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雪

从未听她提及自己的双亲，行云扬扬眉头，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父亲是水妖一族中最出色的男子。”说起自己的父亲，逸雪很是怀念，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记得小时候我便有了占卜的能力。但父亲一直让我别在外人面前使用。所以那时候没有人知道我的能力，只除了父亲。”
    她的双眼因为沉浸于回忆中而变得幽暗，沉静的面容透着柔和的意味。
    那时有许多人称赞她有着漂亮的容颜，但对于她身上的气息，所有人都表示怀疑。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她的父亲都会抱起她，习惯性地微笑：“逸雪没有杀过人。”是的，因为她一直以来的茹素，所以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的血腥气味。
    但，当她届满两百岁时，父亲却将她带入了深山之中，不再与外界有所接触。一次偶然，她听见父亲的喃呢，“掩饰不了了……她的仙气已经——越来越浓郁了……“她不明白，素来沉默而忧伤的父亲，为何会在她所看不到的地方露出那般绝望的神色。
    在她与父亲相处的最后一年，她的父亲将自己大半的妖力与生命力注入了她的体内。
    父亲眼看着她痛苦尖叫，却是露出了释然的笑。
    她的父亲开始沉睡。整日整夜。
    而她则在之后发现自己的容貌变得平凡无奇，连那双原本是深沉的天青色的眼眸，也完全转变成了黑色。
    可是，当时的她，并没有去在意这些，她满心满眼都是昏睡不醒的父亲。
    过了很久很久，逸雪也记不清是过了多少日子，她的父亲渐渐转醒，看着坐在床边守着他的自己，微微笑了起来，第一次，那笑容之中不带丝毫的忧伤，“逸雪……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是父亲不好，只能封印你一半的仙力，让你的血液之中流淌着的，是一半的水妖血液。逸雪，如果可以让你变成一个完全的水妖那该多好……“他的眼中隐约有泪，却因为晦暗的情愫而变得朦胧不清。
    “父亲，您说什么？我不是您的孩子么？”她慌张地问到。即使年纪尚浅，却已经能够听出父亲话中有弦外之音的她，心中隐隐不安。
    父亲抚着她的长发，面容慈爱，“是的，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我最爱的孩子。”他极为肯定地告诉她，“逸雪，你是我的女儿。”
    “父亲……”她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气息正在逐渐变弱。
    “逸雪，别怕，父亲只是……累了……”他说，“逸雪，你要记住，我爱你……”他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
    她以为父亲真的只是因为累了，所以又睡着了，但是，当她发现他与她交握的手失去了以往的温度，呼吸也已然停止了之后，她才知道，她的父亲，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我不记得更早之前的事了，例如，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我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说他帮不来我。但是知道，我是他的女儿，永远都是。”她轻轻地说到，万分坚定。
    “那么，后来呢？”
    “后来没过多久，我被长老们发现了我的能力，以及我半仙半妖的血统。长老们因此而看不起我，却又想要利用我的能力，将我囚禁在了一个院落之中，从不让我外出。知道我被主上召见，才来到了逸雪居，相较之从前，自由了不少。”逸雪平平淡淡地叙述着那之后的事，不夹杂任何的感情，仿佛那只是别人的事情，而她，只是负责诉说。
    “那么，你寂寞么？”行云问。
    “寂寞？也许罢。不过时日久了，也便习惯了。”她笑了笑。
    行云垂眸，却是在看逸雪居那雪白的屋檐，这里是妖界之主给逸雪所建造的，庇护所，他低声道：“逸雪，我会陪着你的，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对方没有出声。同时，有什么靠在了他的肩头。他侧头，却见她正在无声地哭泣。
    透明晶莹的泪，不断落下，她伸手捂住嘴，轻轻地颤抖着。
    “逸雪？”他有些诧异，碧绿的眼眸闪烁着微光。
    “谢、谢谢你……”她哽咽不已。
    “不，只是我们的约定，所以，你不用说谢谢。”不是条件，而是——约定。
    “……抱歉，我不记得了……”她抬手拭去泪水，歉意地一笑，“但你既如此说，我便信你。”
    “嗯。”行云点头，碧眸霎时明媚得如同初春的新叶。
    两人并肩靠着，安静地坐在那里，直至天明。
    天亮后不久，有了些许困意的逸雪靠着行云的肩头，慢慢地睡去。行云小心地将她抱下屋顶，安置到了床上之后，他坐在了床边，凝视她的睡颜。
    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行云并未回头，维持姿势不变。
    直到对方欺近，冰冷的剑身压在了他的颈部，“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对方压低了声音，亦是唯恐惊醒了沉睡中的人。
    “我是你们主上新派来的护卫。”行云道，丝毫不显畏惧。
    “你不是妖，你让我如何信你？”他杀气森森。
    “那你动手好了。”他漫不经心。
    凖收剑，静视行云片刻，方才道：“失礼了。不过，请随我来，圣女休息时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行云终于侧头看向了他，一双碧眸让对方明显怔了一下，他点头，“好罢。”
    逸雪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正暗自诧异自己竟睡了那么久，凖敲门，得到她的回应之后，推门而入，“大人，主上来了。”
    “啊，好的。”她立刻换了一身衣服，匆匆梳洗了一下。
    千夜进来时，逸雪正对着镜子发呆。他唤了几声都未见对方有所反应，直到他轻拍对方的肩膀，对方才如惊弓之鸟般回神，“主上。”
    “在看什么？”他随意地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逸雪勉强笑了笑，带过了这个话题，“主上，木长老他——”
    “已经处决了。”千夜回答，并不在意这个消息在妖界之中引起了如何的轩然大波。
    逸雪的目光微微一黯，但旋即又抬眸微笑，“主上，要不要品尝一下新的香茶？我昨日才做好的。”
    一听有新茶，千夜立刻点头，“当然要了。”那神色，竟透着几分稚气。
    逸雪含笑，起身去准备。
    在千夜离开之后，逸雪又坐在了梳妆台前，微微叹息。
    不是错觉。她的眼睛，真的——隐隐泛着幽亮的绿色……怎么会这样……
    正在出神的她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逸雪。”
    她再度一惊，下意识地伸手遮住了镜中所映出的她的眼睛。并迅速的站起身来。
    行云有些诧异于她的反应，却只是开口询问了自己进来时所想要得到回答的问题：“你今天要去火长老那儿？”
    逸雪点头，“是的。”
    “可是他们——”
    “火长老是我父亲的舅舅。”她说，“虽然他不怎么喜欢我，平日里为我护航，保我周全也是一半出于和木长老作对，一半因为我父亲的关系。”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行云不明白逸雪是怎么想的。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缓步往外走去，声音温柔而落寞，“我不想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