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88章


他誓死效忠于宁铮然,对他临终的交代自然铭记于心,为此,已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说到此处,却是想起去年奈何先生为隋刃疗伤时说及自己的言语,一时默然。
  厉行风看看这个青年剑客,默然点了点头,道:“蒙蔽……不错,铮然他也是……唉,他到底是个读书人,边关的血战,根本没有亲眼见过。若他亲自到边庭走一遭——”
  “那只怕,结果就不会这样了。”隋刃轻轻摇了摇头,喟叹,“山城水祸,洛阳屠戮,雪轻寒都有份,可这一次在异族面前,他……到底还有风骨在。”
  “……彼若生于战国,则佩六国相印者,非秦也。”
  蓝翦一直都没怎么出声,这时低沉沉说出这一句来,让另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隋刃微阖双目,心中慨叹:“有君侯此言,雪兄,纵然尸骨无全,也当瞑目了吧。”抬起眼,顺着蓝翦的目光望出去,正北方向,聚宝门前,战事虽是刚刚拉开序幕,却已激烈得让人不可逼视。冰冷的刀剑,砍在同是血肉之躯的火热躯体上,鲜血如沸。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而往往却是要不了五百年,就是无数的生灵被这样改朝换代的硝烟吞没。盛极而衰,王朝的没落无可避免,可是这千载锦绣河山,一遍遍被鲜血浸染,一次次被白骨覆盖,凡亲历于此的人,相信没有几个真能丝毫无动于衷。
  “国中之战、非名将啊!”蓝翦紧皱着眉,深深埋头下去。如凌飞卿等时时随护左右之人都从未见过他如此沉痛,一时皆有些不知所措。隋刃却似有些呆了,喃喃重复:“国中之战、非名将?”
  蓝翦抬起头,似乎望着战火中的聚宝门,又似乎是透过聚宝门,望向遥远的北方,怆然道:“昔年我与烈侯、行风并称,行风靖海路,定江南,烈侯镇辽东,我镇北关,皆是对抗外夷,保我中州安宁,说‘名将’二字,并不为过。这些年角逐中原,经历战事无数,却再当不起这两个字了。四夷未服,时时扰我边界,窥我河山,我等却在这国中打得不亦乐乎……这金陵城中,何曾少了大好热血男儿,却——七年征伐,皆是同族相残,又何曾有一战值得称道!”说到此处,忽双眉一振,扬起马鞭指着不远处那座城门,目光凛冽,“行风,这当是我华夏国中最后一战!但你的枪,绝不能就此放下!”
  这一句,有如金声玉振,扬着铮铮铁意,就如同他身上鲜明的战甲,披过塞北边关激荡的朔风飞雪,覆过胡虏铁骑扬起的战尘黄沙,染过保国将士的热血和征戎远戍的烈酒,不论何时,都能凝出一股令入侵者胆寒的赫赫威严。七年征伐,就如他自己所言,天下既乱,能者居之而已,什么救民于水火,多半不过一句口号。可是今日这一份边庭驰报,雪轻寒为了消除边关最后一道隐患而甘受车裂之刑,终让他将这份担当明晰起来——争这天下,非止是有能者居之,更是要消弭国中之战,保这华夏社稷的安泰。这是他蓝翦无可推卸的责任,做不到,便是负了七年来亡于国中的靖北军将士,负了一直忠心追随他的臣属,负了这累累生灵和锦绣河山,也负了他蓝翦的一腔热血。
  ——国中之战、非名将!厉行风从未想到,除了那年随明大都督南征之外,他还会因另一个人的一句话如此心神激荡。枪曰莫话,一将功成万骨枯,叹的岂非也正是这国中之战?不错,金陵一战,当是华夏国中的最后一战,日后若再有征伐,当是保国之战。那么,厉行风分当效死!
  “厉行风分当效死!”他一抖枪,在马上向蓝翦极郑重的行了个军礼,而后拨转马头,向他负责的通济门方向驰去。
  “……国中之战、非名将!”听着厉行风马蹄远去,隋刃似乎才回过了神。短暂一阵沉默,似乎在沉淀心思,再张眼时,清明的目光中更多了一分凛冽。如前所言,仍是少年的血性仍在。血犹未冷,故而会为这一句“国中之战非名将”豪情激昂。
  他也不与蓝翦招呼,“唰”地一声抽出宝剑,喝道:“云野,子煜,凤镜,秦昔,跟我走!”
  三十余骑早在整装待命,听他叫唤,在马上齐齐行礼:“分当效死,义不贪生,请公子下令!”
  隋刃却是哈哈一笑,道:“效什么死,都给我全胳膊全腿儿的回来,这是命令。练了这么久,还让人砍了你兄弟,你们丢不丢人!”
  众人皆大笑,荆子煜大声道:“谨遵公子令谕。公子放心,此番定让石磬一败涂地,雪我锋刃海上江边之耻!”
