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阁

  然，青霜阁主却沉默了，只一瞬不瞬的看着雨中憔悴的身影。
  雨阑，都两年了，你还不曾忘却么？
  四 飞羽永散
  她，进入青霜阁之前叫羽刹。与姐妹飞泓，是名震洛阳的杀手组合。
  她和飞泓都是孤儿，父母双亡。从小相依为命，一起生存，一起抵抗残暴的命运，躲避着战乱，饥饿，甚至一起偷东西，艰难的活在这个乱世。
  然后，她们一起成为杀手，在一次次赌上性命的任务里相互扶持，成长。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她们不是亲姐妹，却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在那样漫长而孤独的成长中，在那近乎绝望的黑暗里，对彼此都有了异样的情愫。
  俨然一体，缺失了彼此，都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杀手，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幸而，在乱世，要杀人的不少，该死的人也不少。
  渐渐的，在杀手届，她们已经小有名气。
  没想到，和同伴的决裂，却因为那次的任务。
  那次，雇主点名要杀的，是洛阳的守城将帅，一个叫李想然的男子。
  作为守城将帅，武功应该是不错的，而且，那人大小也是个官员，属下不少。
  第一次偷袭，虽然被人发现了，她们两个却攻到了内堂，与那个叫李想然的男子交上了手！
  没想到，堂堂的守城将帅，竟然只是个二十多岁，白净文弱的宛如书生的公子。而且，那个李想然，竟然不会武功。
  然，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他却不曾害怕什么，静静的站在兵士围成的人墙之后，拿眼睛淡淡的看着被包围的两名少女。
  无数的血溅出来，染湿了宽大的衣袖，还不停的溅到他的脸上。他只是拿手指轻轻的抹去，依旧一瞬不瞬的看着浑身浴血的两个少女。
  被那样袒露直白的眼光看着，羽刹就觉得手背火辣辣的，竟然比鲜血溅在上面还要灼热。无意回头，却见飞泓也束手束脚的，想来也是被那目光震慑，脸上的表情奇异惶恐。
  她们早就听说了，洛阳守城将帅李想然，为人正直，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才被贬到此地作了将帅。可是，即使做了个小小的将领，也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就连金兵的侵犯，也不知道被他指挥着挡下了多少次。
  然……报酬是可观的。
  就为了这个原因。
  她是杀手，又是女子。家国大事，又有多少能进入她的心。像普通的老百姓一样，做的所有，都只为了过上富足的生活，不再因战乱而忍饥挨饿。
  更何况，这个国家，这个时代，已经伤透了人心。
  终于，拦阻的兵士都已经趴在地上了。她们喘着粗气，去甩剑上的血，慢慢向李想然靠近。
  即使如此，叫李想然的男子，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恐慌，抬眼，看着面前脸上沾血的女子，忽而便笑了。
  他笑什么，两人被笑得心里发毛，面面相觑。
  “还不动手么？”忽而，他开了口，仔细的看两人的表情，淡淡的说，“我李想然好大的荣幸，竟然有这么多人要杀我么？”
  羽刹慢慢攥紧手中的剑，却不敢动。
  “杀吧，如果觉得我该死。反正这个世界，人活着便是受苦。”忽而，李想然脸上的表情庄重且肃穆，却陡然间冷笑出声，“不过……两位竟然卖国通敌，真是愧为宋朝人士！”
  他什么意思？听到那样的话，羽刹一惊，疑惑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可她不曾察觉，面前的公子说出那样的话时，同来的搭档，倏忽不可遏止的全身颤抖起来。
  其实他，是这洛阳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了。没有了他，破城指日可待。因而，派人来暗杀他的，多半是金人。
  “少罗嗦！”知道再说下去，也许形势就会被逆转，羽刹的手腕一抖，长剑猛地刺过去。然，那一剑却刺进不了一分，她的手肘被人拽住，动弹不得。
  “飞泓！”看着拉住她的同伴，羽刹脸色大变，挣扎着要脱出手臂。“羽刹，这次……算了！”见她挣扎，飞泓的神色异常，反而两手拽住，在她的耳边低声乞求。
  飞泓的神色十分怪异，从未见她这样求她，竟然还是为猎物求情！
  “凭什么，就快成功了！”她恼怒，以为是她怯懦，一把甩开她的手，却再次被她拖住胳膊，艰难的向外走。
  “羽，就算为了……为了国家，百姓，为了我！”生性善良的她可能被那个男子的话震动，第一次用那样端正的口吻说话，心绪也混乱起来，没头没脑的低声求她，“羽，这个任务，咱们不接成吗？”说话间，羽刹已经被她拖出了门外。
  “你什么意思！”终于完全甩开了她的手，羽刹的脸色铁青着，朝着面前的女子咆哮，“凭什么放过他，百姓？国家？算什么！你我生不如死的时候，所谓的‘国家’，‘百姓’过问过咱们吗？”
