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初午后

本以为永远没有尽头的冬天，春天就在自己转而回眸的瞬间落地生根，抽枝拔节。树枝上碎粒般的花芽。远处满树轻烟薄雾般的嫩黄细花。都在低声近乎无限缓慢绵长的昭示：我回来了。鸟儿展翅飞回。沉鱼浮出水面。
    “你开学就去交退学书么？”
    “唔……”转过头去刚好看到商寻光滑如瓷器的侧脸。
    男生漆黑的眼里闪着明亮的青草色泽，望着远处，“那你以后打算做些什么？”
    “给自己放个大假，好好休想一下。”
    “你是啊，需要好好冬眠一下啊……”
    “我哪有，晚上的时候处理发过来的文件都需要好长时间呢……”
    然后就只剩下寂静的呼吸声，像穿过树梢的一阵微风。
    商寻靠到椅背上，伸直两条长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初晓，“初晓，你给我说说你吧……”
    “……那你要知道些什么呢？”
    “只要关于你的我都想知道……”
    歪头想了一下，“我呢……还真不好说……如电视里演的我是家族事业的唯一继承人。很早就开始接手一些简单的项目处理……小的时候……”
    枯掉的草间也时儿有几抹绿色跳入眼帘。有些藤蔓般的树开了满满枝条的黄色小花。到处都有野花开放。斜看过去竟然像密密一片。
    风吹拂上脸颊依旧能感到微微的凉。又带着一冬后卸去萧瑟的清新。
    女生的声音在耳边不高不低的响起，宛如午后阳光照下来，暖暖的抚在身上，不轻不重的也有了质感。让人心身放松开来。
    男生的表情在女生的轻描淡写后，隐隐还是有心疼惊讶浮现。心里也有了更加坚决的决定。伸手紧紧握住女生的手，眼睛明亮得洞彻人心，“初晓，我不管你是雪尔瑞*伊丽莎白，还是原初晓，我也会很努力的学习，以后替你分担你身上的担子，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单的走下去。”
    “唔……那就等你了呐……”
    “嗯，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初晓。你那么优秀，我怎么可以离你太远呢。我相信我有那个能力和你比肩而行的。雪尔瑞。
    开学报道那天学校的成绩公布栏前挤满了学生。某某冲进前30，某某又跌到20之外，都是大家议论的话题。不过在喧哗之上女生却是最重点的谈论对象。
    “哇，高二七那个原初晓竟然考了737。简直不是人。”
    “就是，怎么考出来的。”
    “从来就没看出来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
    “听说以前都是他们班最后几名呢……”
    “你难道不知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简直太强了。”
    “就只有语文扣了13分呢。太厉害了。”
    初晓闲闲的把手插在衣兜里，懒洋洋的像散步一般，黑色丝缎般的头发在白色帽子像瀑布流下来。银色的耳麦线时隐时现。手腕上的玫瑰红丝带垂下来，在空气画出温柔的纹路。
    漂亮得令人侧目。
    那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像丝线一样把女生包裹起来。嫉妒。羡慕。惊讶。若有所思。可全部都挡在美妙的音乐世界之外。
    “欸，想不到她真的好漂亮欸……”有女生在初晓背后悄悄说。
    “就是欸，原来人也漂亮，成绩竟也是这样的好……”
    “听她们班的同学说她不讨人厌，只是不太爱和不熟的人说话……”
    “肯定是有人太嫉妒她才搞那么多事出来。”
    “嗯。”
    “好酷哦，我要是那样的人该多好啊……”
    “是呢，隐藏起的时候根本没人知道，一旦绽放就是光芒四射。”
    就宛如是沧海的一株花树，浮云滚滚，那样单独骄傲飘摇的生存，暗战红颜。飞度流年。
    到了办公室过后，看到女生进来，很多老师都用羡慕的眼神看女生的班主任。初晓的班主任高兴得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初晓同学，你来注册了啊……”
    礼貌的对老师一笑，“不是，老师，我打算退学了……”随即从背包里摸出退学书规矩的放到班主任的办公桌上。
