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雪

城里办了法事，听说是给城主前些日子早夭的幼子办的，许多出名的法师道士都被请了过来。此时的城里，成了妖最待不得的地方。一不小心便会被颇有修为的道士收了去。
    不少稍有灵性的小妖小精都跑到城外避风头。而逸雪在行云的帮助下，总算是挨了过去，免去了到城外躲避的颠簸。
    行云见她妖力如此之弱，也只能摇头叹息，如果让她就这么一个人带在人间，不出一个月便会被人收了去。也难怪会被族里的长老软禁起来。这么一个只有占卜能力的水妖如果不严加看管，落入他人之手，只怕是后患无穷。
    又过了几日，城里又来了一批占卜师。临近岁末，占卜师们前来为城主占卜下一年的运势。但也只有个别具有声望的占卜师被请入了城主府邸之中，大多数占卜师只是趁机在城里设摊为贵族富人卜筮。
    这一日，一位以美貌著称的占卜师在为城主占卜完之后，在城里设下了一个擂台。她以卜筮作为比试项目，宣称若能击败她，便能做得她的夫婿。
    “华莲师父，都准备好了。”侍女轻声对屋内正在梳妆的女子说到，“您何时出来？”
    对方转过头来，浓密的长发微微卷曲，簇拥着一张迥异于中土人士的精美容颜，深刻五官，琥珀色的幽亮眼眸，那头褐色的长发于阳光之下折射出了金褐色的光泽。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她开口，声调之中有着细微的异域特色。
    “是的。”侍女福福身，退了出去。
    她转回头，慢慢地戴上了面纱，动作优雅而轻柔，仿佛正在进行着一件神圣无比的事情一般。
    “逸雪，想去看么？”行云征询她的意见。他个人对于这个艳名远扬的女占卜师倒是挺感兴趣的，既然能够设立擂台，那看来占卜术应该不差。
    “不，不想去。”逸雪反复用手摩挲着算筹，低头若有所思地开口，“你若是感兴趣便去吧，我先回客栈了。”
    “嗯。”行云并未发现她的异常，或者说是那个神秘的女占卜师暂时吸引住了他全副注意力，“我很快就回来。”
    逸雪在他走远之后才抬起了头。
    她一脸的惊慌失措，那模样远胜之前碰见道士时的反应。她深吸了几口气，依旧无法平复自己翻涌的心绪。
    慢慢走回客栈，她背靠着门，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瑟缩着弯下了腰。
    “喀”的一声轻响，伴随着指尖的刺痛，她怔怔地低头，发现竹制的算筹被她生生折断了一枚，指尖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伤口，鲜血就这么冒了出来。
    逸雪忽然就哭了起来，不是因为那细微的疼痛，而是因为她——真的失去了她的占卜之力。
    自从前些天她再也无法自算筹中得到任何的讯息开始，她便知道，她失去了她引以为傲且唯一可以依凭的，与生俱来的能力。
    为何会这样？难道是上天惩罚她私自离开妖界么？可是……她要的，只是一份自由啊，她只是想要离开囚禁自己的牢笼，难道这样，也有错么？
    她只是想……和那个绿眸的男子在一起。明知自己高攀不上，但是她的心里却依旧有着这份奢望。而她更明白，他本不屑于和一个妖打交道，但是她的占卜能力高超，他的落败，也不过是因为她在比试时内心尚有一丝杂念所致。若他静下心来比试，她未必会这么侥幸地胜过他。
    但是，现在他终究是在她的身边不是？她只是奢求这么一段时光，别的，她想都不敢想，难道连这一点奢望，都不行么？
    她知道，行云那么高傲的男子，会待她好，也纯粹是因为她的占卜之力，对她另眼相看。而现在，她已变得一无是处，他会如何？她不敢告诉他，也不愿告诉他。若使让他知道了，恐怕他会立刻离开吧。没有了占卜之力的她，连他们之间的约定都失去了约束力。
    逸雪咬住下唇，泪流满面。
    所以，不可以，不可以让他知道。只要再让她在他的身边待一段日子便成了，只这段日子……
    行云觉得分外无趣，四下里，没有一个人的能力能够入他的眼。都是些乌合之众。但是逸雪不同，即使不甘心，他也得承认，她的占卜术远高于他。
    只是最近的逸雪有些奇怪。行云微微蹙眉沉吟。逸雪与他同为占卜师，所以他无法推测出她的异常是因为什么。
    不过有时间还是去问问罢……
    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他侧头望去，就这么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好强的灵气……行云有些诧异地扬眉，他打量了一眼对方，心下了然。这名女子便是那女占卜师吧。在凡人之中也难得一见的占卜之力。
    华莲叶注意到了远处的绿眸男子，面纱之下的红唇勾勒出了一朵浅浅的笑容。她招来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匆匆从擂台上消失。
    行云见对方离去，也无意多留，掉头离开。逸雪一个人在客栈他也不太放心，这里附近仍有着游方的法师道士，万一被他们察觉到了逸雪的存在，恐怕是……
