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梦死

第四章:缘分


高戚禧离开了家乡,一路游荡,闲散时便研练武艺,从陈修全处学武四年,得来高艺,也爱上武艺,时有潜心探悉,浪迹时,好留意会武之客,以此引来仿习,大有裨益。高戚禧总信奉陈修全师傅一言:研武最佳妙之处,是能自主自握。于是想自创一套功夫,让它成为自身绝技!而又对水云念念难忘,故创出曰九霄云的掌法,有记念水云之意。此九霄云有九式,其中八式名中有云,曰:翻云覆雨、飞云追月、乌云遮日、风起云涌、鹤飞云天、晚虹穿云、火烧赤云、风卷残云。另一式,以水代云,曰:芙蓉出水。名不同,用处亦不同,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掌法厉害,并非招式奇妙独特,所谓力由气发,功效正在内劲上,若人让掌劲碰上,即死即伤。高戚禧内力深厚,气劲激发,所涉广大,威力慑人,霸强无比!
    高戚禧东去,这日来至荆州,进了酒店,刚用了些酒菜,忽闻旁边大吵大闹,转头一看,几位酒保正向一位客人索要酒菜钱,那客人没钱,故对辩起来。辩不多时,几个酒保便动手揍那客人。高戚禧见那酒客被打得苦叫不堪,心中不忍,于是赶去,三拳两脚,将酒保打散。扶起酒客,向酒保道:“什么事不好好说,硬要打人的?”酒保望着高戚禧,道:“客官休管这事,他吃了饭不给钱,招打。”那酒客慌扯着高戚禧,道:“我忘了带钱在身上,说了下次给他,他们却不讲情理,硬要打我,他们就能打出钱来么?蠢笨!”酒保见他嘴硬,喝道:“你这贱骨,胆敢再说一句?”高戚禧暗笑,止住酒保道:“不就是酒菜钱么?你要多少?”酒保回道:“二两银子便可。”高戚禧将二两银子给了酒保。酒保尚满意,又对酒客道:“小心下次不带钱吃饭!”酒客白了酒保一眼,笑嘻嘻的对高戚禧道:“多亏小兄弟了。”高戚禧道:“不必,到我桌上共饮,如何?”酒客喜道:“小兄弟真是爽快!”两人遂坐定桌旁。酒客道:“鄙人花念真,敢问足下姓名?”高戚禧道:“高戚禧。”花念真道:“我乃城外渔夫,每日到此捕鱼,晌午在城里吃喝,至夜暮方回家,想今日来时,将钱囊丢在鱼篓里,忘了带来,故有此事!”高戚禧问道:“鱼篓在何处?”花念真笑道:“我们有一伙人,鱼篓放在江边,有人看守,不用担心。”花念真又赞高戚禧身手不错。高戚禧笑而答过。
    至酒足菜饱,两人作别。高戚禧在城内游玩数日,欲渡江南去,来至江边,见一伙人正四处逃窜。眼前三四人跑来,仔细一瞧,一人正是花念真。花念真看到高戚禧,慌喊:“好汉,助我!”高戚禧惊问:“怎么了?老兄,又遭人欺负?”花念真指前面一人道:“你看。”一汉子赶追着花念真,似要打他。见高戚禧挡住,对高戚禧喝道:“让开!”一把将高戚禧拨开,要往花念真身上打。高戚禧见他凶蛮,捉汉子手道:“好汉手下留情!”汉子见高戚禧不休,二话不说,便打高戚禧。高戚禧躲开。汉子见高戚禧似有武艺,愈发来劲,连攻高戚禧。皆被高戚禧挡开。汉子这才知道高戚禧不好对付,沉下心绪,仔细想招法。高戚禧见这人武艺不弱,亦颇小心。高戚禧问花念真:“这汉子为何打你?”花念真满肚子委屈道:“小兄弟,你评评这理,我们是打渔人,他们也是打渔人,我们在上游,他们在下游,他们就欺负我们,说抢了他们的生业,你想大江那么大,我们只在江边撒一些网,能碍他们的事?还不照样能捕鱼?他们逼我等捕鱼后,五中取二,我们不依,他们就这样对待我等!”高戚禧道:“原来如此,这事还真不公!”那汉岂肯理会?劈头盖脸的就打。高戚禧施开攻势,与之相斗。不用几合,一拳击中其胸门。汉子爬起来又斗,尽是吃亏,并非敌手。汉子知趣走了。花念真甚喜道:“小兄弟果真好武艺,只是那厮会再带人来,恐于你不利!你帮了我等,自对你感激,但不可害了你呀!小兄弟你心地颇善,祝好人好运,快些走罢!”高戚禧问道:“他们有多少人?”花念真身边一人道:“有八人,个个身怀技艺的。”高戚禧又问“其艺比方才之人若何?”那人道:“兴许差不多。”另二人也说道:“相差不多。”高戚禧笑道:“勿慌,只等他们来便了。”原来这八人皆江湖浪人,从前巧偶相遇,气味相投,故聚在一起,其中杀人者、抢盗财物者、行案者,各不属同,多有官府缉捕之人,或已改名换姓、乔容易貌。八人一月前至荆州,因生计所迫,江边撒网捕鱼,并非正经渔人,又技法笨拙,所获甚少。有多舌之人对其相告,上游数里,有伙农人也在捕鱼。就是花念真一伙。八人以为此抢损其利,故奔去告诉,要这伙农人远离此处。而花念真一伙哪肯依顺,且不知他们身怀武技,又是恶劣之徒,不将其话放进耳里。另日,八人来看,见仍在原处,遂踢翻鱼篓,施威架唬,要取其五分之二收益。有人抗衡,他们就打,很是霸道。八人走后,渔民商议,一同对付八人。翌日,八人又来,要让诸渔民交鲜鱼。渔民群起攻之。哪知他们都是厉害人,三拳两脚,就把渔民打得七零八乱。一些人只好迁往别处。而花念真一帮自有办法,使一人远处通风,见来了就跑,十数日平安无事。但又一多舌之人对他们说了此事。今日他们另道而来,逮了正着,将一些人打了半死,还东捉西抓,追打逃者。
    高戚禧五人等了片时,八人果然过来。其首一人走向高戚禧,道:“壮士,幸会!”高戚禧哂笑道:“我叫高戚禧,敢问足下名姓?”那人道:“上官全。”高戚禧微点头。上官全又道:“适才壮士伤我兄弟,不服这口气,来请赐教!”高戚禧道:“遵便!”说打就打,摆开龙争虎斗架势,鹰眼瞪鹞眼,一会便动手动脚。两人打了一些时候,高戚禧不费气力,渐将上官全制伏。上官全败退,叹道:“好身手!”呼七人齐斗高戚禧。高戚禧周旋一阵,施出九霄云,数发风卷残云。八人中掌,掀翻在地,创伤颇重。八人领教了掌法威势,无胆再战,相互搀扶,退至一边。花念真欣喜异常,于高戚禧道:“精彩!走,小兄弟,我请你吃饭。”几人一阵呼叫,拥高戚禧往酒店去了。上官全以为高戚禧是花念真一伙渔人邀来的侠士,特意治对头的。故八人离了荆州,免再招祸上身。
    高戚禧自别渔夫后,渡江南下,一路东行,游山玩水,恣意吃喝。身上无钱,便往富贵家宅或酒店中盗窃财物,甚是自在!空闲之时,写信回家。如此又是一年,高戚禧已至武夷山,见那山景迷人,决意山中玩赏数日。头日游耍,只在浅表之地,并不见有多少人,或是山水游客罢了!尔入深林,渐见人员愈多,观其动静,似山中强盗或义军。于是想留待几日,看个之所以然。况云气清爽,山中幽静,景色佳美,习练武艺,亦为快事。是日清晨,正在修艺,忽闻远处有人吵闹。高戚禧颇奇,寻着声音,临近一看,果然有一男二女。仔细看那三人,男的美如冠玉,气宇轩昂,稍有忧愁,两女子微带愠怒,相看之时,即有敌意,似一对情醋。此时无话无言,各自沉凝。高戚禧耐心等待。许久,绿裙女子催迫男子道:“你说一声,到底娶不娶我?”男子着急,支吾道:“你何必如此……”绿裙女子打断道:“你不要推三阻四。我今日只要你说明白,到底娶不娶我?”白裙女子正抱个娃儿,扯了扯男子,形容急虑,意使男子不答应。男子横了心,背身切齿道:“不能!”绿裙女子又羞又恼,哭喊一声“肖终业”。男子缓缓回头,却不看她。绿裙女子拔出三支镖来,对男子道:“你的镖不是打得很厉害么?”说了,望了望飞镖,又望男子,将镖甩出,且喊:“还你!”男子听闻镖响,掠见绿裙女子怒视妻子,以为打向妻子的,慌跑去挡那白裙女子,未近妻子,身上已中镖,不禁捂胸痛喊。两女子吃惊不小,过来看时,三镖尽数打在肖终业胸上。原来绿裙女子出于愤气,将三镖打还肖终业时,无非吓唬而已,从两人列间飞打,不想害其性命,却错中有错,让肖终业饮了镖!高戚禧见绿裙女子拔镖,却不知她打飞出去,及那女子甩出,方知大事不妙,晚则晚矣,发出飞云追月,未及其镖,打折了一树。高戚禧也跑去看望,肖终业已气行不接,朱口启合。高戚禧想打通他经脉,但伤情太重,无济于事。两位女子吓得泣不成声,将怀中的娃儿也吓得嗷嗷哭叫。肖终业摸了摸爱子,又看了看两女子,与世长辞了。两女自觉天昏地暗,嚎啕不已,此时又含泪相望,似有千言万语。白裙女子抱娃儿亲了亲,交与高戚禧道:“壮士,烦请你把这孩子抚养大,行否?”高戚禧道:“肖夫人,这是为何?”白裙女子愈哭道:“壮士,算我求你了!”便向高戚禧磕头。高戚禧慌接住孩儿,连连点头道:“我可以将他养大。”白裙女子起身,竟引颈自刎,亡终在夫君身上。高戚禧未及拦阻,肖夫人早已事了。绿裙女子亦未解其意,也是晚一步挽住。绿裙女子泪眼模糊,哀叹:“姐姐这又何苦呢?真是我一个人的罪孽,我会让阎王打入地狱的!”说罢,一路远走呜咽。高戚禧摇头叹息,望娃儿道:“苦了这孩儿一辈子了!”高戚禧又看那肖终业项上玉锁,有“武夷王”三字,猜肖终业系武夷的首目,奔往一聚众处,指喊道:“快去,你们大王死了。”几人慌跑去看望,又有许多人围着高戚禧道:“大王之死,可是你所为?”高戚禧道:“若我所为,何故来告诉?”那些人道:“不管怎样,你得暂且留下!你怀中的孩儿可是大王之子?你抢他作甚?”高戚禧道:“托大王夫人嘱咐,要我将孩儿养大,并非抢夺。”那些人道:“把孩儿交给我们。”高戚禧道:“人死之言,不可违逆。恕我难从汝命!”说罢,抱着娃儿,远飞而去。那些人眼巴巴地望着高戚禧去了。想追也追不上,煞是无奈。
    高戚禧抱着男婴,不知如何处置,一个男儿家哪有心思去养育婴孩?想托付与人,一路观望,欲找人家,这娃儿若能惹人怜爱,可享精细呵护了。未寻多久,见一户半老两口,膝下并无后人。决意已定,走至屋内,拱手施礼道:“打扰了大伯大婶……”两人吃了一惊,惧道:“好汉想要作甚?我家并无钱财,不值拿夺!”高戚禧笑道:“二位勿慌,我并非强盗,只相烦一事!”两人见无歹意,稍宽心怀道:“请讲!”高戚禧道:“大伯、大婶请看这婴儿,可怜他昨日方失父母,无人抚养,二位若是见爱,将其养育成人,晚生不胜感激。”两口看那男婴,白白胖胖,甚是可爱。道:“我俩虽很喜爱,却家中贫寒,恐糟误了他!不如壮士另往别处,方可对得住这孩子刚逝父母!”高戚禧道:“此事二位无须担忧,晚生自有钱财。”说罢,掏出几锭银,放桌上道:“如此可行否?”两口甚喜,道:“可行,求之不得。老天赐恩,送来一个金童!”三人欢悦。自高戚禧将男婴托付这家,两口每日对他爱护有加,无微不至,犹奉侍皇帝佬儿一般。高戚禧也无忧虑,似往日逍遥自在,到处游玩。有日无意来至一小山口,远望见一包裹躺在山脚,好奇去看,吃了一惊,又是一婴孩,观那胯下,却是个女的。女婴双眼微闭,不发声息,气行虚弱,许已饿了一两日。高戚禧叹道:“这世态,如是荒凉!”紧抱起来,走至村民家,让夫妇将其喂饱了,这才吞吐有节,口唇启闭起来,极是欢快。夫妇俩看女婴这般贪娈,又怜又爱,叹息道:“如今的娃儿怎就这般命硬!”高戚禧却笑道:“日后这两娃儿大了,岂不可结为一对,顺理成章?”夫妇道:“甚是。”高戚禧忽追想与水云少时岁月,只有添悲。余妇脱开女婴身上脏袄,换上净衣,细理之时,触摸袄中有硬物,掏出观看,一个银琐,上面刻字曰:大德六年、八月七日、柳。今乃九月三日,女婴生来不足一月。
    冬去春来,日复一日,高戚禧在外,时常回来看两孩儿,心中多个牵挂,不似以前情不沾身,与洪夫余妇也情义愈深,视如己亲。高戚禧因想:“等我浪迹厌倦,可带两孩儿去看梅镇的义父母和家乡的干爹娘。日后我若无妻,两孩儿胜当自己的儿女了,让他们陪伴身旁,养老送终,享乐天年!”不觉两个婴儿都长成孩童,男婴取名高玉,女婴取名高漫。高戚禧亦年过而立。
    话说洪夫余妇家处武夷山脚、安乐乡村中,一日高戚禧于洪夫余妇道:“愚侄离开故里十年有余,思乡甚切,迫于见亲,明日即赴数千里之程。”洪夫道:“小侄何时能回?”高戚禧道:“昔年东南下,此回西北上,回来时,绕北行旅,观河北风光,到此少有数年!两孩儿就烦大伯大婶相照了。”洪夫余妇无不答应。翌日,高戚禧辞别西去,因路上驰马,非比昔时闲行,虽留看山水而延耽时日,回高家庄尚且不足三月。见到高凉翼一家时,二位义弟皆已成家,但只干爹的宝贝女儿尚未出嫁。高凉翼与秦氏见到高戚禧,且欢且忧,为何?原来听说高戚禧在外仍无妻子,生出烦恼。高戚禧知其意,道:“仁儿虽无子后,但在外面倒是拾得两个,权且交给一户代养,将其二位当作亲儿女也是一样。”高凉翼与秦氏仍不高兴道:“不可乱讲,人家姓什么?你又姓什么?不能将别人的后人当成自己的后人。”高戚禧沉吟叹道:“说了让干爹干娘扫兴,仁儿这一辈子恐再无心思去找偶伴了。”秦氏道:“千万莫这样说,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不娶妻生子,你父亲在地下岂会甘心?”高戚禧听罢,捶头自骂:“我真不孝!”在高家庄住了些日子,看望几次父母与水云坟墓,然后去往梅镇,来姜民青与田鲜珑家中。姜民青已白发苍苍,见到高戚禧,老泪纵横,佯嗔道:“仁儿好狠心啦!你在外十多年,都不来看望我们两个老孤寡一回?”田鲜珑拉高戚禧看道:“我们以为,我与你义父两个,到死都不能再见你了!”高戚禧跪下磕头道:“恕仁儿之罪!”二老扶起道:“我们哪会怪罪你呢?见到你,心里就高兴,就算挖掉我们的心肝肉,也丝毫不觉痛惜,谁教你讨我俩喜爱?”高戚禧道:“义父义母厚爱仁儿,实仁儿三生之幸!”说罢,从怀里掏出碎银,放桌上道:“一些银两,义父义母笑纳!”姜民青见许多银子,惊问:“哎呀,从何处弄来如此多的银两?”田鲜珑佯嘲:“他哪有甚正当银子?还不是从外头东偷西摸的?”高戚禧微笑道:“义父义母对我恩重如山,近二十年来,无多少时日能陪在身边,身为义子,心里有愧,义父义母岁至晚年,宜从纳仁儿微薄报惠,吃些好的,穿些新的,如此仁儿才高兴。等义子游遍神州河山,不用两年,给二老带来两个孙儿女,伴度余年。”一番话,说得两老口热泪盈眶,似乎从此享尽人间亲乐!
