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阁

第8章


  她去抹嘴角的血,眼眶里却有了泪,双腿颤抖着,起不来。
  “白晓露,你给我站起来!”
  对面,伟岸的中年男子吆喝着,眸子里有了怒火。双臂依旧大张着,保持着掌法的起手式,冷冷的看紧贴着墙角哆嗦的女孩子。
  “爹爹……”她委屈的出声,声音也颤抖着,眼泪汪汪的看面前的男子。
  “站起来,真没用!怎么配做白家的人!竟然连一个乞丐都不如!!”伟岸的男子真的生了气,暴躁的瞪着她,骂。
  白家,白家,她真的恨不得没出生在这里。
  不争气的泪水终于溢出眼眶,她哭,抽搐着,喃喃,“爹爹……”
  “哭,哭,没用的东西,今晚上别想吃饭!”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伟岸的男子怒火中烧,暴躁的朝她吼。“微草,走!”他甩袖,叫身边的男孩子,不管不顾的大踏步离去。
  “是。”男孩子比蜷缩在墙角哭泣的她大不了几岁,却罕见的成熟老到,跟着他。
  “大小姐。”经过哭泣的她时,他忽而放低了声音,叫她,却不曾说什么。
  “还磨蹭什么,”不远处的伟岸男子吼着,声音粗沉,“别理那个废物!”
  微草侧头去看他的背影,又低头看她,终于只是淡淡的一点头,回身去追他的步伐。
  四下无人了。白露才将头埋进膝盖里,压抑着低声抽搐。
  洛阳,八卦掌白家。多少人艳羡的名门望族。
  八卦掌。白家的独创武学,一代代的承袭。难道,到了她,就要断绝了么?
  作为白家唯一的继承人,她却没有承袭父亲的坚强与天赋,反而儒弱羞涩的令人惊叹。她没用,学什么都慢,不能让父亲满意――就连父亲收留的乞丐微草,同样的武功,只练了短短的一年,就已经超过了她。
  收养微草,是因为一眼看中了他一身的风骨奇异,是天生练武的材料;也是怕,怕这个嫡亲的女儿将来成不了气候,也好有个人来扶持。
  微草,成了她父亲的义子,几乎和她有了平起平坐的地位。
  但是,在她的父亲看来,微草,虽然跟了白家的姓,却始终如微草一般,出身低寒,永远都是奴隶的命。
  八卦掌,分为“地式”,“云式”,“天式”。其中,“天式”里的“补阙”,“冲天”,“破天”,和“回天”,向来都是白家的隐秘之式,嫡传。
  因而,微草不可能学八卦掌里所有的东西,八卦掌“天式”的代代流传,只能靠她,白家大小姐――白晓露。
  白晓露,多美的名字。生下的她的母亲只来得及看一眼窗外清白的露水,便离开了人世。
  那个名字,超尘脱俗,完全不像是在江湖中翻滚的名字。
  然,她恨透了白家,恨透了她的爹爹,也恨透了那个姓。
  她拼命的努力着,暗地里也自己练习过无数次。可是,她的天赋仿佛注定了她的失败,她的无能,任她再怎么努力,换来的,依旧是爹爹冷酷的白眼。
  “没用的东西!”那句话,已经成为了父亲的口头禅,在每次和她切磋过招,将她打得爬不起来的时候,他总是那样咬牙切齿的说。
  哭,哭得已经够了。可是,伤痕累累的她,却仿佛被打骂得更加失去了勇气与天分,几乎没有进步。
  直到微草的到来,一切变本加厉了,因为他的优秀。
  她不止一次的听到,父亲毫不吝啬地夸奖这个毫无血亲的孩子,满意的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然,转过来对着她的,却永远是那一幅冰冷的脸孔。
  仿佛,真正跟他毫无关系的,却是这个白家的大小姐。
  她要的,真的不多,只是爹爹的一句夸奖,一个鼓励,就够了。那样,再多的苦,再多的累,她也能坚强的撑下来……
  那样对她而言生不如死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十年,从五岁就开始练功,一直练到十五岁。
  八卦掌的心法,招式她勉强都学会了,却依旧没有改变原有的儒弱性格,反而更加内向且自闭。
  十年,一同长大的微草已经满了十八岁。
  而他,却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少侠。白家,有了个震慑江湖的名字――白微草。却不是作为唯一传人的她。
  然,她却偷偷的为他高兴着。毕竟,在那样不堪怀念的童年里,他是她生命里的唯一一抹亮色,她好像一直都活在他的影子之下,任他不出声的照顾着,保护着,抵挡外面太多的风风雨雨。
  能有他在,真的很好,至少父亲,不会长叹着白家后继无人,并且在一味的对她的失望与绝望里度过余生。
  那时的她,几乎不止一次的那样想。
  当年伟岸的父亲却老了,虽然还像以前一样,对她动辄打骂,雷利风霆。眸子里却明显有了力不从心。
  生活,终于向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了,安静而平淡。没有所谓的江湖武林,不用整天练功,没有打骂。可是,自卑的骨子里,却一直深深的怨恨着那个人――她的父亲。并且在时间的积累中,不断变的深厚,强烈。
  因此,在发现微草竟然偷看她与父亲练功时,她不但不曾揭露出去,纵容了他;心里反而有了罪恶的快感。
  如果,微草能偷学成八卦掌的“天式”,父亲他……将会如何呢?