  飞泓的脸色也倏然变了，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忽而，口气里便有了悲愤的味道，凄苦而伤感。“羽刹，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自私的人。算我看错你了！”
  那句话，终于也激怒了暴躁的少女，羽刹陡然间冷笑，激烈的争吵着，“你厌烦了吗，好啊，散伙，今后你我各不相干！”
  说完，她竟然率先扬长而去，将怔怔不明所以的飞泓留在原地。
  然，那时，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她与飞泓那样相濡以沫的过来，又怎么会轻易放弃那份深厚的感情。
  她与她，俨然涸辙之鲋，少了谁，只会更快的枯死。
  于是，她悄悄的推掉了那个任务，却每天光明正大的去“暗杀”李想然。
  只因为，自从两人决裂之后，飞泓竟然担当起了暗中保护李想然的任务，无怨无悔的为他挡下一切的偷袭。
  羽刹每天一次，风雨无阻的去“暗杀”李想然，却不曾有一次得手。其实，说白了，她只是以次为借口，每天去看她一次。
  飞泓太善良了。没有她羽刹来承担凶狠的角色，她根本无法在这个世上生存。
  飞泓，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也不允许她有丝毫的闪失。
  那一天，协同击退了三名暗杀者后，两人都跌坐在屋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飞泓悄悄的拿眼瞧她，却不敢说话。她也明显感受到了她的眼光，其实早就不生她的气了，可她摆不开面子，也僵着，不肯先服软。
  终于，暗夜里，满天繁星中，飞泓抱紧了膝盖，低低的说，声音宛如蚊讷，“羽刹，谢谢你……”
  她一惊，回首看她通红的脸，忽而心底一颤，伸手，拉住了她冰冷的手心。“今晚的星星真漂亮。你整天在屋顶待着，不冷么？”她适时的岔开话题，帮她暖和着手，却装作满不在乎的看着漫天繁星。
  夜风，有些料峭。风中有花香的味道，熏人欲醉。
  飞泓笑，温柔的摇头，也反手攥紧了她的手，喃喃，“对不起……”
  “说什么呢，你哪里对不起我了，净胡说。”她也笑，明眸皓齿，伸臂搂住她，大大咧咧的，“你啊，太傻。都不认识人家，就傻呼呼的跑到人家屋顶上来吹风！”
  然，她手心里，飞泓冰冷的手倏忽一抖。羽刹一惊，回首时见她的神色变了。“羽，你知道么……”她的声音暗哑着，倏忽抬头，看满天的星斗，低声。
  “其实……我的家乡，就因为守城的将领被金人买通，才让那些混蛋攻破了城，屠城三天三夜……我的父母，就是死在了那里……所以，我真的恨透了那些官吏……可，李想然他不同。我不希望更多的人，像我一样，家破人亡……”
  听到她低声地回忆那些血腥的过往，她一惊，回头去看一起同甘共苦了十几年的姐妹。十几年了，一向温柔善良的她，竟然有过这样惨绝人寰的过往么？
  她开始有些懂了。
  “而且……”耳边，飞泓依旧在低声喃喃着，脸上却有了幸福羞涩的红，“而且……我，有些喜欢他了……”
  “谁？！”可是，听到那样的话，羽刹大惊失色，攥着她的手倏忽一紧，拿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她。“李想然啊，他……是个真正的英雄。”显然没有察觉同伴的异样，她依旧沉浸在幸福的遐想里，羞涩的回答。
  “不可以！”羽刹却是真的急了，猛地甩开她的手，站起，急声，“不可以，你不可以喜欢他！”
  “为，为什么？”飞泓不知所措，也跟着站起来，怔怔的问她。
  然，她却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冥冥之间觉得，她与飞泓才是一体的，其他任何人，都不应该走进她们之间才对。
  飞泓是她的，谁也不能抢走。
  “我不同意！”说不出什么理由，她开始胡搅蛮缠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低吼，“不许，我不允许！”
  飞泓的眸子暗了一暗，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她，却不曾说话。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她的心一紧，也说不出话来，渐渐的低下头去。
  “明天……”很久很久，她才喃喃开口，鼓起勇气看飞泓，低声，“……我有任务……你自己小心，等我回来……”说完，她再也没有勇气看她，低头，飞身离开。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她竟然……爱上了飞泓么！
  没错，她爱飞泓！
  虽然心底可怕于自己的想法，她却依旧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
  无论如何，飞泓都是她的，谁也不能抢走。
  阴天。
  近夏，空气潮湿浓重。欲雨。
  她完成了任务，顾不上领取赏金，便急匆匆的赶去看飞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