    高戚禧停留一月,择北而去,两年后,转至河南。行路口渴,到一桃林中,摘来几个桃子吃了,欲寻找甘泉,进入深林,恰见一湾泉水,喜出望外,喝个爽快,又将脸洒洗,涤臂濯足,方够。转身未远,忽见一白衣人倚靠树下,唬了一跳,心中暗忖:“此地一片桃林,幽寂清净,大热天气,尚无人迹,为何单有人在此?”凑近一看,这人全身数伤,留着血迹,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高戚禧伸出手指,探其鼻孔,气息甚是微弱,看来还饿了几日。高戚禧自用武道为其疗伤,稍有好转,送到郎中家。服完药、喝了几碗稀粥后,那人才慢慢苏醒,欲下塌跪谢高戚禧。高戚禧稳住,容他慢慢歇息,日后再作言行。已数日,两人相谈,高戚禧方知这人来历。此人姓吴,名蓝伍,庐州人,家世财主,因祸起萧墙,他二娘与其总卫夺了吴家财业,杀人灭口,才逼得吴蓝伍走投无路。高戚禧知其大略,不再询索情况,只问:“不知兄台往后有甚打算?”吴蓝伍道:“我枉为男子汉,让人夺了家产,实在羞愧,无脸苟活于世,除非亲手夺回!”高戚禧道:“千万别泄气,有胆略才有出路!”吴蓝伍道:“兄弟说得是,我吴蓝伍今生若不回家,誓不为人!”高戚禧叹道:“若我能帮得上你的话,只管吩咐。”吴蓝伍道:“多谢兄弟好意,我想还得靠自己,方才心甘。”高戚禧点头称是。吴蓝伍问高戚禧:“兄弟家在何处?为何到此?”高戚禧一阵沉吟,叹道:“惭愧,小弟并无家室,父母早去,老家原在峨眉山,今番要去武夷,路过此处。”吴蓝伍道:“真同乃天涯沦落之人!你我相识一场,又对我有救命之恩,不如两个结为兄弟,往后相互照应,情同手足!”高戚禧道:“如此正好。”吴蓝伍三十八岁,高戚禧三十四岁,吴蓝伍为兄,高戚禧为弟,皇天后土的结拜起来。拜毕,高戚禧道:“大哥这般年龄,家中原曾有妻否?”蓝伍道:“大哥我年轻时游手好闲,懒散惯了,年纪大了也未娶妻。”高戚禧道:“甚是可惜。”蓝伍问道:“小弟你呢?”高戚禧道:“不瞒兄长,小弟少时有个外寄来的姐姐,正是小弟妻伴,可惜她在我父母去后三年随也辞世,小弟难忘旧情,故到现在还孤自一人。”蓝伍叹道:“不幸之极。”高戚禧道:“小弟倒有一子一女。”吴蓝伍不解,疑问:“此话何意?”高戚禧笑道:“大哥说这事有趣否!小弟在武夷山得来一男婴,才刚一日,又拾来一女婴。高戚禧我岂不与娃娃有缘?”蓝伍欲笑,忽把脸一变,默自问:“武夷山?男婴?”又问高戚禧:“那男婴今年多大?”高戚禧道:“应七岁吧!”
    吴蓝伍道:“可知其姓氏?”高戚禧道:“姓肖。”蓝伍喜出望外,眼闪泪花,搂着高戚禧,问道:“小弟可会厉害掌法?”高戚禧暗忖:“大哥说的厉害掌法,莫不是指我的九霄云?”遂道:“会的。”吴蓝伍道:“能否打出让大哥瞧瞧?”高戚禧闪至一边,发出晚虹穿云,直将十余丈外的几树打折。蓝伍沉静自语:“果然好掌法。”高戚禧打毕,至吴蓝伍身前道:“这是我九霄云掌中的一式晚虹穿云,让大哥见笑了。”吴蓝伍不言不语,只望着高戚禧哗哗落泪,连叹“天意”、“天意”。高戚禧见他感伤,轻问:“大哥何故如此?”吴蓝伍手摸高戚禧道:“小弟,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你了!”高戚禧道:“原是续缘前世,大哥不也是这般说么?”吴蓝伍却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锁,献与高戚禧道:“小弟请看。”高戚禧接过,念上面字迹:“痴缘梦、聚离风、我的情、你不懂。”正面刻了两句,反面刻了两句。高戚禧颇疑,且问:“这是……”吴蓝伍让高戚禧坐下,自己就先坐在树底。蓝伍问:“小弟还记得六年前在武夷山上一遇么?”高戚禧记忆犹新,道:“记得,我儿高玉正是山上所得。”吴蓝伍道:“这金锁就是给他的。”高戚禧不解。吴蓝伍道:“直说了,是给他父亲的。”高戚禧始知其头绪,问道:“不知主人系何来历?”吴蓝伍道:“此物主人与他父亲曾有一段情缘,只是他父亲肖终业始终没有领意罢了!”高戚禧道:“也在武夷山上?”吴蓝伍道:“正是。”高戚禧忽悟道:“哦,知道了,不就是那位绿裙女子吗?”蓝伍道:“这人姓何,名绮烟,后来却是我三娘。我三娘六年前自离武夷后,沦落到河南江北,因看透尘世,万念俱灰,心中负罪,竟投河自尽,让我父亲看见,及时救了她。三娘为报我父亲救命之恩,故以身相许。今年我家大起祸事,我三娘不幸遭害。她为我父亲生的儿子,我的小弟,小名通通,也难逃毒手。”高戚禧问:“凶手何人?”蓝伍道:“正是我二娘,金妙之。还有我家的总卫寄容。他们二人非但早有奸情,还利欲熏心,谋财害命。”高戚禧骂道:“好一对奸夫**!”蓝伍道:“三娘死前告诉,要我找一个武夷山上得到男婴的汉子,此人武艺高强,掌法卓绝,年岁与她相仿,要我将金牌亲手佩在那孩子身上。不想此人却是救我一命的义弟你!她还相告,那孩子生于大德六年,八月七日,名唤青枫。他父亲叫肖终业,母亲叫叶京华,俱江浙人,武夷山上义军首目。”高戚禧道:“原来那孩子原名也是一玉字,我却也给他取了玉字,真是巧怪。”蓝伍问道:“这孩子现在何处?”高戚禧道:“正在武夷山下。小弟我正欲见他,不如大哥与我同去?”蓝伍道:“甚好!”高戚禧道:“更巧更怪,我那儿女竟是同年同日诞世!”蓝伍道:“千里姻缘一线牵啦!”两人说笑上路。
    两人驰行数日,来至江州,劳累之时,拣来酒店。两人进座,却见里面早挤了几桌人,哄哄嚷嚷,好不热闹!两人喝酒,且望着他们。一个员外,坐在首席,周围是他的家丁,谈笑风生,另一席,员外的妻儿,再两桌,一个老先生,带着一群青年学生,都是那员外家里学堂人。今日员外兴致高,出外游玩,将家里的人带出大半,连读书人也带了出来。员外素爱诗文,每生雅兴,必让先生与学子陪他。那员外说话劳困了,喝了几杯酒,夹了几口鱼肉,让大家安静道:“今朝大好风光,不吟句赋诗,辜负良辰!老先生,快让几个学生做几首诗,以浓本爷之兴!”老先生慌叫了一个,让他为员外赋诗。那学生正苦想,员外又道:“且慢,有个规则,本爷要五绝,韵限‘鲜’、‘天’,如此不难吧?”那学生想了一会,勉强凑成一首曰:“酒家数桌人,店外天气鲜。员外兴致浓,来日朝阙天!”吟毕,如释重负,道声:“见笑。”慌忙坐下喝酒。员外听这诗句平庸,却有讨好之意,也不算扫兴,且道:“下一个。”先生又叫了一个。那人吟赋了。都是些平淡无奇、毫不起兴的诗句。员外坐不住,道:“某自来一首!”曰:“欢宴盏杯横,今朝比昔鲜。延延万里景,包罗小青天。”诗成,学生家丁们一齐喝彩,无不说妙美的!众人赞叹,员外也得意道:“先生,不妨再叫一位学生!这下要好的,让我听了高兴。”老先生与学生一时慌措,颇感为难,实在找不到哪个吟说佳诗的。员外见学生们你推我搡,相互却让,道:“未想这么多人找不到一个成气候的,让本爷扫兴!平常我见你们诵读经书,说说笑笑,以为满肚子学问,一到你们自己做起诗来,却都是半桶水。”员外一串话,说得学生们一个个脸上无光。学生见员外说话过分,心中气恼,又不敢流露。一些学生暗下说议,望了望其中一清秀青年,在先生耳旁说了几句。先生觉悟,便走向那青年,要他说诗。其望了望先生,又望了一眼学生,却不言不语。先生说之再三,那人才起身,一杯下腹,赋曰:“醇香醉俊眼,共品江鱼鲜。青山邀佳宾,宏门开云天。”先生听罢,赞道:“好诗,好诗!”学生们也觉震撼,颇是形秽。员外听了,将头一低,夹起一块肉,嘴里说道:“还好,还好!”站起身来,走向青年道:“请吃肉,本爷赏你。”说着,返座了,继续喝酒,与人说笑。那人将肉搁一边,也不吃它,竟自饮酒作乐,与旁人也少谈话。这里吴蓝伍与高戚禧在旁听他们吟诗,吴蓝伍也是个惯读诗书之人,方才听得好诗,不免对吟诗之人多看几眼,见他容貌端好,一个人才,却颇孤独,单人尝酒,别人却又说又笑,相比之下,分外冷暖。蓝伍端起一杯酒,于高戚禧道:“义弟自饮,我去去就来。”说着,到那青年身边道:“这位小兄弟,我敬你一杯,行否?”那人看了吴蓝伍一眼,语道:“足下是……”形色冷淡。
    蓝伍笑答道:“吴蓝伍。”那人默点头,迎下一杯,想吴蓝伍不过慕诗而来,便不多理会,只顾自饮。蓝伍又道:“请公子去我桌上共饮几杯,如何?”那人见吴蓝伍情容亲切,生出好感,答应去了。那人入座,蓝伍道:“愿闻公子姓名!”那人道:“常西颂。”吴蓝伍道:“好动听的名字。”又指高戚禧道:“这位是我义弟,高戚禧。”两人相互施礼。常西颂道:“兄台好意邀我饮酒,不知有何事相说?”蓝伍道:“适才听闻兄弟吟成佳诗,心中好生佩服!忍不住与兄弟一叙,以表慕才之意耳。”常西颂道:“岂敢,献丑罢了。”蓝伍道:“听君一诗,文中气势洪浩,想你抱负不小啊!”常西颂且惊,又佯问:“兄台何故如此说?并未有抒怀之意啊!”吴蓝伍道:“兄弟要瞒我不成?‘宏门开云天’一句,分明可露心中壮志。”常西颂自笑。蓝伍道:“我见兄弟一人作饮,闷闷不乐,为何不与旁人谈笑呢?”常西颂望了望吴蓝伍,道:“这般情况,何止今朝一日?”蓝伍佯问:“是兄弟看不起他们?”常西颂摇头道:“我并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只是听其话言,感到无趣,多少没理会。故说我傲慢无礼、目中无人。”蓝伍道:“难怪。兄弟往后打算如何出头呢?”常西颂叹道:“身在其处,想出头也难啦!念昔时父亲教说,要我如何玩世,奈我本性耿直,不听其言,如今细想,倒有些后悔。”吴蓝伍道:“兄弟莫泄气,性情耿直也没甚不好的,像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高戚禧道:“我又何尝不是?我观那些学生,虽让先生与员外看重,不过有名无实罢了,哪似兄弟你这般真才?”常西颂于高戚禧道:“兄台太看得起在下了!”蓝伍道:“不瞒兄弟,我乃庐州人,家世富豪,因落难到此,来日必返家宅!兄弟有四方之志,若能助我夺回家业,往后定厚待兄弟,亦可还兄弟一身抱负。”常西颂道:“兄台二人此去何处?”蓝伍道:“暂去武夷。”常西颂道:“丈夫生于天地间,岂甘拘存于小所?宜当四通八达,方偿心愿。”蓝伍与高戚禧大喜,道:“太好!”常西颂道:“我与你们一见如故,今生有缘。此后称兄道弟,不分彼此,二位兄台肯纳此意否?”两人听了,好不乐意!一齐答应。常西颂道:“我这就和你们南去,也不见我父母,若让他们知道,我哪能去得?”蓝伍道:“兄弟此言差矣!你这一去,不知何时回家,父母必挂念伤怀,不晓你吉凶祸福!不见他们也可,宜该写好书信,明白告诉,放在家中,他们见了字文,知端知尾的,也可放心!”常西颂依言而行,写好文书,往家中去了。吴蓝伍与高戚禧仍在酒家等他。一时回来,三人高兴上路。如此一路之上,吴蓝伍留意失志落魄之人,见了合意的,以言语说之,使之跟依顺从,到武夷时,身边已添好几位朋伴,渐觉羽翼丰满。
