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阁

  倏忽，被掰住嘴的狼剧烈扭动着头部，抬爪，狠狠地抓过男孩的脸颊！
  鲜血霰弹般喷溅而出，在雪地上留下了斑斑血迹，男孩子一声痛叫，双臂便是猛地一挫，与枯瘦的狼扭成一团，翻滚着跌下山腰！
  无数雪崩塌的声音与枯枝树干折断的声音响起，拖着长长的尾音逐渐远去，雪地上的女童惊恐起身，竟然忘记了疼痛的伤口，几步爬到陡坡之前，然，皑皑白雪与纷杂的枯树遮住了她的视线，只余下雪面上明显的压痕与淋漓的鲜血，淋漓着直到山脚！
  胳膊上的伤口已然凝结，冻起了一层薄薄的血雪，女童不顾一切的捂住伤口，艰难的踉跄着跋涉几乎齐膝深的雪，一点儿一点儿的移下山去。
  然，山底，只剩下了那狼的尸体，上下颚被掰的分了家，狰狞的张着口，倒在雪地里。剩下的，便是一大滩血，已经有些凝结了，呈暗红色。
  那个男孩子，在哪里……她茫然的站在那里，回身四顾，茫茫无际。狼的那一抓，他的那半张脸，怕是被毁了吧，说不定连眼睛也……
  她的呼吸一窒，不敢再想下去，使劲的踮脚，朝四面八方望着，希望能看到他的踪影。
  可是，大雪纷飞。簌簌下落的雪，不但早就埋没了男孩走时留下的血迹足印，而且将继续掩埋，掩埋雪地上那狼的尸体，掩埋所有留下的痕迹……
  那个男孩啊，他！
  难道就是……金翔么……
  她抬头，去看桌子上的少年，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里有了明亮的光。金翔，还能记起一切么？还能认出她么？那么多年了，她却不曾为他做过什么。
  “那个……”她倏忽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却细细的，“那个……请您相信我，我愿意与您一起努力，我愿意……永远跟您在一起……”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已不可闻。
  她不敢对他说出真相，怕更深的伤害他，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跟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面对所有的一切。
  他惊诧，猛地睁眼回头，却见她的脸羞红着，神色却坚定而真诚。
  可是，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阁主，最新的消息！”
  阁子的门猛然被人推开，黄色身影冲入，对着坐在檀木椅子上的青霜阁主大声叫着。
  “怎么？！”青霜阁主一惊，站起身来看着闯入的少女。
  “飞叶堂传来的消息，杜家堡的人竟然违背盟约，暗地里开始纠结人马，准备不日就进攻长安的金家！”月的声音依旧十分急促，将手中的卷轴展开来给她看，一边急急忙忙的解释。
  什么？！难道杜家堡的人，竟然要瞒着青霜阁发动攻击么？那么，清霓那丫头怎么办？！
  “该死！”青霜阁主一袖将桌上的茶盏扫落，修长的指甲紧紧扣进桃木的桌面，面纱外的眼睛熠熠。杜家堡的人，竟然敢欺负到她头上来！
  “哼。”没想到，青霜阁主倏忽冷笑起来，神色却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好么，那……什么也别怪我了。”
  “月！”她立刻唤身边的黄衣少女，冷冷的叮嘱，“让雨阑和残露带着‘晓剑堂’的姐妹去长安金家支援；你亲自带着弟子，和昭明一起，趁杜家堡的人攻打金家，将它的老巢给我端了！”
  听到那样的话，身边的鹅黄衣衫少女倏忽全身颤抖：没想到，阁主她是要出动半数精锐，将杜家堡覆灭了吗？而且，竟然是要反过来帮助金家！
  “是。”黄衣少女却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应了一声，心里却暗暗的想着：恐怕，一开始阁主她，便有了想吞并两家的野心了吧。毕竟，无论与谁合作，到头来，她都是最大的赢家。杜家堡先人一步违背契约，她便可以顺水推舟的翻脸，不必承受道义上的谴责。而且最后，当双方两败俱伤之后，她又可以顺利的收并金家。
  “慢，”然，黄衣少女将要出去，她却出言制止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我要你们保证清霓的安全，去吧。”
  清霓。鹅黄衣衫的少女一怔，回头去看带着面纱的阁主：她，真的很在意清霓那丫头么……
  雨阑和残露带人赶到的时候，金家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关头，当看着熟悉的姐妹带人前来支援时，战马上的女孩子陡几乎哭出了声音。
  接着，杜家堡的人节节败退，再加上老窝的沦陷，很快就溃不成军，四散而去。
  杜老爷子死在了金翔的刀下；月从洛阳赶来支援，将杜老爷子真正的女儿青衣，摔到了众人面前。
  地上的女子是真正的杜青衣，那么，面前这个跟了自己几乎一年的女孩子，又是谁？白衣的少年迷惘了，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女孩子。
