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雪

逸雪想要去人间，行云纵使不怎么乐意，也得奉陪。他许诺过要实现她的三个条件，便一定会信守诺言。
    可是，他居然真的输给了逸雪！
    从未尝试过的失败让他有些沮丧。
    他居然输给了一个水妖。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败绩！
    逸雪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了然般地安静地出声：“你若是不愿去人间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带我离开这里便成。”
    行云侧头看她，碧色的眸子里透出了一丝打量的光彩。
    除去她拥有的超群的占卜力之外，她只是一个苍白而平凡的女子，至多算得上清秀的容颜，瘦弱而平凡无奇，然而她那一身宁静而柔和的气质却是万分引人注目，站在离她近些的地方，便能感受到的温柔气息令人感到迷醉。
    沉默了很久他才缓缓出声，“……没关系，走吧。”他将手递向了逸雪，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之中，已是一片坦然。
    “谢谢。”她微笑，握住了他的手，一步步远离了她出生成长的妖界，毫不留恋的。
    只是，想起了那个独自于王座上等待着与心中所爱之人相见的主上，逸雪又有了些微的不忍。她若走了，主上，便又是一个人了。
    可是——她是一定要离开妖界的。
    因为，她要的，是自由。是她这几百年来从未得到过的自由。
    而所幸的是，她已然预见，主上一个人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等待了千年的主上，终于是等到了那个人……
    “主上，不用去追么？”早已发现两人踪迹妖界哨兵询问着他们的王，“妖仙对于我们而言太重要了，让她就这么离开……”
    淡淡扫了对方一眼，不容置疑地下令，“不准去。”被称作主上的男子转身离去，眼眸之中闪动着晦暗的光彩，却依旧美得动人，那是一双三界之中最美的眼眸。
    终于连你也离开了。
    逸雪，离开了这个牢笼之后，你便不会再回来了罢……
    那么她呢？……苍旻她可有一日，能挣脱她的牢笼？
    逸雪，你会幸福么……
    从未到过人间的逸雪对于任何事物都透着稚气的好奇，看上去多了几分生气。
    “人间很热闹。”行云看着四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你喜欢热闹的地方？”
    她想了想，摇头，“不是。”她抿着唇笑，“只不过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外面的世界，在妖界我是断不能四下随意走动的，所以决定到人间来。”
    行云点点头，然后扫了一眼她握在手中的东西，“簪子？”
    “很漂亮。”她平日里总是以丝带束发，也从未佩戴过任何的饰品，朴素得令见惯了奢华装束的行云不免诧异。
    勾了勾唇角，他难得心血来潮转过身来，为她挑选了一支碧玉簪子，付了钱之后递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送我的？”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喜地笑着。小心地握住，眼中一片灿亮。除了主上赏赐的东西之外，她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东西。
    行云笑笑，不答话。唇边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测，看不透他的心思。
    逸雪梳了一个很简单的发式，大半的长发用那支碧玉簪子松松绾起，梳成了常见的流云髻，剩下的发丝披散着垂在胸前。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犹如初及笄的小少女第一次绾发时那般高兴。
    离了梳妆台，逸雪走到桌边，习惯性地掏出了算筹，尚未想清楚要卜筮什么，熟料手一滑，算筹便掉了一地，散落成了一个卦象。
    巽下震上。上六振恒。
    逸雪心下一颤，从未占卜过如此凶险的卦象，强烈的不安敲击着她的内心。
    此时门外有人敲门，行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逸雪。”
    她弯下腰去，迅速拨乱了卦，起身开门。
    “逸雪，可以下去吃饭了。”他发现对方脸色不对，顺口问到，“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把算筹弄掉了。”她勉强笑笑。手指在飘逸的袖口之中微微发颤。
    行云长袖一拂，算筹尽数落入他的手中，他将之收拢，递给了逸雪，“收好了，别再弄掉了。”他说。
    “嗯。”她接过，收入怀中。随行云走下了客栈二楼。
    一顿饭吃下来，见逸雪始终是心神不宁的样子，行云停筷，问：“不合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听说有些妖来到人间会有些不适，不知道逸雪是不是因此才脸色不佳。
    逸雪摇摇头，“许是天太热了。”她放下碗筷，动作踟蹰，“我吃饱了。”她站起身，准备回房，连因有的礼数也顾不上。
    她现在，迫切地想要再一次卜筮看看。刚才的结果，也许只是个巧合也说不定……
    低头步履匆匆的她在踏上第一阶楼梯时便撞着了人，她连连道歉，在抬头看向对方时，却是脸色大变。
    对方也诧异地看着她，“水妖？”
    “我……”竟然碰上了道士，本能的畏惧让她吓得脸色发白，后退几步，往听见声音而走过来的行云身后躲去，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我……对不起……”
    “好大胆的妖孽！竟敢——”对方的声音嘎然而止，“仙人？”
    行云扫了他一眼，不做回应。
    他侧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牵着她的手往楼上走，不去理会身后那人叫着：“仙人留步，那女子……”后面的话他没有兴趣听下去，逸雪的身份，他怎会不知，而他在意的，只是逸雪的占卜能力。此时，他注意到身边的女子仍在微微发颤，于是，他低头露出了一抹浅笑，“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逸雪轻轻点头，心有余悸，却平静了些许，她握住了手中的算筹，怯怯地抬头看他，“谢谢……”看着他，就觉得莫名的安心。是因为他是带她离开妖界的人么？还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仙人么？
    上仙啊……那可是天界最最崇高的存在，而现在，天界占卜术第一的司命上仙现在正在自己的身边，握着她的手，保护着她。
    逸雪低下头去，心中有着奇异的温暖感触。
    原来，上仙便是这般模样，并未像妖界的水妖们所说的那般长着三头六臂、威武神勇，行云只是个容姿出众，英俊非凡且气质高洁的男子。
    和她……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是夜，无法入眠的逸雪坐在窗边，仔细地卜筮着水妖族的动向，窗外月华如水，映得她的面容如玉般洁白，她低垂着眼睫，将算筹摆放出了各式的卦象。
    不久之后，她将之尽数打乱。
    “怎么会……”她握住了一枚算筹，紧紧地攥着，关节泛白，却不及她苍白的面容。
    怎么会突然之间，无法使用占卜之术？
    她盯着面前的算筹看，平和的面容之上出现了罕见的无措的神情。
    莫非真是因为初到人间，无法立刻适应此处。但是前些天还好好的不是？她的能力不可能在一夕之间消褪。
    她咬咬唇，固执地再度开始摆放算筹。
    不可以，不可以失去占卜的能力。
    如果连这一点都失去，那么她还有什么可以依凭？
    她本就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