    思及此，他不由加快了脚步。离他数丈之遥，一名女子远远地跟上了他。
    “逸雪。”他唤了一声，四下无人。他下楼找了一圈，依旧不见人影。正准备外出寻找，却见对方自外头步入。
    “行云。”逸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表情宁和。
    下一刻，她被人用力地握住了肩膀。
    “你出去怎的也不留张字条呢？”行云生气地低吼，绿色的眼眸亮得惊人，其中闪烁着幽暗的怒火。
    逸雪在起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对不起，我看见有道士来了，所以只好先跑出去了。”
    行云松开了手，目光缓和了下来，口气也柔和了不少，“是我失态了。逸雪，没有弄疼你吧？”
    她轻轻摇头，“没有。”她依旧微笑着，微启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一道明媚的声音响起，“公子。”
    两人同时看向了声源处，只见一名容貌明丽出众的女子正款步走来，“公子，初次见面，我是华莲。”她微微一笑，说到。
    行云当下认出了女子。不正是那蒙面的占卜师？
    “是你。”他不动声色地将逸雪护在了身后，“华莲姑娘找我什么事？”
    “公子可愿做我的夫婿？”她毫不避讳，开门见山地问。
    逸雪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大胆的华莲。
    行云倒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华莲姑娘，这话可不能随意说出来，有损你的清誉。”
    “我可不是信口开河，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当时全场只有你才有能力击败我，但你为什么不上场来？”她问，异域女子的直爽之气毕现。不同于中土女子的羞怯，她们这么异邦儿女素来爱憎分明，喜欢便要告诉对方，扭扭捏捏是得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的。
    “在下无意娶妻。”他自是看见了那招亲的告示才会打消了比试的念头。作为上仙，他又怎可娶凡人为妻？
    华莲固执无比，“为什么？我不够好么？”
    “当然不是。”虽然她这种爽利的性子却是讨人喜欢，但是……他侧头，发现身后的逸雪不知何时已然上了楼去，他摇摇头，望向了坚持的华莲，“华莲姑娘，请回吧。”
    “不要。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占卜师，此生我非你不嫁！”华莲扬高了声音。
    四下一片哗然，行云微沉下脸来，“那请便罢。”他拂袖离去，不再理会这个纠缠不清的女子。
    敲了半天门也不见逸雪开门，行云索性推门而入，却见对方怔怔地抚着手中一枚断裂的算筹，右手食指上赫然有着一道凝固着血液的细长伤口。
    行云上前，“怎么回事？”他轻执起她的手，转眼之间就治疗好了她的伤口，“你的算筹怎么会断裂？”
    逸雪抬眼看他，目光有些空洞，“我也不知道，行云……这不是好兆头……”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微弱的颤音，“行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占卜师的算筹断裂，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再也无法使用占卜之力了？是不是……再也没有资格留在他的身边了？
    “别乱说。”行云长袖一拂，使用法术变出了琉璃般通透的算筹，“还是换个材质的算筹罢。免得下次又不小心伤了手指。”这原本是他极为喜爱的算筹，加持了法术而变得坚硬如金石，不易损坏。不过现在他作为司命上仙，那司命上仙历代传承的算筹是他现在使用的法器，这琉璃算筹便也用不上了。
    这七彩琉璃的算筹透着灵气，一看便知不是凡物。逸雪怔怔地接过，琉璃冰凉的质地让她冷静了不少，她握紧，低头轻声道谢。
    行云拍拍她的头，目光是他自己不曾察觉的温柔，他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虽说是青天白日，但一直待在逸雪房中也不免遭人非议。逸雪不谙世事，并不代表她不懂得周遭人们的眼神。而他，不想看见她羞赧无措的模样。
    最近总也不见逸雪占卜，或者应该说自从她来到人间便再也没有使用过占卜之力。但即便是他问了，逸雪也未必会回答他。方才那断裂的算筹也着实令他有些心惊。
    不过，若真是将来真有什么凶兆发生，他在一侧守着，想必也能化险为夷才是。
    行云想着，微微露出了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