    且言六年前那日,何绮烟哭哭啼啼,离开武夷,一人乱走乱行,心神无主,来到庐州,想到已亡肖终业夫妇,又遭父兄厌弃,心中灰沉悲惧,很是迷惘!恰来至江边,轻生念头忽起,纵身往江里一跳。一五旬上下的员外,路过江边,见有人跳江自尽,未及多想,即往水里跳去,将何绮烟救上岸。及何绮烟苏醒,打听情况,知是江南人,沦落到此。员外道:“我姓吴,名庚志,是此地人,不如先到我家歇息几日,将后送你回家?”何绮烟道:“我本无家可归,吴员外实在错救我命。”吴庚志道:“姑娘这又何苦?年岁轻轻的,又貌美如花,就此殒命,岂不可惜?往后寻个亲戚寄托,亦为一策!”何绮烟却摇头又流泪。吴庚志道:“姑娘的伤心事,我不便探问,你既不愿回去,我家富足,若不嫌弃,可到我家度日,本人必招待周全。”何绮烟道:“员外这般好心,姑娘我只能心领,可我罪孽深重,多活一日,多一日伤累,不如让我早些入土,方可还得清白!”吴庚志叹道:“姑娘之伤痛如斯之深乎!你说你罪孽深重,也不知你犯下什么大错,既有痛悔之心,菩萨大慈大悲,定能宽恕于你,且不必过分自责,快快随我至家安歇,身体康泰之后,以后烧香拜佛,一片虔心,以此感动上天,渐开心中罪结!”说之再三,何绮烟始方依就,勉强与员外同去。没走多远,来到几颗树下。吴庚志正想何绮烟身神劳累,腹中饥饿,先买些饼与她吃了,可换得气力精神。对何绮烟道:“何姑娘,你在此暂歇,待我买些饼来,一时就回!”吴庚志走后,何绮烟一人坐在树下,忽感孤独,轻生之念又起,解开绸带,套于树枝,就将头伸进去,顿感两眼昏黑,呼吸骤止,不省人事。吴庚志赶回,忽见何绮烟吊在树上,吓得将饼也丢落了,慌将何绮烟捧下,好在来得及时,若晚一阵,恐她早进了阴曹地府。吴庚志将何绮烟推醒。何绮烟睁眼见到吴庚志,觉得自己没死,一把推开吴庚志,大哭道:“你为何又救我这身贱命,快让我去死!”说罢,欲又自缢。吴庚志泣道:“罢了,姑娘非死不可,我吴庚志也同你一起去!我见死不能救,岂不有罪?”说罢,也要自缢。何绮烟见吴庚志说话坚决,心也软了,只有大哭,自忿道:“我活不下去,死也不能?”吴庚志道:“姑娘过此一劫,往后大有活路!”
    何绮烟随吴庚志至吴府,度过了一些日子,与吴家人也熟了。吴庚志曾有一妻,已逝,留一子数女,吴蓝伍为其长子。现有一妾金妙之,只有一子,名新元。家仆丫鬟甚多。有一总卫,名寄容,颇有武技,领数十强丁壮汉,护着吴家家财。话说那金妙之,长得几分姿色,时常恃色自赏,认为自己长得好看,忽见吴庚志带来个美貌女子,似觉她美色盖过自己,生出嫉妒,不时在何绮烟面前嘲讽奚落,借此解解心头不快,稳稳作痒神经。况且那些家丁见了何绮烟,个个垂涎三尺,碰面时也要多看几眼,恐怕错过良机,把昔日讨好金妙之的劲儿扔在一边,这更让金妙之不舒服,巴不得将何绮烟赶走,便常在吴庚志面前揭短,无奈吴庚志总是护着何绮烟,险没将她气死!绮烟一人在房,因想:“我在武夷时,满怀情意,致好肖终业,但他不领我情也罢了,不料辞世而去,弄得我这一生好没意趣。此后许人,虽不指望相貌出众,只愿一生一世跟着我,别无二心!吴府之男子,难满我心意,不在跟许之列,而员外几番救我,此恩今生难报!他既能舍命同我随死,可见是个实心人!我若配他,非但衣食无忧,亦可报他恩情,死了也不欠他了,情义债也还了!”于是至吴庚志面前道:“员外,小女子有事相求!”吴庚志道:“姑娘有何心事,只管说来!”何绮烟道:“员外救我性命,此情此恩,无以报答,员外孤独,请允我填你妾房,伴随员外左右,甘为吴府劳效犬马!”吴庚志听罢,不曾意料,虽早喜何绮烟,有碍情理,不做表白罢了,只愿她早日找到如意郎君,托付终生,心事决矣!且道:“姑娘说句玩笑倒也罢了,焉能当真?姑娘还年轻,宜该找个相般配的!你我年岁相差甚大,你若跟了我,岂不糟误青春?”何绮烟笑道:“我的命是员外捡来的,就算命还了员外也值得!”吴庚志道:“姑娘何以这般说话?若知你如此,也早不该救你了!实指望你往后能安安心心过日子,并不要你嫁我报恩!”何绮烟听了,心里一急,跪在地上,道:“员外若不答应,小女子便不起身!”吴庚志只好将她扶起,道:“姑娘既图报恩,如此高义,让我敬服!某有犬子,长你几岁,姑娘若不嫌弃,草随与他,可偿姑娘心愿矣!”何绮烟道:“公子择妻,宜该门当户对,结交富豪,联成秦晋,于子于孙,大有益处。小女子我不敢高攀。”吴庚志道:“待我去问问他,日后回复。”找到蓝伍,将绮烟之事说出,要他纳妻。哪知蓝伍一听,很是不悦,言目今不想娶妻。吴庚志愠道:“何姑娘倾国姿色,一旦错过,莫又后悔?”蓝伍道:“孩儿不肖,实无心娶妻。她若跟我,只令她灰心失意!”庚志道:“你都年过而立,现不纳妻,何时再纳?”任凭庚志说骂,蓝伍就是不想成婚。庚志见他固执,气得大骂:“都是少时让你娘纵坏了,不肖之子!”言毕而出。次日绮烟复见庚志,见他一脸阴云,心已明白。两人互解,于是数日后就吃了喜酒,成了夫妻。一年之后,何绮烟生下一子,名唤通元。吴庚志十分喜爱母子二人。
    自此何绮烟每日都去烧香拜佛,心中放得开,日子倒也过得适心适意。恰逢一日,吴庚志外出,吴蓝伍与家丁同随。绮烟和金妙之,寄容和一些壮汉留宅。绮烟在房中烦闷,出来透气,正是上午,空气清新。不由走来走去,看望景色。经由金妙之房前,见她房门未开,其尚未起床。绮烟脚下轻盈,未走离多远,忽闻房中似有语声,夹杂薄笑,且有男子声音。绮烟心中好奇,遂回身耳贴房门,细听其言。男子正是寄容,与金妙之偷情,两人你打我骂,相互笑闹。绮烟颇吃一惊,不料金二娘在偷男人!想她平常尖酸刻薄,妖艳风骚,今日有此,也倒难怪!只听金妙之道:“如今吴家来了个狐狸精,妩媚好看,怕是钱总卫早看上她了,只是不得到手,心中烦躁呢!你不似先前那般侍奉我,可见心里有鬼!若日后你将她得到手,不是把我扔在一边?”寄容道:“我哪敢对您不敬?平生有你,某之艳幸,意满心足,还望去偷那三娘子?我近来是有些烦躁,却不是这个意思。”金妙之道:“负心的,你嘴里这样说,心里可这样想?人家比我貌美,又年轻,焉不勾了你魂?”寄容道:“莫说那三娘子不好到手,就算她有意,我也不去和她鬼混,我对娘子你是真心实意的!”金妙之道:“又在哄我!你们男人,哪一个是好的?”寄容道:“我的心肝,我对你还不够好么?”说着,又将金妙之搂住,还想寻欢,打闹在一起。绮烟在外听得一清二楚,嘴里轻骂:“呸,不得好死的,你们做活神仙,莫把我提在口里,玷污了本娘!岂和你们同流?”急急回房。
    一月已去,吴庚志父子回来。何绮烟似往常一般侍奉吴庚志自不必说,只是心里有话,总吐不出来,甚是不快!吴庚志并未觉察绮烟不悦,也不知金妙之与寄容的丑事。一晚,绮烟院中踱步,见蓝伍房中灯亮。房门开敞,迎对清风明月,公子正在读书。绮烟默语:“二娘子与寄容的事,或只我一人知道,愈是如此,心里愈不踏实,反倒让我有些害怕,试且告诉大公子知道,问问他的主意,事后好则好矣,若有不好处,他既是吴府长子,知后必守口如瓶,无须担心传至别人耳中。”想毕,走入房中,靠蓝伍身后坐下。蓝伍用心读书,初始并未察觉,过些时候,才看到绮烟,吃了一惊,问道:“三娘何时来此?恕儿无有迎接!”何绮烟道:“不可怪你,我刚来不久,见你读书仔细,没曾打扰,故耐性等候。”吴蓝伍道:“三娘既来,有事吩咐?”何绮烟道:“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吴蓝伍道:“直说无妨。”绮烟道:“我讲了,公子要冷静,莫急躁。”蓝伍道:“三娘既这样说,我自然毫不张动。”绮烟道:“莫怪我多嘴。只是此事不告诉一人知道,教我心里总不踏实。你可知二娘子乃水性之人?”蓝伍听后,眉头一皱,且问:“二娘怎了?”绮烟道:“她和寄容有奸情。”蓝伍一慌,忙看门外,说道:“三娘是听人言,还是亲眼所见?”绮烟道:“是我亲眼目睹。”蓝伍默叹道:“此事万莫声张!”绮烟见她不疑不奇,问道:“莫非公子早知此事?”蓝伍道:“她和钱总卫的事,几年前我就知道了。”绮烟道:“原来如此,莫非也是公子亲眼见过?”蓝伍道:“何止遇见一次?也并非只我俩知道!”绮烟道:“还有谁知?”蓝伍道:“只是一人,院中扫地小童钢明便是。是他起先看见,诉知与我,后我暗中察看,果有此事。我已叮嘱钢明,叫他不要说出去,钢明与我素好,自会言听计从。”绮烟道:“他才不过十几岁,能做到对此事一字不提?”蓝伍道:“他年岁虽小,颇通世情,有些城府,我信得过他。”蓝伍遂将两年前钢明及自己所见之情一一道来。绮烟听后,才恍然醒悟。
    两年前,吴家的总卫并非寄容,而是一年过六旬的老汉,此人虽有高艺,却已年老,不便用事,其向吴庚志告老还乡,吴庚志惜他对吴府劳苦功高,重金谢退。故要再招总卫,张贴告示,愿求高人。才刚几日,寄容报来,与吴庚志相见,商议妥当,接了吴家总卫。吴庚志见寄容武艺不逊前者,又有谋略,很是欢喜。而他却不知寄容早将金妙之看在眼里。防人之心不可无,吴庚志并未防到寄容,正是寄容这人两年之后毁了吴家。吴庚志对金妙之近来淡薄,不太和她一起。如此与了寄容可乘之机,时常和金妙之眉来眼去。有些下人看在眼里,自然不敢声张,且只认为耍玩而已,并不料真会搞出事来。一个月夜,合家皆眠,金妙之因感乏闷,不曾入睡,独自出来散心,享沐清风。恰寄容做完chun梦,被尿胀醒,起来上茅厕,急急撒了一泡完事,方欲回床,朦胧睡眼中忽见到院中有一女子。顿来情意,睁眼细瞧,正是二娘子金妙之,好合心怀!平常日间不知和她有多少眉目传情、打情骂俏,只盼有日到手,今晚机缘巧临,不可错过。于是走到金妙之身旁,唤声“二奶奶”。金妙之吃了一惊,回头张望,见是寄容,稍宽心怀,嘴里骂道:“你这死猫,把老娘唬坏了!我当是谁?”寄容嬉皮笑脸,柔声柔气道:“可是二娘子寂寞,没人陪你啊?”金妙之见他不带好意,也发起骚来道:“本娘是寂寞,钱总卫能帮我什么?”两人如是调戏,寄容一把就将金妙之搂住,犹干chai烈火,抱滚在地。两人厮磨一阵,寄容正来得兴起,金妙之忽将寄容推开。寄容十分不悦,道:“二娘子这又何故?”金妙之道:“今夜玉轮悬空,院中明朗,我恐有人看见。”寄容道:“深更半夜的,人人皆眠,你担心什么?”金妙之道:“小心为好!保得了没人像你一样上茅厕的?或者有人满腹心事,没曾入眠也未可知。”见那院角一派阴暗,十数颗葡萄藤,指向那边道:“往藤下去岂不全美?”两人遂赶到藤下,迫不及待地做起勾当来。却说吴府有个扫地小童,名唤钢明,年岁十余,颇鬼机灵动。是日午后,闲着没事,出外捉了些竹虫,回来逗玩,转眼天黑,将近晚膳,钢明便将竹虫尽数埋在葡萄藤下,用脚把土巴踩严实了,因想:“等我吃了饭,再把它们挖出来,用火烤了吃。”值钢明完膳,一些左邻右舍的小孩齐来吴府,邀钢明一起玩。钢明和他们去了,一时将竹虫的事忘在一边。回来疲乏,躺下就睡,也没将傍晚的计图忆起。一直睡到深夜,让梦惊醒,嘘叹一阵,欲想再睡,如何也睡不着,因想到午后捉来的竹虫,默语:“藤下埋的竹虫,本想晚膳之后烤着它吃,谁知忘到现在!也不知那些爬爬儿仍在土中否?若是钻了出去,岂不枉费我半午的工夫,失我一顿美餐?”