    40多岁的男班主任愣了一下，才不解的看女生：“为什么要退学呢……”
    “家里让我回去。”
    赶忙有老师□□来，“是有什么困难么？！”
    “不是……”
    所有老师都遗憾的看女生，“那为什么要退学啊……”
    “就是,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给我们说说，能帮上忙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欸？！”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家里一定让我回去。”
    后来老师轮番上阵来游说女生留下来，可最后在女生毫不动摇的表情下，都无不遗憾的看着女生从容的走了出去。初晓刚摸了摸头上的冷汗走到楼口拐角处，就听到“欸”的一声，吓得差点转身就逃。
    竟是原苍然。
    套着松适有度的上衣和休闲裤，倾着的身体靠着光滑的墙壁，刘海依旧遮住左边的眉，精致柔和的脸部线条恍惚一夜之间变得清晰锐利起来。折射的光线在侧面镀上浅浅一层，右边脸庞在光影间看不清楚。
    “你怎么在这里？”
    “为什么要退学呢？”男生的声音磁化得那般温暖。
    “欸？”
    男生有些局促的看了女生一眼，眼睛却转向别处，轻轻的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退学欸？”
    “这个啊……一时也难说清楚。”
    “就这样走了么？”
    “什么……”
    “不会和他们道别么？”
    “呵呵……算了，说不定他们还不愿意看到我呢……”
    “以后大家……还是朋友么？”
    初晓点点头，“唔……”
    其实想问的是，那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了呢。在过多少年。再过多少年。那个在心里喜欢了好久的女生才会由模糊变到清楚的跳到自己面前，也说一句，其实喜欢你好久了呢。喜欢你有好久了呢。
    不过，不是过去。不是现在。
    我想，未来也不会了吧。
    “走吧……”停在梯阶上，又侧头过来对女生口气温和的说。
    “……哦。”
    整整一路上，都会有人的视线携着含义不明投落在男生女生身上，时间截成的断面，拉成流光般的斑马线，一格一格的从女生眼前逶迤而过。
    慢慢不再刻意掩饰的美丽，陡然高得让人惊讶的成绩，古筝小提琴的功底都见证过，除了不了解家境外，女生似乎也没什么缺陷的地方。走在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生身边，光芒竟也不能被一丝掩盖掉。受到那么多的瞩目，即使那些目光让人质疑。也不是没有道理。
    两人一路都静默无声。过成绩公布栏的时候，人已经很少，三三两两的伫在那里，男生的目光恍如潮汐无声缓慢的卷了过去。初晓也顺着男生的目光看过去。
    全级排名公布名单。
    高二七班。原初晓。第一名。737。
    高二七班。原苍然。第二名。668。
    两个名字排在一厘米之遥。细细一条线段的距离。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这两人是兄妹或者姐弟么？想到这里初晓抿着嘴无声的笑了出来。转过来的男生刚好捕捉到女生嘴角还未平息下去的笑意。
    “你笑什么？”
    指了指两个排成一排的名字，“喏，看名字我们像不像是两姐弟？”
    仔细的看了看，“像么，要是也应该是两兄妹吧……”
    “那也说不定……”
    “如果你就这样走了让很多老师都会遗憾的……”
    “那有什么……不是还有你这张王牌么？”
    摇摇头，“你太高估我了，我的爆发力可没你那么惊人……”
    两人出了校门，站在路边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报过道的学生脚步渐次消失在拐弯处。又有新的慢慢聚集过来。香樟梧桐杉树和枫树繁杂的种在一起，苍苍郁郁的围成天然的走廊。密密的叶子缀在树枝上，在天空中撑出更大的绿荫。阳光是柔柔和和的。投落在绿叶上，漾出暖暖的光晕来。
    原初晓站在原苍然旁边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你接下来干些什么？回去么？”
