈给刃脉领袖隋刃,那必是与雪轻寒有关无疑了。厉行风道:“你拿出来念吧。”
  云野看隋、蓝二人皆点头同意,便破了火漆,抽出薄绢展开,道:“是掖海凌府,玄武令使凌霄的驰报。——天佑四年六月,西夏与柔然合兵,犯我河西。二十二日晨,西夏三王子迁昊率部与我军战于宣宁堡,至黄昏,忽有柔然精锐骑兵袭掠迁昊大营,断其粮道,迁昊大怒,西夏军溃退。途中迁昊为流矢所伤,不治身亡。西夏王延熹大怒,斩柔然使者,急传金令十二道,西夏军遂转道向西,大破柔然……”
  隋刃唇角微扬,道:“袭击李迁昊的那支柔然骑兵,必是李夫人的鲜卑贵族武装。只怕柔然的郁久閭皇族至今还是莫名其妙的。”
  蓝翦敛眸不语,云野便继续念道:“……十一月,女真两部犯我东北边境,西夏趁机兴兵。不料行军途中,海西得报都城被已建州女真大汗亲自率军攻占。十二月初九,海西、建州两部战于辽河东岸,海西大败,大汗逃亡西夏。建州闻讯,遂驱逐西夏使者。建州、西夏不复往来。”
  蓝翦冷哼一声,道:“李延熹会这么笨?只怕他要救的非是海西大汗,而是他手下残余的骑兵。”
  云野继续往下看,果不其然:“……天佑五年正月,西夏斩海西大汗,复与建州通好。三月,有柔然使者入上京面见建州大汗。大汗设宴款待,言谈亲切。西夏使不悦,当晚,猝死馆驿之中。西夏二王子迁继得报,未得王命即自率轻骑出建州边境,劫掠三城乃归。”
  这年余之内各族由结盟南进变成互为仇雠,从此征伐不断,尤其西夏东西两面受敌,加上掖海的靖北军,更是处境艰险。关外这些异族虽与中原仇深似海,但厉行风念及这背后推动之人的辣手,也不禁有些寒心,唏嘘叹道:“如此……也算,嗨,也算个功德圆满了。”
  云野的脸色却白了白,抬头看着隋刃。隋刃目光微闪,道:“暗中激化各部族矛盾,挑起各族仇怨,雪轻寒做得游刃有余,没留下半分把柄。而今边关危局既解,他可是回来了?铁锋人呢?”
  云野垂下头,声音已复低沉:“……海西大汗逃亡西夏时,有一铁姓亲卫随行。大汗被斩,其余亲卫皆殉死,独铁氏不愿。西夏王恶其不忠,厚葬众亲卫,而将铁氏下狱。六月,铁氏遇赦放归,时闻西夏竟与建州交恶,便至庭前长跪请见西夏王。王大奇,见后乃知使臣雪轻寒之谋,大怒,下令逮捕雪轻寒。”
  厉行风看着云野的脸色,不知为何竟悬起心来,道:“他……凭雪轻寒的本事,还逃不脱?”
  “庭前叩见,王赏识铁氏谈吐才干,拟留于身侧听用,不料当晚铁氏即暴猝宅邸之内……六月十七,王下令,将雪轻寒……车裂于市……”
  “车……车裂?”厉行风似乎不信,盯了云野半晌方才回神,有些茫然地望向北方,“他可以逃的,本来,可以逃走的。”他有些微茫地叹着,似乎仍是不信这竟是雪轻寒的作为。
  隋刃也有些出神,这时不知是在答厉行风还是在自言自语:“边关诸事,他皆谋划妥当,但若铁锋成了西夏王的近臣,便可能生出大变故。他、必要手刃此人,才得安心。……埋骨荒漠,永不得返……朝闻道、夕可死矣,唉。”
  “铁锋!”厉行风咬出这两个字,眉宇间杀气纵横,“不管怎样,雪轻寒尚知道为边关尽力,这铁锋——他到底还是不是我华夏子孙,竟做出这等事来!踏月竟带出这样的随从,枉费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他此时脱口而出,这个踏月说得自是宁铮然。
  却见云野收了薄绢,面色已复平静,道:“人最易受到蒙蔽。想必铁锋也非是当真丧心病狂,只是被忠诚二字蒙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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