    看房外白白亮亮,洒满银辉,于是紧赶院中,寻往藤下埋虫之处。钢明正辨找,忽闻有人“呼哧”气喘,又有女子轻吟,吃惊时仔细寻看,只见一男一女,光赤着身子拥在一起,寻欢作乐,男的是钱总卫,女的是吴二夫人。钢明惊呼一声。金妙之觉到有人,转头一看,只见钢明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吓得放声尖叫。寄容见了,暴跳如雷,大骂钢明:“小畜生,还不快滚!”钢明不敢多想,拔腿就跑。翌日,钢明还未起床,只听有人敲门,起身打开一看,正是寄容,心中惊慌,不知有甚坏事临头。寄容进来,让钢明将门关上。钢明关门,走至房内。寄容道:“昨夜你看见什么了?”钢明一听,似笑非笑,支支吾吾,含糊其词。寄容怪眼一瞪,恶狠狠地道:“此来相告,你不要将昨夜的事说出半个字、半个人知道!不然,看我怎样收拾你!”说着,掏出一些碎银,放桌上道:“这个给你。”甩门而出。钢明见寄容走远,喃喃自语:“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对我说三道四、指手划脚的,能管得上我?区区一些银子想买我的口,便宜了你。”钢明将银子怀里一揣,来蓝伍房中,见到吴大公子,拉到一边,轻言:“公子,你家红杏出墙了,真是丢死人!”吴蓝伍道:“你说谁红杏出墙?”钢明道:“二奶奶啦!”蓝伍嗔道:“此事确凿?”钢明道:“乃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吴蓝伍颇感羞辱,又问:“奸夫何人?”钢明道:“总卫寄容。”蓝伍自忿:“看我如何整死那乌龟王八!”钢明掏出怀里碎银,道:“这是寄容给我的银子,今早他找我,威逼利诱,意使我不对旁人提及此事。”蓝伍直骂寄容可恶。又向钢明道:“家丑不可外扬,不可说给别人听!”钢明道:“我只说与你知。”蓝伍甚悦。钢明走后,吴蓝伍一人房中思忖:“父亲身子本不好,我若将此事告知与他,虽可惩处那对奸夫**,只是气坏了父亲,使其心中怀恨,往后过活无趣,岂不又害了他?万不可在他耳中提起,容我慢慢计较,早晚要收拾那对狗男女!”趁着黑夜,蓝伍在金妙之房外细察,果见寄容贼模贼样的来叩门。金妙之将门一开,向外张望几眼,见似无人,让寄容进房,急急把门关了个严实。一连几夜,寄容每每必至,和金妙之翻云覆雨,风流快活。蓝伍看了个透彻,怀恨在心。有日对吴庚志说起寄容,要吴庚志辞了他,而吴庚志素对寄容深持欢心,因问吴蓝伍缘故,蓝伍一时也找不出对词。吴庚志以为蓝伍与寄容有隙,此乃私怨,不应就此辞掉总卫。寄容处世圆滑,在吴庚志面前阿谀奉承,吴庚志哪会对寄容生疑!吴蓝伍无奈,只得忍在肚里,待时寻机治他。因此蓝伍、钢明与金妙之、寄容鬼使神差一般,结上了冤,成了对头。何绮烟暗忖:“怪不得我见他们四人,见面有敌,神色怪秘,听公子这番言语,方解知。”
    光阴荏苒,吴通元已长到四五岁,出落得唇红齿白,娇嫩华贵,好不逗人喜爱!吴庚志对何绮烟母子是千疼百爱,无日不陪在身边!把金妙之与吴新元却冷淡一旁。金妙之既失宠,自然将痛恨加在何绮烟身上。话说那吴新元,长得是金妙之一般细眼薄唇。一对招风耳,尖嘴猴腮,肢细体瘦,也不像他父母哪个!时常喜欢在众孩子间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实在令人讨厌!原先何绮烟未进吴府时,吴庚志对吴新元也颇顺从,其做些坏事,还会宽恕!哪知金妙之对新元百般纵容,如此这二公子坏上加坏,渐让吴庚志心中不欢。自吴庚志有了何绮烟母子,心思全用在新妻娇子身上,难免对新元不理不睬,新元鬼里鬼精的,岂不明晓?时常跑到金妙之面前告状,金妙之心里有缸大的醋,未及新元说两句,破口对新元发气:“你找我有何用?我又比不过那个狐狸精,怪就怪你那个负心薄幸的爹。”因此新元心中正恨吴庚志和何绮烟母子。有日吴庚志上集,给通元带来一个皮球,通元见那皮球会蹦会跳的,十分喜爱,跑到院中去玩。新元在屋里远远看见,知是吴庚志给的,心里升起不平,匆至院中,就要抢通元的皮球,通元慌将皮球搂住,硬是不给。新元凭多吃了几年饭,气力大,强行掰开通元手指,将皮球抠出,嬉皮笑脸的跑到一边。通元大哭,就要追回。两人扭在一起,新元忽往通元娇脸上甩出一巴掌,疼得通元大嚎大叫,便死死缠住新元。新元不断喝骂,通元仍不休止。新元骂了几句,便往屋里找来一件锥子,拿回皮球,照着皮球一锥扎下,皮球哧哧几声,顿时消气,变得干干瘪瘪。通元正幸自己拿到皮球,不料新元将其夺回钻坏了,心中好生痛惜,抓着皮球左看右看,那皮球就是不能变回原样,不禁又哇哇大哭,扯着新元要陪。新元哪肯依他,一连几巴掌打在通元脑头上。通元跌倒在地,新元急跑回屋里。何绮烟听外面有哭声,细闻之际,似是爱子,出来看视,果见通元坐在地上,凑见他脸上有红印,不知被何物所伤,心里疼痛,因问其故。通元指了指金妙之房间,只是哭叫。何绮烟慢慢安慰,等及通元平息,方说诉清楚。何绮烟听得明白,不愿去得罪那金妙之,拉通元回房,不住叹息。晚上吴庚志回来,见了何绮烟愁苦模样,有些疑虑,细问之下,才知新元戳破皮球,欺负通元。吴庚志对新元早有不满,今闻此事,难免愤怒,来到金妙之房中。新元正用心玩灯火,吴庚志就将新元拉了过来,将埋头做针线的金妙之吓了一跳,新元也不知何事。吴庚志道:“平日你不安分守己,到处害弄人,今日又欺负弟弟,将他皮球戳破了不说,还出手打他。你以为长他几岁就可以打人?这次我倒要教训你,让你知道厉害。”说罢,往新元胳膊大腿上到处打。新元惊叫,金妙之过来,扯住吴庚志,护着新元道:“你凭什么打我儿子?”吴庚志道:“就是你将他纵坏了,我要好好教训他,教他怎样做人!”金妙之道:“是我将他纵坏了,你要打就打我,不要找他发气。”吴庚志道:“你让开,他打了通元,我正要打他。”新元躲在金妙之背后,争道:“是他先打我的,我才打了他几下。”吴庚志道:“你休扯谎,他不过五岁,怎能打你?纵使他先出手,就将你打痛了?他脸上伤痕重重,分明是你欺负他!”新元道:“我是打了他几下,可那脸上的伤不是我弄的,是他自己摔在地上,撞着石头,才擦成伤痕。”吴庚志说一句,新元便回一句,一张牢铁嘴强词夺理,自圆其说。金妙之道:“我知道是那狐狸精在你面前说我娘俩的坏话,你醉迷于他,嫌弃我们,不要我们,好哇,你尽管出手,将我两个打死,你也满意了!”一面说,一面挺着胸逼在吴庚志面前。吴庚志道:“你莫胡说八道,快把孩子放出来,我非得教训他不行!”金妙之不依道:“你要打就打我。”吴庚志怒道:“你不要逼我!”金妙之冷笑道:“你们男人见一个爱一个,不知廉耻,还在女人面前耍威风,真可笑。你能打就快打,为何装成个忍恨留情的君子模样?”吴庚志气急,猛向金妙之脸上抽了一巴掌,愤然走出。金妙之捂着脸颊,忍着疼痛,噙着眼泪,口中咒骂不断,咬牙切齿。
    不觉吴庚志患病在身,家中事务尽让吴蓝伍料理。吴蓝伍作一家之主,自然处处为难寄容和金妙之,吴蓝伍有赶走寄容之意,只怕吴庚志不同意,故一直拖搁在心,没曾实行。寄容也早猜透了蓝伍心思,深知自己在吴府寸步难行,一着不慎,即有被吴蓝伍抓住把柄、驱离赶走的危险。幽会之夜,寄容满腹心事,对金妙之道:“娘子救我!”金妙之道:“此话何意?”寄容叹气道:“我在吴府已岌岌可危,难道娘子还没看出来?”金妙之道:“你说的是蓝伍对待你?”寄容道:“除了他还会有谁?”金妙之道:“我如何帮你?”寄容道:“你只要在员外面前说些我好话就行了,只有员外才能护我。”金妙之道:“呸,你偷他老婆,还想要他护你,可见你这般人怎样无耻!”寄容道:“我的心肝,莫这样说我,若不如此,怎能得到你?”金妙之长叹一声,悠悠说道:“我也是遭人厌弃的人,让我如何帮得上?”寄容道:“你这话倒说严重了,他只不过一时醉迷于三娘子,故不曾与你相处,你在他耳边说话,他还不是像往常一般百依百从?”金妙之道:“你还把他说好了些,其实哪像你所言?前段日子,我还吃了他一巴掌,全因那狐狸精在他身边作祟,他以前从没动过新儿一根毫毛,那次他凶相毕露,竟厚颜无耻的说新儿欺负狐狸精的儿子,要打新儿,幸亏我死死拦住,才没得逞。”寄容沉吟一会,问道:“你恨他么?”金妙之道:“恨他!”寄容忽生毒计道:“既如此,你我都不得安身,何不除掉员外与公子?一并那三娘子也干掉!这吴府家财不都落于我俩手中,也免得你我两个成日偷偷摸摸,避人眼线,以后做个长久夫妻,省多少事?”金妙之心惊,略一思索,倒有十分道理,且道:“你说得倒轻巧,想除他们,谈何容易?”寄容阴笑道:“送菜的马婆婆告假还乡,让其子马三代务。马三每日要为员外送药三次。等我购两种毒药来,一者慢性毒,一者隐性毒,自然要无色无味,服后检验不出的。将隐性毒放于三娘子餐食中,三娘子服后必死,无人知其因果。再将慢性毒放于员外的汤药中,几日便丧命。若人议论,皆以为员外病危,加之思念不舍三娘子而致死。官府若追查三娘子死因,其无伤无痕,断然寻不着头绪,若疑到吴府中人,马三乃送餐之人,且平日颇好色,只会对他生疑,与我们无干。至于吴大公子,值他外出时,我收买一些江湖中人,扮成强盗,半路中将他杀掉。”金妙之道:“办法是好。只是你说的那些毒药,哪里购得到?也不知有无这样的药?”寄容道:“娘子放心,我有一友,平常买卖毒药毒物,清晓百毒,向他索要,定能取来好毒药。”金妙之问:“你打算何日下手?”寄容道:“七日后,大公子要去汴梁。他出去之日,乃下手之日。”金妙之道:“一切全凭你了!”寄容道:“娘子放心,事成之后,方有你我快活日子。”
    六日已过,正值黄昏,吴蓝伍灯下闷坐,盘想明日之旅,只见何绮烟走来,蓝伍忙迎接赐坐,何绮烟坐定道:“公子明日一行,物资可都预备好了?”蓝伍笑道:“劳三娘悬心,一切妥当。”何绮烟微愠道:“我以前都和你说过什么了?为何还称我三娘?”蓝伍猛悟,笑道:“何姑娘。”绮烟才高兴。蓝伍道:“何姑娘每要我称谓‘姑娘’,而非‘三娘’,不知何意?”绮烟微笑,随而愁叹道:“我原是江湖女子,喜欢无拘无束、直言直行,不爱遵履礼节,你称我‘三娘’,终觉别扭,改称‘姑娘’,反倒亲切。况大家若皆称我姑娘,忆及往事,心中甚慰。”蓝伍道:“想到过去的事,总很痴妄,纵有伤心处,也心安理得,不是么?”绮烟道:“公子说得不无道理,真是同有此感!”蓝伍道:“不知姑娘以往欢愁如何,诉出共听,不也痛快?”绮烟道:“公子真解人意也!小女子本江西人,随同父兄与江湖豪杰,占据三清山,反抗朝廷,欲谋大事,闻江浙武夷一派声势浩大,故有意附结,共驱凶胡,还我中华。我三清派赶赴至武夷,颇受欢迎。那武夷山上的大王,年纪二十余,尚是年轻,又长得俊美,英雄气略,我初见他一面,爱上他了。只是后来才知他早有爱妻,心中好生灰凉!不幸又酿成悲剧。”蓝伍道:“这不幸之事莫非因你而起?”绮烟道:“全因我一人造孽。”于是将肖终业夫妇之死如何如何与蓝伍讲来。蓝伍道:“何姑娘也不必过分自责,那肖终业也太顽固了些,男子汉大丈夫既娶妻,也可纳妾,这也碍不了他的英名,为何偏要闹成个死局呢?你和他之间,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绮烟已泪眼朦胧,不胜追悔,悠悠长叹:“这一切都是一场戏的话,我们三人不过昙花一现,流星一般角色,短小的可怜。生前大闹一场,到头来无声无息,什么都了结了,恨也没有,爱也没有。苍天也太看不起我们,死的死,孤零的孤零。好哇!从此了无牵挂,一切听由安排,各归宿命。”蓝伍暗笑了一回:三娘倒是恋深且痴!说道:“肖叶夫妇生前鸳鸯,死后也是鸳鸯,你只管在上面好好过日子,他们在地下不会怪你。”绮烟道:“想在武夷时,肖终业总称喊我‘何姑娘’,不料今朝,再也领略不到他的音容。”说着,从衣中摸出一金牌道:“公子你时有外出,游历颇繁,若有幸遇到那汉子和肖终业之子,烦将此物佩在那孩子身上,托存祝福,愿他一生平安。”蓝伍接过,只见两面刻了字,一面是“痴缘梦,聚离风”,一面是“我的情,你不懂”。蓝伍道:“若天赐机缘,定当转奉,以达姑娘深意耳。”绮烟又将高戚禧形貌与青枫生辰名字告诉蓝伍。两人谈至夜深方散。
    正是:
    昔日春光好,眼前黄草枯,秋风煎人肠,冷清群山遥蛇路。空留寂寥,一腔幽伤,向谁诉?