    把手单只插到一边的口袋里，微低下头去看着脚尖，刘海便遮住男生的整个表情，只听见男生近乎温柔的询问，“………一起去逛逛可以么？”
    发线有些长卷到领子里，但白色衣领干净得在视觉里都泛出点蝉翼般的透明质感来。垂下来的发线浓黑的模糊成一团。柔软得看不出分明。
    “……好。”
    因为不是星期天，街上的人也不是特别的多，林立的高楼把天空分成弯曲逼仄的河流。公车私家车断断续续的拉成长长的线在路上摆开阵势。
    有风冷空气又重的缘故空气里没有尘土飞扬，看上去倒是几分澄澈。路两边的梧桐树依旧是光秃秃的样子。街边小店的音乐声一刹那就拉了过去。透过玻璃望出去繁繁杂杂的广告牌挤在一起可以填满整个视线。
    753路到春日广场，车上不是很挤，初晓靠窗而坐，包软软的搁在膝上，长发有些凌乱的搭了下来，耳麦线也长长的消失在口袋里，男生就坐旁边，初晓转过头看了看窗外，倒退回去的树。拉开距离行走的人群。路上渐次变成流线的白色标志线。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很累，便把头靠到后椅上，余光看到男生正看手上的收据单，拨下一只耳麦递过去，“听歌么？”
    “……唔。”
    长长的手指灵巧的拈过女生手里的耳麦，塞到耳朵上，把垂下来的头发拉开成些微的角度。
    “莫扎特的《小夜曲》。”听了一小段微微侧头对女生说。
    “唔。”
    “很喜欢钢琴曲？”
    “也不是，什么都有，听得很杂，我可没什么很特别很喜欢的歌手，感觉还不错的都听。”
    “嗯，不同的歌手有不同的味道……”
    “我也这么觉得。”
    过了一会儿，男生又才说，“那个……谢谢你送我弟弟回来……”
    “也没什么啦，就是很碰巧在机场遇到的……”
    “你也是从美国回来……？”
    “……是啊，我爷爷一定要让我回去，你也知道哦，老年人几年不见自己的孙子就会很想的……”
    “他没麻烦你吧。”应该明白自己弟弟秉性所以语气也多出几分肯定。
    动了动身体，换一个舒适的姿势，“也没，是个天真的小孩。”
    “嗯。”
    “你们没经常在一起？他很喜欢你这个哥哥呢……”
    “你应该看出他是个混血儿了吧……我爸爸和他第二个美国妻子的孩子。”男生视线放空直直看着前方轻轻说。从侧面看去脸部弧线也没多大变化。
    “那你爸爸和你妈妈还是很爱你么？”
    “……还好吧。”
    似乎应该没有开始那般亲密了，即使是家人也莫名多出几分客气来。就像一份搁置过久的又价格超高的物品。舍不得丢掉又没地方放下，捧在手里四顾茫然的尴尬。
    “那就好啊……”女生闷闷的转向窗外，原苍然都以为这已经为话题画上一个句点，女生又才幽幽的吐出：“总比从一开始就没感情来的好啊……”
    不知道哪个情节出现了状况，男生有些觉得女生身上多了些往事被勾起般的压抑，沉不下去，又不会浮得太上来，就偏偏悬在哪里，让人难受。
    两人下了车后就一条街一条街的逛，有时站在橱窗外看看里面的精美物品，原苍然建议要不进去看看，原初晓就笑着说里面空气太闷，反正就看看嘛又不买。接着又问那你买不买什么东西？我可以陪你看看哦……男生也是笑着摇头。
    到了一个红灯前，男生两边打量车况，等跳成绿灯，便穿过马路。等踏上到对面街的人行道时，混着周围的人群才猛然发觉女生没有跟上来。
    原苍然立即在人群里寻找女生的身影，四下看了一会儿，才在身后的马路上，看见女生愣愣的站在那里，眼睛却定定的盯着某一个方向。
    随着女生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一身银色西装身材挺拔的男子背影，旁边挽着的是个妩媚卷发穿着时尚的女子。也只能看到个背影。身后跟着个秘书的男子一起进了彼岸线百货商场。
    原苍然折身回到女生身边，碰了碰女生的手臂，初晓才猛然的清醒过来，看了眼灯又变成红灯，“哦……又变成红灯了……”
    “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认识的人而已……”
    点了点头，“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
    “那我们过去看看？”女生顿时抬起头来，眼睛明亮得如同北极星。像在茫茫白雾中准确找到了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