  清霓的眼眶里有了泪，怔怔的看着他，却不曾解释什么。
  “她是我‘青霜阁’的四大护法之一，清霓。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废墟之上，青霜阁主千里迢迢的赶来，在还未熄灭的战火上，对着金家的少主，说。
  清霓……金翔暗自捏紧了拳头，咬住了牙关――原来，这个女孩子也骗自己么？难怪那夜，她会说出那样的话，呵，谎言，统统是骗人的！
  然，没想到，柔弱的女孩子突然冲到对话的两人之间，对着蓝衣的面纱女子，扑通跪倒。
  “阁主，请原谅我，但是，我要退出‘青霜阁’！”
  “清霓，你说什么呢！”青霜阁主身后的黄衣少女一惊，率先出声去劝，“别犯傻！”
  “请听我说完！”可是，女孩子却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倔强的扬起脸，看着面纱女子，一字一句，“我，要跟金翔在一起。所以，我不能跟随阁主了，清霓谢过阁主的抚养。”
  一席话出，满堂哗然，连白衣的少年都不可思议的瞪眼，去看跪着的女孩子。她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竟然爱上了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自己的这幅鬼脸，又有谁会真心喜欢。
  “哼，呵呵。”看着女孩子跪着的背影，金翔倏忽冷笑起来，警戒的看着面前的青霜阁主，“别演了，苦肉计是么。想从我金家得到什么好处么？还是……直接想吞并我金家！哼，做梦！”
  然，说出那样的话，白衣男子却明显的发现，跪倒的女孩子的背影，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女孩子没有回头，却低声喃喃，说出了埋藏心底那么多年的真相。“金翔……我就是那个女孩子……难道你，认不出我了么……”
  听到那样的话，白衣男子陡然间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清癯背影。
  她，真的是那个女孩子？
  她，真的愿意跟自己在一起？
  “那个……请您相信我，我愿意与您一起努力，我愿意……永远跟您在一起……”恍惚之间，那夜，女孩子真诚的话在耳边再次响起，温柔且坚定。
  原来，从那时起，她，便跟他在一起了，然后，并肩于风雨乱世。
  那时，在那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家族，江湖里，他便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陡然间，手中的刀落了地，他也缓缓的坐倒，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他伸出手，朝女孩子伸过去，手心朝上，微笑着等待着。
  “清霓……”他第一次，叫她……
  她，便那样跟着他去了，作了真正的金家少夫人。
  而青霜阁主，竟然超出所有人意外的，没有吞并金家，而且，竟然与金家定下了和约，永世友好。
  而清霓那丫头，应该是幸福的吧。逃离了“青霜阁”，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叹了口气，青霜阁主放下了手中的资料，忽而便幽幽的，说出了埋在心里一年的话，“那丫头……我是真的不舍得呢，纯白的如冰晶一般……”当时，放手让她去，作为青霜阁主的她，下定了多大的决心啊。
  并不是不舍得她的才华，况且她并不拥有。也许如此舍不得的，只是内心里拼命想要保存的一点儿真本，一点儿纯洁的宛如冰晶的，也许也曾在她身上存在过的单纯与过往。
  毕竟，青霜阁，作为秦楼楚馆的青霜阁，真得很像一口大染缸。
  而对清霓那样的孩子，青霜阁，也许永远是她清白的身世上最为污浊的一笔吧。
  清白人家的女子，又怎么会来这样的地方？
  听到那样的话，桌子对面的鹅黄衣衫少女倏忽一震，抬眼，仔细的看面前不足二十的少女。暗淡的光线，青霜阁主的眸子却亮着，宛如星辰。
  “……”她也跟着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鹅黄衣衫的少女一怔，抬头看厚重的天鹅绒幔帐。
  “下雨了。”青霜阁主突然开口，起身，去拉雕花窗前的布幔。昏暗的天光透进来，湿冷的气息随风进入，让人忍不住想打哆嗦。
  青霜阁主顺手拿过桌上面纱覆在脸上，去看外面淅沥的雨景。细小的雨点打在雕花的窗棂上，沙沙作响。
  然，细雨中，却有一人站在那里，仰着头，任细碎的雨点打在脸上，湿润衣衫。
  黑衣，黑发，寂寞而萧索的姿势。
  “月，”她唤身边的少女，纤手指着楼下雨幕中的黑衣少女，问，“那……是雨阑么？”
  月一怔，几步走到窗前，看了一眼，才肯定的点点头，喃喃，“不知道为什么，下雨的时候，总能看到雨阑一个人站在雨里，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月稍稍后退了一步，看青霜阁主的背影，等待着她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