    孤灯伴愁客,凉露湿衣服,高月欺生寒,玉容独守心恨苦。几度往事,摧折伊人,长怨哭。
    次日,吴蓝伍离往汴梁。晌午,马山端着汤药,正走至金妙之房前。金妙之庭院中晾衣服,见到马山,便唤马山来帮她拧被单。马山听得,欢喜得没话说,但手中汤药,不知搁放何处。金妙之道:“推开我房门,放在桌上不就是了?”马山大悟,将门推开,将药放在餐桌上,转身来院中。此际寄容立于床后,值马山走出,床后现身,将毒药洒在药中,复藏了起来。马山帮金妙之拧干被单,依然恋恋不舍道:“二夫人还有何事吩咐?”金妙之高声道:“没事了,你去做自己的事罢。”马山方进房端回汤药,往吴庚志房中送去。
    傍晚,金妙之一人坐在灯下,马山端菜进来,将煮鸭放下道:“二夫人请用。”欲待走出。金妙之故意喊住:“马山过来,让我看看三夫人的菜,是不是你偏心,将少的给我了?”马山回身,笑嘻嘻道:“岂敢,两盘菜差不多,二夫人若不信,您随便拣一个就是!”说着,将另一盘煮鸭放下,任金妙之挑拣。金妙之故意两下比看。恰寄容来至金妙之房前,问金妙之有无梯子。金妙之道:“我房中哪有梯子?你要梯子作甚?”寄容道:“我房中瓦漏,这天气不日有雨,故抢先修整。”金妙之道:“你且问问马山,他房中或有。”马山道:“钱总卫要梯子,我住处有好几把,只管去拿就是了。”寄容见到马山,便与他说些套近乎、鸡毛蒜皮的事,一会问问员外的病如何,一会又问家里娘亲可曾来信。马山自然回身与他搭理。金妙之趁时将毒药放在一盘煮鸭中。及寄容离开,金妙之让马山将放有毒药的煮鸭端了。绮烟母子用完马山送来的煮鸭,约过了半时辰,通元刚上chuang,忽觉腹中作痛,遂捂着肚子左转右转,缩在床上**。绮烟见状,过去看望,不住安慰。也不知他突犯了什么病。尔后通元觉腹中更痛,不断叫喊。绮烟见他脸色苍白,汗水涔涔,不免惊慌,急忙使唤丫鬟请大夫。丫鬟吓得匆匆去了。这里通元已哭叫无泪,四肢颤抖,煞是痛苦!似临死之兆。身旁被褥,都磨檫得破烂不堪。绮烟恐惧万分,不住哭喊通元。通元只是叫痛,此刻口吐白沫,眼珠乱冒,气行困塞。绮烟魂飞魄散,拿来巾帕,将通元嘴边白沫揩干。触摸之际,通元忽一动不动。绮烟呆滞一阵,口中呼唤一声。通元毫无声息,已撒手西去。绮烟就昏倒在通元身上。众人听到三夫人房中哭叫之声,赶来看望,只见通元沉睡不醒,何绮烟晕卧在上。众人围住母子二人,猜不出究竟事出如何。少时,何绮烟被腹中一阵坠痛摧醒,犹翻山搅海,刀绞剑捅。折磨一阵,似通元一般吐了一滩白痰,死去了。众人见三公子已死,又亲见三夫人捂胸捧腹的痛死,个个莫名其妙,异常吃惊。等到大夫赶来,晚了好久,二人早去。众人问其死因。大夫哪里知道,便说是或许一种怪病。何绮烟母子死情传至吴庚志耳中。吴庚志心中悲痛,无限牵挂,几日间不吃不喝,面容憔悴,又值毒性发作,故此阳寿尽终,跟随地下而去。
    却说那日吴蓝伍一干人途经密林。林中忽闪出一伙蒙面强盗,操刀而来,见人就杀。蓝伍身上已割数刀,不择方向逃奔。几位蒙面人在后追来,尤其凶肆。临至一深涧,蓝伍无路,蒙面人已近,中有寄容,刀光闪过,蓝伍肋间被刺。蓝伍弯身腰,露出脊背。寄容又往其脊背上砍。蓝伍伏卧在地,昏死。几人暂歇,一位以为蓝伍已死,将蓝伍踢落涧底。寄容道:“你将他踢下去了,岂不误了我的事?”那人道:“他必死无疑,其负伤不轻,又吃了你两刀,焉能不死?就算余气尚存,从此处跌落,也会摔死。”另一人道:“他命再大,就算没摔死,身负重伤,行爬弗动,饿也会饿死。”几人唠叨一阵,寄容也放心,吴蓝伍若不死,会有日头从西边出的事!随行蓝伍者有八人。寄容一伙将七人杀死,只留一人回去报凶。那人一路乞讨回至吴府,说货资全让强盗抢了,大公子及其余七人惨遭杀害。吴府中人听得,无不震撼伤心。今年吴府算是遇到灾星,接二连三的丧生丢命。却说蓝伍遭寄容刀杀时,并未昏死,假装罢了,蒙骗了寄容等人,及被踢下涧底,恰落于溪中,故没曾受伤害,捡回了一条命。于是强行走出密林,有幸让一位好心的郎中救治,萍水相逢,恩德不浅。以至蓝伍乞寻回庐州,来到家门口,已污头垢面,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形容消瘦,甚难识认。门口坐着王公,蓝伍刚迈步进门,王公挡住道:“你这叫花,招呼也不说一声,进去何为?”蓝伍道:“老王,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大公子呀!”王公老眼昏花,道:“大公子月前半路遭害,你这叫花不要充冒,免我叫人打你!”蓝伍道:“我并未死,侥幸得活,才乞讨回来。”王公道:“大公子如何模样,我自清楚,你哪像大公子,休再罗嗦,快快离开。”说着,推蓝伍出门。恰寄容与金妙之院前临过,见门口有人吵闹。寄容问王公:“那叫花所闹何事?”王公只好回道:“他说他是大公子,硬要进门,好不烦人!”寄容一惊,仔细辨认,果真是蓝伍,道:“理他则甚?乱棍打出便是。”遂呼来几人,操棍乱打。蓝伍忍耐不住,逃跑而去。钢明正在院中扫地,将方才情景看在眼里,知道那叫花正是大公子。及寄容与金妙之走开,钢明丢下扫帚,去找蓝伍。两人相见,钢明痛哭流涕道:“大公子得幸生还,可老爷与三夫人三公子永离人世。”蓝伍大惊,问道:“你说什么?”钢明哭着将三人死情如实相告。蓝伍听毕,抱头痛哭,良久问道:“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死?”钢明道:“我也不知,大夫看过三夫人与三公子,说是一种怪病,至于老爷,定是过分牵念,又加病重,以致升西。”蓝伍道:“这不可能,难以置信,一连串祸事,太奇怪了。”钢明道:“莫非公子疑到寄容与二夫人?”蓝伍看钢明道:“你说呢?”钢明道:“极有可能。你看这次他如此对你,分明不想认你,而非真不认识。”吴蓝伍沉默不言。钢明道:“若真如此,他今日既见到你,必不甘心,又来加害,公子要格外小心,须得藏一隐蔽处方好,等我打探好消息,明白后再作计较。”蓝伍思索一会,道:“我在东街城隍庙中藏身,有事你只管往那处找我便是。”钢明答应,给了蓝伍几两银子,急忙跑还吴府。
    钢明知寄容与金妙之两个晚间时有幽会,于是在金妙之房后戳了一个洞,以便晚间偷听两人言语。这晚钢明在墙外等,寄容果然来到,先与金妙之一番欢乐,后才说事。寄容道:“你曾看见今日取闹的叫花,猜猜是谁?”金妙之道:“一个叫花而已,有甚好猜的?”寄容压着声,一字一顿道:“吴蓝伍。”金妙之大惊道:“你别吓我,不是将他杀死了么?为何到现在还活着?”寄容见金妙之惊慌失措,道:“你别怕,他纵然活着,也进不了吴家这个门。我也觉得奇怪,明明杀了他两刀,还将他踢下深涧,那小子命也太大了,这样还整不死他!”金妙之道:“那个叫花,你没看错吧?”寄容道:“不会有错。”金妙之急道:“那如何是好?”寄容骂道:“你怕什么?等我安排一些人守在吴家周围,那小子定不能进来,再收买一些人庐州四处寻找,一旦有机会,暗中将他杀掉。”金妙之道:“你不怕他去官府伸冤,请求保庇?”寄容道:“我在府衙四周安置眼线,不等他靠近,先把他捉住。”金妙之道:“但愿早些把他除掉,消解心患啦!”寄容道:“还有一事,让我心中不安。”金妙之问道:“何事?”寄容道:“钢明早知你我之事,留他在此,必为不利。”金妙之又问:“你想怎样?”寄容道:“宜把他赶走!”金妙之道:“不可急躁,此事须慢慢调停。等及吴府人心安定,将钢明与其他在吴府为事之人逐个谢走,替换新人,如此方不惹人生疑!”寄容道:“甚好。”钢明一听,暗叹不好。即刻去往城隍庙,见到蓝伍,将所听钱金二人言语告诉一番。蓝伍听毕,满腔怒火道:“果真是那对奸夫**,三夫人与三公子定是他们所害!”钢明道:“事已至此,公子怎么打算?”蓝伍摇头不言,不知如何。良久,蓝伍道:“或许一日,我已不在庙中,去往它处,若见不到我,莫要怪疑。”钢明道:“公子何不去往令妹婆家,请求救保?”蓝伍摇头道:“二位妹妹远在他乡,与我多年未见,现我落成这个模样,认得出我么?”钢明道:“公子只需一段时日调养,等我弄来几件好衣裳换过,可复原貌,此不足为忧。”蓝伍道:“庐州城内寄容眼线众多,恐难走出去!”钢明道:“若能请一位改容易貌的术人帮助,那再好不过了!”蓝伍道:“我若能回来,当厚重待你,以报今朝恩情。”钢明道:“公子折煞我了,你是我主人,为奴的自当本分护助。只愿公子平安逃出虎口,早日回来,奴才方高兴。”蓝伍道:“等我康复,必定出庙,不管死活如何,只求一试!”
