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阁

第9章


  虽然,事后被开膛破肚,毁坏的一塌糊涂。但是,却无法掩盖他死亡的真相。
  八卦掌,不同于其他外家拳法,以伤害肢体,致伤致残为主;八卦掌是专门针对人体经脉内脏的独传掌法,可以轻柔无觉的损害内脏经脉。而且,中掌之人,不会在身体表面留下任何痕迹。
  那被开膛的尸体里面,其实,内脏经脉早就已经粉碎腐化,只要是白家嫡传的人,一眼便能看透。
  微草他,竟然会杀了父亲??为什么!
  而她,刚才的表现,会不会让他察觉出什么异样?
  葬礼在微草的主持下,办的体面且隆重。
  那些的日子里,她一直守在父亲的灵旁,却不曾说过一句话。
  吊唁的宾客亲属只当是她悲伤过度,谁又曾知道,那个女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开始的时候,听到父亲的死讯,知道了杀死父亲的真凶时,她的确伤心过,然……那些伤心,竟然还没有对微草的害怕与惶恐来的强烈。
  她不爱父亲,甚至恨他,从小就是。
  那么,父亲的死,对她来说,是不是反而是一种报复与解脱?对,报复。是微草替她完成了一直以来,她敢想而不敢做的事情。
  她恨他,恨不得他死!
  可是,他一死,儒弱的她,自卑的她,怎么生活下去?况且,还有一个偌大的白家,需要她的管理。
  那,也是在那一刻,她犹豫着不将父亲死亡的真相说出来的原因。
  她不爱白家。但是,现在,它却是她唯一的所有……
  三年后,守丧期满,她嫁给了微草。
  一切,仿佛顺理成章。那年,她已经二十一岁了。
  现在,她有了抓住白家繁盛的信心。
  微草,即使他背叛了父亲,却始终不曾背叛白家。
  她与微草之间,谈不上有感情。从小一起长大,然,在骨子里,微草对于她这个“大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许,要娶她,只是看中了她的身份,看中了她软弱的性格,便于控制罢了。
  她也不在乎,不在乎那个人是杀父仇人,不在乎他们之间没有感情,甚至不在乎被人利用。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守着白家,守着江湖上的虚名,然后,安安稳稳的死去。
  白晓露,白晓露。就让她像露水一样,平平淡淡的,朝生,夕死。
  如果没有那件事,也许她的一生,也就这么过了。
  嫁给微草已经尽一年,白家在他的带领之下,势力又增进了不少。她便完全放弃了对白家的统治权,放手让他去干。
  权利,金钱,名誉……她似乎麻木了。只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仿佛水上浮萍,无牵无挂的,有种漂泊的虚空感。
  越来越多的,她开始回忆起那些不堪的童年,回忆起童年里父亲的音容相貌。没有了父亲的日子里,仿佛陡然间失去了方向,茫然的令人窒息。
  在房间里怔怔出神的她,忽而便想起了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五岁之前,父亲是温柔且随和的,总喜欢让她骑在他的肩膀,带她去看热闹的庙会,买精巧的小玩意儿。
  那时的父亲,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她一时便恍惚起来。
  父亲的房间,自从他过世之后,便一直尘封着。今时今日,她忽然有了再看那里一眼的冲动。
  没带下人,她独自一人去了父亲的房间。
  房间很久没人打扫了,开门,迎面扑来的便是一股子霉味与满面灰尘。她小心的拨着头上的蛛网,踩在了被灰尘覆盖的地面上。
  忽而,窗边的一口隐蔽的红漆木雕花大箱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木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呢?是父亲的遗物吗?她好奇,去吹上面的尘土,小心的打开。
  人,却一下子怔在那里。
  巨大的箱子里,竟然堆满了些破烂的东西。
  折了骨的纸鸢,发霉干裂的小面人,缺了伞骨的小油布伞……杂七杂八的堆满了一整箱。
  一件件的翻着,看着,她的手却颤抖了,越来越厉害。忽然间泪流满面。
  那些东西,都是她的玩具啊,没想到爹爹,竟然都小心的收藏着。
  纸鸢,是三岁那年,爹爹亲手为她做的;小面人,是她两岁时逛庙会,骑在爹爹肩膀,撒娇让他买来的;小油布伞,小陀螺……那些她玩腻了,丢弃的东西,没想到,却被父亲一一捡回,悄悄的收藏起来,如珍如宝。
  恍惚之间,她便突然想起了无数被记忆遗落的碎片。
  被罚着不准吃饭,她饿得在柴房里小声地哭,却倏忽发现,不知不觉里,不知什么时候洞开的窗口上,已经摆着一碗香喷喷的饭。
  三九天,大雪纷飞里练功的她发了烧,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的,却被人一勺一勺的喂着汤药,紧紧守护几个日夜。
  被打得全身是伤,忍着痛苦入睡,一觉醒来,却发现,外在的伤口都被人仔细的包扎,内在的创伤也好了七七八八……
  那些被遗忘的细节,现在却如泉涌一般,从记忆最深处喷涌而出,宛如她此时的眼泪。
  父亲……是不是一直都很爱自己?只不过,面对作为白家唯一传人的她,肩负白家未来的她,他不得不狠下心,让她过那样的生活。
  她不适合江湖,一点也不,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父亲……”倏忽,将残破的纸鸢布伞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失声痛哭。
  没想到,竟然是她,和那个人,亲手害死了最爱自己的父亲!