  既而,她又反过来,开始偷偷的看微草习武,躲在一旁的紫藤花树架里,捏紧了拳头为他担心着,怕他因练错而走火入魔。
  紫藤花树,春天紫花满枝丫,夏天有葱翠的绿荫,秋天又纷飞了黄叶,冬天是深色的虬枝……那样的日子,又是三年。
  三年后,发生的那件事,彻底颠覆了她原来的生活。
  那次,是她的父亲与微草一起,去剿灭“飞虎帮”的那一群强盗悍匪。
  “飞虎帮”的人,占据了交通要道上的青户山,占山造寨。烧杀抢掠,不断的扩大着领土与属地,早就威胁到了白家在对外交通易货上的垄断地位;而且,青户山周遭被他们抢夺去的土地,正是隶属于白家。
  她的父亲对“飞虎帮”的嚣张早就耿耿于怀,这几年来一直都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现在终于准备完全,眼见时机成熟,便带人,连同微草,亲自去剿灭。
  这一走,便是半月的光景。
  半月之后,众人凯旋,却也带来了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
  她的父亲,白家的统领,在这一战中,不幸身亡。
  属下抬进来尸体的时候,微草一直跟在旁边,低着头,紧紧盯着罩住尸体的白布。
  “大小姐……”他没有抬头,走到了她身边的时候,便叫她,声音沉痛且沙哑。
  听到那样的噩耗,晓露的全身陡然间哆嗦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起长大的男子一眼,终于颤抖着伸手,去揭尸体上的白布。
  “大小姐。”他却出手,倏忽抓住了她的手腕,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你……别看了。义父他……死的太惨了……”晓露明显的感受到,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轻微的颤抖起来。
  然,她只是轻轻的挣脱了那只手,什么也没说,抬腕,慢慢掀开了整张白布。
  白布下的尸体,已经被人开膛破肚,仿佛下手的人跟他有天大的仇恨。
  她下意识的咬紧了嘴唇,不自意的将手放在了心口上,攥紧。瞳孔也剧烈的收缩起来,她终于一侧头,不敢再看那血肉模糊的尸体,而将目光落在了爹爹的脸上。
  那张脸,竟然是神色安详,好像只是睡去了一般。
  爹爹临死前,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神情?难道,爹爹竟然是在入睡时,被人开膛破肚的吗?不可能,那样的痛疼,任是谁,也应该在临死前痛醒了才对。
  而,依照爹爹的样子来看,应该是一招致命,没受过太大的痛苦才对。
  她的心倏忽一颤,忍不住,咬着唇再去看洞开的胸腹,污浊的血迹里,却陡然间让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恍然明白了所有的真相,她竟然踉跄着后退,将食指蜷曲着放在嘴边,猛地咬紧,不让自己失声尖叫。
  “大小姐,节哀!”踉跄后退的身子猛然被人搀住,一个声音在头顶轻轻响起。如五雷轰顶,她猛地抬头,眸子瞪得出奇的大。
  微草的眼睛近在咫尺,关切的看着她,低声安慰。
  陡然间,仿佛见了鬼,她狠狠推开他,自己踉跄着后倒,直到背部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停下,艰难的喘息。
  “大小姐!”看见她的异样,他的眉皱起,叫,眼睛里却有了陌生而犀利的光芒。
  晓露觉得口中腥甜,一摸才知道,不知不觉里,嘴唇,食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看着满手的血,她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缓缓的站直,却低着头,喃喃地问他,“凶手……死了吗?”
  不知怎的,听她那样问,微草竟然舒了口气,眉眼间的犀利也淡了,声音恢复了忧伤,地声回答,“嗯……被就地正法了。”
  “那……就尽快办丧事吧,让爹爹早些……入土为安……”她轻轻拿手绢揩着眼角,小心地说,一字一字的。“所有,就拜托微草哥哥了。”
  他没有拒绝,淡淡的点点头,眼睛却一直不曾离开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先走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勇气抬头看他,低声喃喃,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匆匆离去。
  她……当然没有勇气面对他,面对这个杀人凶手!
  没错,爹爹是他杀的,而且死在了八卦掌的“天式”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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