    蓝伍在庙中调养半月,身体渐好,于是出了庙门,往城外去,没行多远,似觉让人跟随,非只一二。蓝伍暗中叫苦。出了城门一程,人迹颇少,后面数人公然拿捉蓝伍,蓝伍奋力逃脱。几人紧追,迫近亮刀,狠命砍刺。蓝伍虽中刀,仍苦奔不停。天已渐黑,来到一小镇,仍是熙攘,镇边一桃林,一望无际。吴蓝伍心生一计,钻入人群,七弯八拐,进入桃林,藏了起来。几人镇上寻找一番,桃林中又寻找一番,不见蓝伍踪影,悻悻离去。这些都是寄容眼线。几人报知寄容。寄容闻听,大骂饭桶,心中甚是不安,生怕有日蓝伍回来。
    且说高戚禧、蓝伍等人来至武夷安乐乡村中,蓝伍几人拜见洪夫余妇。二人见高戚禧结识了几位朋友,也都高兴。住歇几日,高戚禧欲去梅镇,同带子女,告别众人道:“此番带儿女孝敬义父义母,需长日可回,大家各自保重!吴大哥回家宅之日,勿忘来信告我一声。二位伯父伯母烦兄弟们相照了。”二老不舍两位孩子,眼中含泪。高戚禧抱肖柳上车,自己骑马,直驰梅镇,行路月余,方至。高戚禧犹记家门模样,寻到叩之。少时,一五旬妇人启门。见到高戚禧,不识,遂问:“请问你是哪位?”高戚禧亦疑,道:“我乃高戚禧,请问此是姜民青家舍否?”妇人一听,惊叹一声道:“原来是高贤侄,快快进屋,容我细谈。”高戚禧携肖柳进去,坐定。妇人捧茶道:“道:“此两位系谁家孩儿?如此俊俏!”高戚禧道:“乃晚生儿女!”妇人道:“贤侄的儿女?可令父母生前从未对我说过贤侄有妻子呀!”高戚禧惊道:“大婶是否说我义父义母已不在人世?”妇人眼中掉泪道:“我是本镇中人,昔日和老伴两个常与你父母来往,交情颇深。去年你义父先去,仅一月,你义母随而去之,我两口和一些街坊邻居备棺殡葬,念此屋空虚,移来居之,家中事务尽让子孙。你义母死前告诉,若见到你时,实情相告,转嘱往后不必牵挂。”高戚禧抱头自泣,心碎肠断。妇人道:“你义父母生前每与我谈你,多皆夸赞,可见其以你为荣,一生甚慰。”高戚禧忍泪道:“义父义母葬在何处?烦大婶带我去一趟。”妇人带高戚禧去坟前祭拜。高戚禧拜过,说尽心中言语,不免失落,只好辞别妇人,带肖柳去高家庄。备一箱金银,几匹绸缎,两箱干食,献送高、秦二老。一家人畅诉欢悦,问及姜田,高戚禧以死情告之,高、秦闻听,不胜惋伤,又叹惜肖柳非高戚禧亲嗣,模样姣好,可爱不可亲。高戚禧停留一月,仍带肖柳回武夷。
    两日后,社长回来,相告高戚禧:“前日福州官兵动剿武夷山上义军,义军败走,官兵追杀,一支经过安乐乡,率兵者乃福州千户,姓吕名伟。高壮士所指的骑马将军正是他。昨日途经县衙,知县几人设宴款留,至晚我亲眼见官兵离去。”社长又将吕伟模样及装饰马骑形状祥述一番。高戚禧问牛二是否相合。牛二道:“杀伯婶者正是社长所说的。”社长道:“高壮士虽身怀技艺,日常教习武徒,诚一勇夫!彼千户乃朝廷官员,有权有势,武艺不弱,且非等闲之辈。常言‘民不与官斗’,我看高壮士有报仇之意,十分担心,若真如此,无异以卵击石。不如图个平安,免使送了自己。”吴蓝伍见他说话不冷不热,似有讥嘲,不免愤怒,欲骂他几句。高戚禧已开口:“照社长这般说,以我比之千户,如何呢?”社长笑道:“甚难说定。”高戚禧冷笑道:“我若出手,恐社长惊怪耳!”社长颇疑,不大相信。高戚禧挥掌,击中院墙,只听轰隆一声,长墙倒地,砸起满院灰尘,观者无不叫奇。高戚禧于社长道:“如此你看如何呀?”社长不语。高戚禧道:“若日后官府追查下来,只要社长不开口提我,晚辈在先感激不尽了。”社长道:“高壮士放心,官府必不会追查到此。我自然守口如瓶,不惹是非。”高戚禧施礼道:“多谢了。”社长还礼而去。牛二仍不放心道:“高大哥,我劝你还是听从社长之言,不要报仇,官府惹不起啊!我们这些哪个不是忍到现在?”高戚禧止住牛二,摆手道:“兄弟好心,在下感激。伯婶生前待我如子女,又含辛茹苦养大两个孩儿,我敬伯婶犹同父母,谁杀了他们两个,不管其是贼是兵,我必要他偿命。此意早决,就算身死异处,也无怨言。”牛二只摇头。几人喝酒,至夜深,蓝伍道:“明日小弟去行,请带我同去,或可帮你一把。”常西颂数人道:“我们也愿跟随兄弟,情甘赴汤蹈火。”高戚禧笑道:“兄弟们大多书生,不晓武事,若随同去,反倒碍我手脚,宜呆在家中,等候我回来。”蓝伍道:“小弟不可大意,带上我们,对你总有益处。”高戚禧回道:“大哥的心思,小弟怎不明白!如此一举,对我有益处,对你们可没益处,只怕帮不了多少,反倒有三长两短,教我于心何甘?”吴蓝伍道:“既如此,小弟千万小心,只原速去速归。”大家痛喝一番,大醉而散。高戚禧回房,倚壁仰坐,悄看青枫、柳漫两个,皆已熟眠,呼吸匀响,面鼻相靠,高戚禧直是爱疼。引起一阵胡思,不觉歪头睡了。
    翌晨,高戚禧辞别众人,取道往福州,行路半百里,碰临一江,四下张望,只有一船泊在江心,船头坐艄公。高戚禧便喊:“船家可载人么?”一时没回应,半晌,始见艄公摇动小船,往高戚禧岸边来。近岸半里,高戚禧一个飞跃,落至船上。艄公见高戚禧武艺不凡,颇是惊异。却总阴着脸,似满腹心事。高戚禧问道:“船家载人宜将船停在岸边,为何停在江心?”艄公道:“江心清净,心里面也舒服些。”高戚禧道:“船家好像有心事?”艄公见高戚禧关心,笑而不言,更是苦着脸。少时,艄公始与高戚禧搭理,赞道:“壮士武艺了得呀!”高戚禧笑道:“船家过奖了。”艄公道:“壮士不仅武艺了得,人也稳重啊。不像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功夫没几下子,却总是逞能,到头来还是害到自己。”说罢,叹息不止,复沉默无言。高戚禧只是笑而应过,也不想搭理。转眼到岸边,高戚禧正想掏出铜钱与艄公。艄公道:“壮士不必付钱,就算我白送你一趟。”高戚禧道:“这如何使得?”复与之艄公。艄公叹道:“足下真乃君子也!我见足下人正才高,甚是敬爱,故不收钱,足下若领我心意,就不必再三违拗了吧!”高戚禧只得放回,辞别艄公。转身几步,艄公也已掉船,高戚禧忽又近江边喊道:“船家且慢。”艄公听见,回船应道:“壮士还有何事?”高戚禧道:“适才闻船家一番言语,想及弦外之意,船家莫非有难事不成?”艄公一听,低头不言。
    高戚禧道:“若真有难事,不妨说与我听。某若力能,定当相助。”艄公下船道:“壮士真肯助我?”高戚禧点头。艄公即向高戚禧跪拜起来。高戚禧慌忙扶起。艄公道:“只怕壮士帮不上我!”高戚禧道:“帮得上帮不上,只要船家说来,方可知晓。”船家甚悦,将船锁好,道:“请壮士往我家中一叙。”高戚禧随去。路上两人各道姓名,临至屋舍,其内人招呼迎接。原来这艄公名郑大盛,内人易氏,只生一儿郑清辉。郑船家命易氏具备酒菜。二人尚谈论别事,及酒菜上桌,数杯对饮,船家方话入正题道:“我和内人两个近不惑之年才生一子,平日甚疼爱,因我两口过分顺纵他,犬子长至十几岁时,总喜欢探究武事。他舅舅易三虎,颇通武艺,犬子常到他家中厮混,以此仿习武艺。他舅舅也是个不检点之人,凭自己有几下子功夫,时常与别人闹风波,几年前外村喝酒,与人吵闹打架,不慎将人打死,故畏罪潜逃,至今下落不明。”说罢,叹了一气,呷一口酒。高戚禧默语:“别人不知易三虎行踪,难道他家人亲戚也不知其音讯?自然你们一家也知道,只不过对我伪饰罢了。”船家续道:“犬子跟随他舅舅多年,深受其影响,平日仿效他舅舅行举,动辄与人打斗。我两口时常劝之,他总不听,以致终有厄运。三年前他闻听鹞子山有伙强盗,抢人财物,少有人敢经过彼处。他出于不平,带了几个狂友,欲想制服强盗。哪知几人降人不行,反受人降,至今困在鹞子山中,不曾回来过。”高戚禧道:“原来船家正为此事郁郁寡欢。”易氏道:“三年来,我们两个是吃不香,睡不稳,无日不思念那个不肖子呀!也不知那些强盗如何对待清辉!”高戚禧道:“二位放心,区区几个强盗,何足道哉!饭后我就取你儿子回来。令郎虽好闹事,却也有侠义之风,在下颇爱之。”船家慌下席跪拜道:“事若成,某定当重谢。请壮士千万小心!”高戚禧扶起道:“拔刀救不平,丈夫之为人也,何用谢答?船家放一万个心,今日正是你家团聚之日!现下只管痛饮。”船家道:“大事在身,不可贪杯。壮士既好酒,回来时让你喝个够。”高戚禧大笑,夺过桌上酒坛,只顾自饮。船家甚惊惑。高戚禧腹中已饱,离席道:“请船家引路。”船家道:“不妨歇息一阵,再去不迟!”高戚禧笑道:“歇它作甚?如此大事,早了早好。”夫妇二人前方引路。村中好事人看见,也都随去。来至鹞子山,果有强盗挡路。那些强盗见是白丁,难免消兴,喝骂离开。高戚禧靠前,激言几句。强盗愤怒,欲打高戚禧。高戚禧不等其起手,抢先行事,将几个强盗打得半死。强盗忍辱,上山报说大王,欲来复仇。不消顿饭工夫,山上强盗全至,足有数十人。村民皆惊怕。高戚禧喊道:“哪个郑清辉,快快出来,你父母来找你了!”郑易夫妇不住望看,欲辨亲子。大王瞅向群匪,众徒不敢妄动。高戚禧道:“一伙匪贼,如此嚣张。今日看我踏平鹞子山!”大王怒道:“狂徒,欺我太甚!”高戚禧笑道:“孙儿,还不过来向你爷爷求饶?”大王狂吼,奔向高戚禧,相互打斗。几合下来,逐见强弱,大王让高戚禧一脚踹回人群,口吐鲜血。众匪不容分说,一个个往高戚禧身上扑。高戚禧夺过长棍,钻进人群,如虎入羊牢,三下两下,将众匪打得落花流水。此时郑易夫妇找到郑清辉,众匪也已四散逃走。清辉几位少年一齐叩谢高戚禧。村民皆呼恩人。高戚禧于郑大盛道:“往后好好管教令郎,休让他滋扰生事!就此告辞。”村民欲留不住。高戚禧早已远去。
    高戚禧来至福州,打听半日,方知千户吕伟住所,默语:“君子复仇,宜光明正大。事先若不让人家知晓,岂不显得胜之不武,奸邪之为事?”寻至千户所,偷入其房,取来弓箭纸笔,写好“灾祸将至”四字,缚于箭头,闪至院外,瞅准大柱,一箭射中。事毕弃弓而离。兵士忽见柱上来箭,取下拆看,交与吕伟。吕伟不以为然,晚间仍在厅聚众议事,外面照旧守卫。初亥时,高戚禧忽闪至厅中。众人皆吃一惊,操兵相恃。吕伟道:“狂徒欲何为?无故闯入此处,知罪否?”高戚禧冷笑道:“你们是否又在商讨如何剿杀义军百姓,以此攀爬官位,取获厚重的俸禄啊?”一人道:“我们所作所为,与你何干?还不快滚?免遭杀身之罪!”吕伟道:“来人,将这不明之人拿下!”说时,两个士卫上来捉拿高戚禧。高戚禧左右一脚,将士卫踹倒,怒视吕伟道:“亏你还是汉人,只顾一己私利,杀戮同胞,有此恶罪,天地不容!”众人杀向高戚禧。高戚禧夺刀迎杀,直取吕伟。眼见身围之人渐众,高戚禧一式风起云涌,将人群打开。看准吕伟,又一式晚虹穿云,轻功紧至,砍下其首。撕下衣布,系于发上,手沾鲜血,写上“杀此罪人,以儆恶吏。”众人都拿他不住。高戚禧飞至城门,将吕伟人头悬于城楼。至天明,进出城门之人无不看见,甚为震撼。高戚禧坐在城外茶摊用茶,安安静静,看着城上人头,城下人山人海,时而嘲笑。及官府中人赶来,取走人头,高戚禧方离开。行未远,忽见吴蓝伍一伙正在城门外,走近呼喊。蓝伍等人见到高戚禧,十分惊喜道:“城上人首莫非是千户?”高戚禧点头。几人也都明白,当下离开福州,不敢逗留。