  
                  第四十章 男儿到死心如铁(中)
  聚宝门前,战事正烈。
  隋刃不是头一次亲临战阵了,可是这一次似乎远比往常令他振奋。耳边犹回响着蓝翦“国中之战非名将”的慨叹,但此时他心中念及的,却是师尊那一句——谁人敢去定风波!或许他生命将在今日终结,可再没有丝毫的自伤之情,有的只是话语中那一股舍我其谁的风发意气,仿若周围嘈杂惨烈的喊杀声都交错成了那一曲荡气回肠的《定风波》,带着萧覆雨金戈铁马,经纶世事,覆手天下为雨的凛凛风骨激荡于心。他执剑长啸一声,大声问:“薛暮衍,你可敢与我一战。”
  他还是那样问,薛暮衍也还是那样答:“我为何要与你一战?”他本帝室贵胄,为他薛氏一脉的江山背城一战,本是他自己下令,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如今又怎能弃这城下死战的将士于不顾?
  于是他冷笑,骄阳下甲胄寒光闪闪。
  “本王是这聚宝门的主帅,非城破,绝不离开阵地半步!”非是他不敢应战,只是弃大义,守江山,乃是他最后的抉择。既已选了这条路,那其实这一战于他而言并无必要。
  那边年轻的剑客却也不恼,只是一笑,道:“你这个理,倒也说得通——”
  “公子!”却是墨欤的声音传来,隋刃便一惊,皱眉转头道:“谁让你来的!”
  墨欤抿了嘴不答他这一句,却道:“云野、有麻烦了。”
  隋刃还未反应,那边薛暮衍已是神色剧变,霍然转头死盯着身旁的护兵,厉喝道:“石磬到底在不在城内?本王让他看着韩策,他——竟敢抗命!”
  那护兵突然哭了出来,叫道:“王爷,我们不能眼看着你……属下愿为王爷效死!”
  “效死?效什么死?”薛暮衍似愣了一下,既而狂怒吼道:“滚回去!”
  隋刃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他的一臂伤痕,颇感慨地笑了笑,道:“大厦已倾,回天乏力,令主既不愿属下多做牺牲,又何必拖了这一城军民受苦。”
  这时,猛有数声巨响传来,仿佛大地都震颤起来。众人皆惊,放眼望去,只见聚宝门正南,蓝翦的中军所在处,一蓬又一蓬的黑烟升腾而起,那黑烟下烈火迅速蔓延,诸多营帐有的被大火吞没,有的却被巨响震起的灼气推上半空撕裂成碎絮,一时间,中军大营尽入火海。
  原来这才是令主的破敌之策!
  原来他这数月来非止做了筑城一件事,更在城外阵地下埋了霹雳雷火。怪不得他敢出城与靖北军野战,原来所谓背城一战,不过是要将君侯引至此处。霹雳雷火炮制不易,帝都十三门虽只这聚宝门外有此埋伏,但蓝翦乃是靖北军军心所在,他的中军有个闪失,靖北军、乃至整个江北都要大乱。
  那雷火还未尽数爆完,一阵阵的巨响仍然接连传来,焦臭火油的刺鼻气味鼓荡在空气里,伴着浓烟滚滚,笼罩了整个战场。这时以轩辕止杀带兵之能,也压不住手下兵士的惊慌失措。他却也恼了,忍不住叫骂起来:“他奶奶的,拿小爷开涮么!”但虽怒,却不慌。他深知此时甫遭变故,军心大乱,若不能及时稳住阵势,但有一个士兵溃逃,就会引来全军的溃败。到那时莫说破城而入,只怕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电光火石间稳住了心神,他运足了中气大骂道:“一帮孬种,要滚快滚,少在小爷跟前现眼!没你们这帮孬小子,爷一个人也能把旗子插到城头上去!”他这稳定军心的言语也算独一无二,然而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士兵,他手下的士兵跟他一段日子,都和他一般的臭脾气,最受不得激,听得这话骂声四起,竟有不少对他这个主将怒目横眉的,但是,也再无一人退却。
  然而蓝翦的中军遇袭,主帅不明生死,到底军心乱了些,锐气已不复方才。
  “呼”地一声鸣镝声起,一支金箭直插云霄。骄阳下金箭如取日月之精华,光芒四射,在云端一闪后俯冲而下,竟正插入城头箭楼之顶。
  “日月经天,君侯的金箭!”
  不知是谁叫了这么一声,靖北军中便是欢呼四起,轩辕止杀趁机重整阵势,军威更胜从前。然而他见得军心重振,却是坏坏地贼笑了一下,暗道:“好小子,这一箭来得及时,给小爷解了围了,等回去请你喝酒。”那些普通士兵看不出,他轩辕止杀又岂能看不出那一箭断非蓝翦所为?只不过墨欤那小子箭术不错,却没有这么好的内功,当是那姓隋的小子帮了忙的。
  那边隋刃却也松了口气。方才情急之下,将蓝翦的金雕玉锋箭丢给了墨欤,好在这小子乖觉。他抬头,直视被他拖住不得出战的聚宝门主将,微笑问道:“霹雳雷火虽可以自爆,但若有人亲自引爆,想必威力会更大,令主您说是吗?”
  薛暮衍脸色雪白,神情却很平静,看了隋刃一眼,漠然问道:“你如此笃定,莫非早有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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