  这让她,如何去原谅那个人,如何原谅自己……
  当她坐在青霜阁主面前的时候,她还有种非人的恍惚。
  背叛了爹爹的她,现在,又要背叛微草吗?
  辛辛苦苦的维持白家,到头来,竟然一切都成了空。
  没错,她要青霜阁的人为她报仇,作为回报的,便是白家。洛阳八卦掌白家,她就这样,拱手送人了。
  没了父亲,守着只余下痛苦与仇恨的空壳,不如就舍弃了。
  白家,金碧辉煌的宛如一座皇陵。
  白家,洛阳第一门,她知道,究竟要花上多少时间,人力,才能被完全攻克。但是,报酬也是可观的。作为青霜阁的主人,那个女子不会拒绝。
  然,面对着那个带着面纱的蓝衣女子,她反而胆怯了,咬紧了下唇,仿佛作了虚心事,不敢看她的眼睛。
  忽而,蓝衣女子手扶着桌子上织锦的花纹,淡淡的问,“为什么。”
  不该知道的事从不过问,那次青霜阁主却破例了,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这个女子,竟然要杀死自己的夫婿,而且要将偌大的家业拱手送人。
  当初,甘心嫁给他的是她,将白家交给他的也是她,怎么突然就……
  她却无法回答。
  一张口,眼泪就流了下来,簌簌的滴落在织锦的桌布上。
  该怎么告诉她,她,白家的传人,竟然曾经热切的期盼着父亲的死亡,甚至是纵容光天化日的谋杀,却不是为了夺得白家的一切;到头来,明白了一切的她,又幡然醒悟了,想要为爹爹报仇。
  这样矛盾而软弱的她,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她也害怕,害怕那样的她,骨子里另外一个叛逆的她,会不会有一天,将她的灵魂完全占据。
  倒不如,将所有的一切都毁了,那么,将来的她,才不至于被伤得更深,也伤人更深。
  她沉默了,不说话,哭声也渐渐止息。却依旧不敢抬头,双手交互的叠在胸前,仿佛要压制住剧烈的呼吸。
  然,对面的青霜阁主看着她,忽而开了口。“双手交叠,呼吸急促,说明你的内心正翻覆的剧烈;眼神闪烁,说明你想的那件事是不为人知的;哭,也许不代表着追悔,反而代表着害怕与仓皇。你的性格……被压抑的太久了,已经失去自我了吗?这么多年,却一直不曾走出所有过往的阴霾么?”
  她大惊,仿佛被青霜阁主看穿了一切,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眼前的女人。
  那个蓝衣的女子,那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宛如最锋利的剑,一剑一剑,将她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完全剖开,暴露在赤裸裸的阳光下。
  “很痛苦吧……”青霜阁主忽而沉吟,淡淡的说,“算了……你的要求,我们接受了。等消息吧。”伸手,指挥身边的黄衣少女,送客。
  青霜阁外的阳光,白花花的。她有种深切的晕眩感,浑身无力。
  十天。
  只十天,白家几代人辛苦建立完善的堂门便完全改弦易撤,收归青霜阁门下。
  也是在那一役,青霜阁,跻身成为洛阳第一的杀手组织。
  而微草,却逃脱了。
  最后的一战,就是她白晓露眼睁睁的看着微草逃脱了。不,与其说是逃脱,不如说是她的纵容,不明不白的纵容。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是赎罪吧。将微草推到权利顶端的是她,将他拉下来的,也是她。
  微草他却没错。追逐权利,地位,人人都会。对于低贱出身的他,那种欲望反而会更加强烈。为白家效力了那么多年,那是他应得的。
  错的是她,一开始就是。
  悔了,也晚了。白家,从此成为传说。而她,从洛阳第一门的金贵大小姐,一落成为一文不名的孤儿。
  怎么办?在青霜阁交接房地契和财产的时候,她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怔怔的想。
  不知不觉,青霜阁主已经站在她的背后,出声。“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一怔,悄悄的瞥了她一眼,便很快的低下头去,喃喃,“我……不知道……”
  是啊,今后,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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