    自高戚禧离往福州时,吴蓝伍几人放心不下,故随后而来,闻事皆顺利,方转忧为喜,一同与高戚禧回安乐。路中高戚禧问蓝伍:“兄弟几人都已出来,家中两个孩儿如何安置?”蓝伍道:“小弟放心,两个孩儿交给牛二照顾了。”已至,高戚禧入牛二家。牛二坐在院中,观柳漫练武。见到高戚禧,慌忙迎接,问事如何。高戚禧从容叙来,牛二颇放心。因不见青枫,高戚禧问牛二:“玉儿何处?”牛二道:“我刚回来。原叮嘱两兄妹不要乱走,呆在家中。适才问漫儿,说玉儿在家呆不住,出去玩了,止也止不住。我正想知漫儿武艺如何,让其演练。恰逢你回来。”高戚禧暗骂一声:“这贪玩的玉儿。”遂领柳漫返屋。转身于牛二道:“待会儿过去共膳。”牛二应诺一声。父女二人携手,柳漫不住抬头望高戚禧。高戚禧留意,将她抱身前道:“乖女儿,想我了?”柳漫怔凝片时道:“爹,别人都有娘,我怎没娘呢?”高戚禧一怔,笑一声,认真说道:“你娘死了。”柳漫甚奇。高戚禧道:“以后不要再问这个,知道么?”柳漫点头。高戚禧又问:“你和哥哥每日可曾练武?”柳漫道:“我每日都在牛二叔叔家里练武,哥哥总偷出去玩。”高戚禧道:“你要时常劝他,说我回来会生他的气。”柳漫道:“我劝过了,他又不听,还骂我。”高戚禧摸着柳漫娇嫩的额头,拭去汗珠,望这童真而又不敢违父辈之命的小女,温存安慰道:“好女儿,真听话!等我把哥哥叫来,让他每日都陪你习武。他若再敢偷懒,就告诉我,好么?”柳漫点头。高戚禧出去找青枫,一时父子回来,高戚禧骂了几句,又叮嘱一番。
    大家用膳入寝。次日天亮,几人出去,高戚禧吩咐肖柳看家,至傍晚回来,只见柳漫一人在家,遂问青枫何处,柳漫只说又跑出去了。高戚禧问:“哥哥中午可曾在家?”柳漫不语。高戚禧严视柳漫。柳漫惧怕道:“哥哥中午没在牛二叔叔家用膳。”高戚禧问:“他几时出去的?”柳漫支吾道:“中午。”高戚禧微愠道:“说实话。”柳漫改口道:“你去不久后他便出去了。”高戚禧出外寻找,青枫正和几个孩子在一人家打闹。廊间坐一妇人,高戚禧走近招呼:“冯大婶。”冯妇人抬头,道:“哦,仁贤侄,所来何事?”高戚禧指青枫道:“正想领犬子回去。”冯妇人一笑,回头喊青枫:“玉儿,你爹找来了,快回家去罢!”青枫见了高戚禧,慌跑出来,颇是畏惧。高戚禧甚恼,揪青枫耳问:“中午为何不回家吃饭?把你玩疯了!”冯妇人道:“贤侄息怒,是我留他在我家吃饭,不能怪他!”高戚禧放手,领青枫对冯妇人道:“大婶,我们回去了。”冯妇人笑道:“走好,孩子挺可爱的。”路中高戚禧问青枫:“你贪玩不打紧,还胁迫妹妹对我撒谎,可是?”青枫不语。回至家,高戚禧让青枫演练拳脚。哪知青枫忘得一干二净!高戚禧不免担忧,孩子从小不学好,等长大后就难成器了。便大发雷霆,喝骂不止。高戚禧方歇,忽闻青枫道:“我不要你管。”高戚禧惊问道:“你说什么?”青枫白了高戚禧一眼,道:“从来对妹妹偏心,对我又打又骂的。”高戚禧怒火中烧,找来柴木,往青枫腿上猛抽。青枫还想逃脱,让高戚禧死死拉住,只被打得皮开肉绽。高戚禧问:“你服不服?”却见青枫满眼怒火,咬牙切齿。高戚禧颇惊,仍凶态不改,口中叫骂,手脚打不停。青枫已渐屈服。此时高戚禧红了眼,不分皂白的用巴掌乱扇。蓝伍见高戚禧正往青枫脑头上打,慌过来止住道:“昏了你头!孩子脑门焉能打得?”几人将父子拉开,各自安抚。柳漫一边吓得流泪。大家安静无言。过了一时辰,高戚禧也已平息,回想方才,忽悔自己有些过分,遂走近房门,观青枫动静。青枫正蜷缩在床,背着房门,身子瑟瑟哆嗦,小腿外露,毕现道道伤痕,甚是孱弱!其身旁坐着常西颂。高戚禧心酸,捂头默叹,一人桌边饮酒。蓝伍靠来相陪,默不作声,见高戚禧眼含清泪,心中悸动,于是笑道:“大男人打了一个孩子罢了,为何这般娘们儿似的,如此伤感?”高戚禧叹气道:“大哥说我今日是否有些过激?”蓝伍望了望高戚禧,亦叹道:“是过分了一些,打得玉儿怪可怜的。是否心疼了?”高戚禧道:“大哥没见玉儿身怀仇恨的看我?”蓝伍笑道:“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还能对你有甚深仇大恨?”高戚禧道:“我心里怕,怕他不长进、没出息,将后无法在这世上安身!他父母是一对英烈,死前叮嘱我要好好将玉儿带大。若不能将其**成有用之人,教我于心何甘?”蓝伍道:“他毕竟不像我们大人,你每**他家中习武,如此大任,他哪承受得住?一个幼孩,不等于索他性命?漫儿虽听话,也不见得像你想的满意呀?须慢慢劝导,不可过急。以后我们一同**,保他成器!”高戚禧道:“大哥说得是。”蓝伍道:“小弟,你心里压力大,不要想得太多,若真觉得累,注意歇息身子。”蓝伍拿过高戚禧酒杯,催他入寝,陪在床头与之谈论,深夜方离。
    几日过去。大家正一起用膳,只见常西颂不住摇头叹息,大家甚奇,问为何如此。常西颂道:“前些日子,有个老汉让我为他写状子。这老汉有个女儿,长得甚美,在路上让一公子看见。公子是福州总管亲嗣,平常游手好闲,欺男霸女,此处颇专横,坏事做得也不少。见姑娘长得迷人,想占为己有,跟随老汉家处,认清了门户,次日遣人说媒。老汉一家早闻公子恶名,没曾答应。公子甚恼,又亲自备礼登门。老汉一家驱退。公子急怒,命人抢夺姑娘,拖到路上,殴打一顿,将姑娘打得半死不活,扬长而去。老汉家人将姑娘驮回家里,医治不愈,数日后离世。老汉悲愤,来集上让我写了一张状子,告上县衙,哪知县官是巴结上司的饭囊,见公子的老子是福州总管,不敢得罪,反将老汉打了数十扳子,驱出公堂。今日我见到老汉,问其事如何。老汉故哭泣之下将事述全。”众人听毕,无不叹息。高戚禧觉得这姑娘与水云遭遇相似。勾出旧情,生来悲愤。饭筷一拍,怒喝:“岂有此事?”友万陆光道:“仁兄动怒何益?又不能将老汉的女儿叫活!常言‘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们只当闻若无闻便了。”高戚禧问常西颂:“那老汉可常在集上出没?”常西颂道:“或许会吧!一个农户,隔三差五的总要在集上买卖。”高戚禧道:“从此我与常兄弟一起,见那老汉时,指给我认识。”众人道:“高兄弟真要管此事?”蓝伍道:“小弟侠义之心,我等钦敬。无奈这天下冤屈之事,说也说不尽,就算你管得了这个,也管不了那个。我们还是想想自己,少涉那些事为好。”高戚禧不听。于是高戚禧每日与常西颂一起。过了几日,果见到那老汉。常西颂招呼进来,说知高戚禧。高戚禧道:“老伯勿惊,请带我去见识见识那家公子,我自替你作主。”老汉道:“壮士,万万不可。我不想连累你。那些官宦人家,我们哪敢拔他一根毫毛?我算见识了,怕了他们。”高戚禧道:“老伯勿怕,我只要你带我去见识那总管一家,天塌下来我撑着,不干你事。”老汉道:“壮士当真为我作主?”
    高戚禧道:“决无戏言。”老汉蹼嗵一声跪地,泣道:“若报得此仇,小女地下也安心了!不知壮士如何处置那家公子?”高戚禧道:“不以命偿命,焉能解恨?”老汉惊慌道:“事关重大,壮士可曾打算自己后果?”高戚禧大笑道:“我不仅要那公子性命,就是那县官也杀他不留。”常西颂道:“我兄弟自然说到做到,只要老伯不要将事传说出去!不然反害了我兄弟!”老汉道:“焉有说出之理?若害了恩人,教我一家祖宗不佑,天地共诛!”几人收拾摊什,一起向总管家去。及至,果然是朱门漆户,豪院大宅。高戚禧解开发束,撕破衣服,涂脏脸面,扮成乞丐,命西颂将老汉带走。常西颂当即将疑惑不解的老汉拉走了。高戚禧叩开院门,向门公道:“请阁下赐贱人饭吃。”门公吆喝高戚禧离开。高戚禧纠缠不走。家中奴仆见闻,端来白饭,递之高戚禧。高戚禧见无菜,遂叫闹着要菜。二人喝骂高戚禧。高戚禧愠怒,将二人打倒,直闯屋里。二人随后追来。公子正在房里看美人图,闻听外面吵闹,跑出看望,只见一叫花往大厅闯来,远处奴仆、门公喊道:“公子休怪我,是叫花自己闯进的,将我二人打倒。”高戚禧知眼前的正是害死老汉女儿的公子,有意走近道:“请公子赐我菜吃。”公子见这脏兮兮的叫花,一脚将高戚禧踹倒道:“死贱人,在此胡闹!”高戚禧爬起,搂公子双腿道:“请公子开恩。”公子双拳直往高戚禧背上乱捶。高戚禧一用力,将公子拉倒,暗运功,趁爬起之势,一掌拍击公子背心。公子顷刻口吐鲜血,高戚禧慌忙跑出。总管一家见公子吐血不止,重伤在身,请医治疗。公子无效死去。及夜,高戚禧又去往县衙,将知县的首级砍了。次日,总管之子与知县死讯已遍县境。老汉闻听,知是高戚禧所为,一家人烧香拜佛,祈祷高戚禧平安多福,又去找常西颂,亲临其舍拜谢高戚禧,不在话下。几人聊谈,牛二临至,满脸愁容。高戚禧让牛二见识老汉。两人招呼毕。高戚禧问牛二为何发愁。牛二道:“各位不知,目今此地流行一种瘟疫,方才听说瘟疫已及我村,那边的仇大婶和她大儿子患此瘟病已有两日。不用多久,我们可都要患上瘟病了!”众人大惊。高戚禧道:“既有此瘟疫,可有药物克治?”牛二道:“未曾打听到。”罗离体兄弟道:“可不是要白白等死?”张名利兄弟道:“不如迁往别处,躲避瘟疫!”老汉道:“列位勿慌,老夫听说过此瘟疫,那是我妹夫所在处也曾遭难此疫。治这东西不难,却是药物此处不多。汀州有两家药铺,一者陈万旭药铺,一者谢石青药铺。陈万旭家有乱七八糟丸,谢石青家有鬼画道符丹。只要将这两种药和服一段时日,瘟病必除。恩人可往汀州去取药。”高戚禧道:“既如此,我下午就去汀州,买药防之,也可救治村人。”陆今明兄弟道:“还是让我和常兄弟去,不用高兄弟奔波。”高戚禧道:“我去无妨,你们只等我回来便是。”老汉道:“恩人别去,还是让小哥儿们去吧!”高戚禧问道:“为何?”老汉不言。高戚禧再问。老汉道:“我知恩人侠肝义胆之士。早听闻陈谢二人非正汉,明处冠冕堂皇,暗地不知让多少人唾骂!我怕恩人在彼处不满其行端,生出事来,以防万一,故早先劝告。”高戚禧道:“又是两个败类,老伯可详知其底细?”
    老汉道:“我只听说而已,不知实情。恩人万勿再惹祸上身,不然,教老朽愧对于心!”高戚禧默语:“等我到汀州后,若探闻二人恶迹,必治之。”又对众人道:“大家放心,我高戚禧岂是好乱乐祸之人?所为所不为,心中自有分寸。”大家用毕午膳,老汉拜别。高戚禧去往汀州,来到街上,正寻找药铺,忽见一伙人聚闹,凑近观看。几位富商揍打一个乡下人,引来好些旁观者。高戚禧好奇,拉住一人问道:“请问这是为何?”那人道:“唉,偷人钱财,招来惩打!”高戚禧观摩那乡下人,面容甚善,不像惯为偷盗之人,道:“我看他不像小偷啊,其中必有缘故!”那人摇头带笑。高戚禧止住几位富商,道:“阁下住手,只让他还你钱便了,宽量容忍,还是好的。”富商见高戚禧气度不凡,有些馁震,道:“打此贱人,何须留情?不干你事,退一边去。”高戚禧怒道:“再不住手,别怪我不客气了。”富商才领略到高戚禧威武凶悍,颇惧怕,只得放手。及人群散走,高戚禧问乡下人:“老兄何故偷人钱财?”农夫忽捶头顿足,痛哭不止。高戚禧又问:“老兄似有苦衷,能否诉与我听?”农夫哭道:“我家老母及妻子无不患上瘟病,只我一人侥幸免难,如今家人皆卧病在床,危在旦夕。听闻汀州有奇药,故来此购买。方才打听,五两银一两药,如此贵重,教我不得不行此下策,否则一家子性命都不保啊!哪知没偷成,反让人恶打一通。我受辱事小,家人的病恐没指望治了!”高戚禧道:“老兄可知药铺何处?能否带我去一趟?”农夫点头,将高戚禧带至一家陈万旭铺。只见门庭若市,有柜外买药的,有坐门外哀叹的。隐闻有人讽骂陈万旭和谢石青。高戚禧留意,靠近那伙人坐下道:“这陈万旭良心何在?药价抬到五两,岂不要把我们穷人置于死地?于心何忍嘛?”一人道:“兄弟也骂那陈万旭,原来和我们一样恨他呀!”高戚禧道:“不恨他才怪!”另一人道:“你们不知,听说陈万旭和谢石青二人是勾心斗角,在汀州互为争夺,暗底作恶多端,这汀州妓院多有二人偷抢买骗来的姑娘。”又一人道:“不足为怪,他们勾通官府,排除同行,手段狡辣,素善记仇,有时伤亡人命,若无其事。这汀州城里的商户没有哪个敢和他们争。”高戚禧冷哼一声道:“你们手里银子少,买不到药,这里空骂何益?不如凭个人多势众,把这药铺的乱七八糟丸抢走不就完了?”众人皆惊愕。一人道:“这位兄弟可说得对呀,买不到药,家里人会死,不如闯进去将药抢到手,大家平分,或一蹴而就,我们家人可有救了!就算让他们抓住,都值得!”众人茅塞顿开,即欲行事。高戚禧将那农夫招呼过来,叫他一起去抢药。农夫听了,吓得坐跌在地,甚是害怕。高戚禧急道:“你不去抢,你家人就没救了。”说时,那伙人已挤进药铺,在里面乱抢。高戚禧于农夫道:“你都让人家打过一顿了,就算让陈万旭的人抓住再打一顿又何妨?何不去试一试?你这么窝囊,可对不住你家人哩!”农夫见那伙人在店里抢得不亦乐乎,受高戚禧点激,方往店里跑去。一伙人抢了药物,刚已均分,正欲散手,忽让一群人围住。高戚禧看见,知是陈万旭的人,遂站出喊道:“我们是谢石青的弟兄,听说治瘟病少不了你们的乱七八糟丸,故借一些过去观阅观阅。主人说,你们若不服气,今夜可往城门外找他,我们恭候你们。”说罢,耍起拳脚,把那些人打得半死。看着那些人逃走,高戚禧于大伙道:“是非处不宜久留,回家救人要紧!”大伙散走。高戚禧又去找谢石青药铺,进了一店,依然热闹非凡,店外亦站了许多买不到药的穷人。高戚禧将人群拨开,立至铺前道:“你店中有多少鬼画道符丹,都卖给我!”后面的人听说高戚禧要全买了,纷纷说骂高戚禧。高戚禧回头道:“各位兄弟,对不住了,请你们别处去罢。”店主将一堆鬼画道符丹搬在铺上,欲一一称过。高戚禧道:“不用称了。”
    说时,将药往门外扔,且喊:“没钱买药的,只管把药拿走。”穷人见到药,纷纷抢拿。店主甚奇道:“客官不让我称一称,该如何付钱?”高戚禧冷笑道:“适才你们的人抢我陈家的药,还打了我们的人。想要银子,到我主子面前去要,他老人家要和你们评评理。”说毕,将店主一阵乱打,又整个半死。离开说道:“告诉你主子,我爷陈万旭今晚城外也恭候你们。”店主慌找人捉高戚禧。高戚禧早远去。是夜,陈万旭和谢石青两家果然城外相见。高戚禧歇一树上看光。双方不明不白地瞎吵一番,打斗起来。高戚禧暗喜,只顾观看。眼见双方人员伤亡渐多,高戚禧跃至树底,纵声大笑。双方皆以为奇,陈万旭见高戚禧有意笑他们,喝道:“你这疯汉,无缘无故的瞎笑什么?”谢石青又道:“若不老实,看我把你揍扁!”高戚禧冷眼看道:“你们这帮笨蛋,没来由乱打架,害人害己。岂能不笑?”陈万旭道:“你说我们没来由的乱打架,焉知我们之事?”高戚禧道:“你们不知,我知。”谢石青道:“一派胡言,不揍你,你还不知道厉害。”说罢,抡起一拳往高戚禧身上打。高戚禧不躲不闪,看准拳头,一把捉住道:“我说明白,包你们后悔。”陈万旭道:“让他说说无妨!”谢石青松拳。高戚禧亦放手道:“你们只以为对方挑衅自己,其实你们根本没人到对方店铺中闹事。”陈谢二人道:“胡说,乃手下对我亲自相告,让人打伤,证据确凿,怎说没人闹事?”高戚禧笑道:“那是我打了你们,而非你们打了对方。”两人一听,顿时明白,不免怒火中烧,胁迫高戚禧道:“你为何与我二人过不去?”高戚禧笑道:“是你们与对方过不去。你们真若能和睦相处,相信对方,怎会打起来呢?”陈万旭道:“你到底和我有甚冤仇?”高戚禧道:“你岂只和我有冤仇?你和许多人有冤有仇,你心里也自明白。我是奉天命来教训你们的!”谢石青道:“恐怕你没这个能耐。”高戚禧道:“有无能耐,较量才知道。”谢石青一挥手,众人围住高戚禧,欲行擒拿。高戚禧与之打斗,渐将其制服。陈万旭又招呼他手下攻打,亦被高戚禧击垮。高戚禧捉住谢石青,往他臂上一拍,双臂断折。又抓住陈万旭,向膝上猛踢一脚,腿脚已废。且喊道:“此番教训你们,诚铭记在心,不要作恶,若以后劣性不改,必取你们性命!”言毕,大步流星的走了。高戚禧盗来一马,将两袋药驮在马上,回往安乐。正在驰行,忽见三四人扛一麻袋,匆匆急急从身旁走过。高戚禧暗疑不对,想这伙人鬼鬼祟祟,不知有甚见不得人的事!于是勒住马头,将马系一隐僻处,偷跟其后。行了一程,临至一茅亭,几人劳累,将麻袋抬入亭中暂歇。只见那麻袋地上张动不已,不知所装何物。高戚禧颇奇,亦走近茅亭,偷看动静。忽听一人道:“我有个主意,不知你们同意否?”另二人道:“是何主意?”那人笑了笑,往那麻袋瞅了瞅道:“把她干了。”另二人道:“使不得,若让主子知道,饶不了我们!”那人扫兴道:“这么好的一个姑娘,错过了岂不可惜?”三人不言。高戚禧默语:“我当那袋中装的什么?原来是个人。不知这三人捉个姑娘作甚?听说陈谢二人常拐骗女人在汀州为娼,莫不是陈万旭和谢石青的人,正搞来一个姑娘充货?”又听那人道:“想想这姑娘的丰韵美姿,把我的魂也勾了,你们到底干不干?”另二人尚迟疑道:“若让主子知道,决不轻饶我们!”那人道:“能把我们怎样?杀了我们不成?他自己还不是先干女人再送货?损不了他的钱!”另二人又不作声,决断不下。那人道:“你们是孬种,我不是孬种。
    你们不干也罢,我一人干她,倒便宜了我。只要你们不告诉主子就是,我感激不尽。”说罢,果真要解麻袋。另二人一不做二不休,止住道:“谁说是孬种?干便干!大不了让主子恶打一顿。”那人道:“这才像个男人!让我先上,我都忍不住了。”另二人道:“哪有你先上的道理?不如来抓阄,谁赢谁先上。”说毕,三人便抓起阄来。胜负已分,三人解开麻袋。露出一卓约女子,口塞肢困,挣脱不了。三人似发情野兽,吃吃淫笑,眼发兴光,欲解女子衣服。高戚禧暗叹不好,跳出草丛,奔入茅亭,喝道:“尔等何人?如此色胆包天!”三人一惊,忽冷笑道:“你小子看不惯了?”“也不摸摸你的种多大,不知天高地厚,管上我们的事?”“还不快滚?免我揍你!”高戚禧大怒,抡起拳头直往三人身上打,三人挨了拳头,承受千钧之力,都被整得吐吸不畅,嗷嗷苦叫。良久,一人道:“你小子记好了。我们是陈万旭的人,你打了我们,迟早要找你算帐,我记得你。”三人畏畏缩缩地搀在一起,欲将女子装入麻袋。高戚禧几脚,将三人踢开道:“要滚快滚,不要把姑娘带走。”三人看高戚禧道:“好汉坐不更名,行不更姓。请报上姓名,好让我等回复主子。”高戚禧道:“高戚禧。告诉你主子,就说是打断了他腿的那人。叫他好自为之罢!”三人一惊,问道:“你说什么?你打断了我主子的腿?”高戚禧冷笑道:“是真是假,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三人吓得慌忙逃了。高戚禧解开那女子绳索,拔去口塞,道:“姑娘受惊了,快回家去罢!怎么让他们捉到的?”姑娘只是泪如滂沱,不言不语。高戚禧只以为她受到惊吓,道:“姑娘,他们都走远了,你也可以放心走了。”说罢,便上马赶路,驰了一程,似觉不对,复驰回原地,只见那女子寸步未行。高戚禧跳下马道:“姑娘可是不认得路?告诉我,家在何处?我打听送你回去。”姑娘泪眼望高戚禧道:“小女子我本无家,不知欲往何处。”高戚禧思忖:“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会无家呢?”问道:“此话怎说?”姑娘迟略一阵道:“恩人,小女子家乡横遭瘟疫,父母患病而死,临终时将我托给叔父,叔父为保家人性命,用**将我灌晕,缚卖与陈万旭。他说如此既可保我性命,又可保他一家性命,否则遭受瘟疫,无钱买药,全家都死。”高戚禧愠道:“你叔父也太不像人样,行此下流之策!”姑娘道:“恩人若将我送还叔父,我宁死也不回去。”高戚禧默语:“这女子孤苦无依,怪可怜的,不如我将她带回安乐,让兄弟们多个姐妹,以后让她为兄弟们洗洗衣服,带着玉儿和漫儿,亦不失一快事!难说她看得上我们兄弟哪个,配为夫妻,也是我对兄弟们的一件功德。”于是说道:“姑娘身世,在下哀怜,实不忍让你一人丢野外。我有几个兄弟,一起居住于安乐,平常往集上干干小活,尚能勉强糊口,姑娘若不嫌弃穷酸,可往我那里度些日子,以后若择上好郎君,姑娘困境已脱矣!”姑娘只望着高戚禧,尚不开口。高戚禧道:“姑娘放心,我们都不是坏人,不会害你。”姑娘点头。高戚禧下马笑道:“请姑娘上马,以后就和我们过新日子吧,昔前的事都把它忘了!”姑娘方露浅笑,坐在马前,高戚禧坐马后,直驰安乐。两人马上相谈不停,已知女子姓名,姓章名秋霞。秋霞道:“你们既是结拜的好兄弟,原先似我一般无依无靠,我来你们当中,可谓幸逢知己,我当前还以为你们都是骨肉,担心往后行止,要受俗套管制。”高戚禧道:“姑娘看我这般身手,像平常的村夫俗子么?”秋霞道:“倒是不像。”高戚禧道:“我知姑娘遭叔父弃卖,厌恨虚假世情!而我既不像你叔父,也不会约束于你,以后我们必待你如亲妹!”秋霞道:“恩人对我的情义,小女子来生作牛马相报。可我如今白吃白住于你家,恐怕心里有愧。”高戚禧道:“姑娘此言差矣。我等男儿救济一弱女子,何思你报答?
    姑娘若真闷得慌,可看家带孩子,洗洗餐具衣服。我所言对否?”秋霞微笑道:“你家有孩子么?可是哪位兄弟已有家室?”高戚禧道:“我们兄弟无人有妻子。那两个孩子,乃一男一女,同年同日诞世,我亲手从外面拾来的。”秋霞道:“原来如此。你们兄弟平常干些什么?”高戚禧道:“实话与姑娘说,我大哥吴蓝伍,庐州人,甚有财富,不幸遭奸人所害,父死家落,让人追杀,有缘遇我相救,才保一命。后来结交兄弟,誓要重返庐州,夺回家业,手刃奸仇。我们平常所作所为,只求具备物资,广结人力,助大哥返回庐州。”秋霞道:“你武艺高强,吴大哥有你一人可胜数十,何用再交人力?”高戚禧道:“话虽如此,可吴大哥曾说,只有凭己之力,夺回家业,才心甘情愿,并不满足我代他。”秋霞道:“他若只带你去,真成了你代他。吴大哥是有骨气的男人!”两人说着,已至家门。高戚禧将秋霞抱下,将药物拿了,系好马,叩响大门。无回应。高戚禧又叩,才听青枫和柳漫在喊:“是谁叩门?”高戚禧道:“玉儿开门,是爹呀!”两人听是高戚禧,慌起床将门打开。高戚禧入屋亮灯,肖柳二人只是痴痴地看章秋霞。高戚禧见状,道:“快叫章姨。”肖柳二人遂叫章姨。高戚禧又问:“叔叔们怎不在家?”柳漫道:“叔叔们下午出去了,晚上没曾回来。”高戚禧问:“可知叔叔们出去作甚?”柳漫道:“叔叔们没告诉。”高戚禧让两孩儿上床,对秋霞道:“你也去睡吧,随便择个床位,我且等他们回来,也不知遇上什么事!”秋霞道:“我还不想睡,陪你等他们吧,深更半夜的还没回家,真教人担心!”两人约等了半时辰,闻听门响。高戚禧急忙开门,只见蓝伍几人搀一起,尽皆负伤,倒在门下。高戚禧大惊,将几人扶座上问道:“兄弟们何故如此?”几人只是气喘吁吁,又伤又累。歇息许久,蓝伍才道:“今午闲着没事,商议去集上铁匠铺,看兵器是否打制好了……”高戚禧问道:“兵器可都打制好了?”蓝伍道:“好却好了,只是落走他手,还赔了不少银子!”高戚禧急问:“怎说?”吴蓝伍道:“我们来至铁匠店铺时,恰逢那里来了一伙建宁人。见我们手中拿兵器,竟将其夺走,说是他们预先订好的,我们见他们霸道,不想多争论,免得惹事,把兵器让给他们,遂向张铁匠要回银钱,哪知张铁匠脸色难看,不想还我们银子……”高戚禧道:“张铁匠是有名气的匠人,知你们没拿兵器,怎不还钱呢?”吴蓝伍道:“仁弟只知一,不知二。张铁匠这样说,他将兵器交给我们,便收我们的钱,若想退还,就要将兵器交还他手,他才退钱,并非他想耍赖。我们听了,想这个容易,遂叫建宁人把兵器暂还我们,等换得钱后,再让给他们,可他们蛮不讲理,将我们推开,拿兵器就走,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又打不过,拼命去抢,才被打成这样。”高戚禧一听,勃然大怒道:“哪些狂徒竟敢如此?”吴蓝伍道:“他们走后,我们又与张铁匠分辨,可任凭我们求情,张铁匠就是不给。他说那伙人是建宁潘程遥的人,潘程遥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为霸一方,只有他得罪人,没有人得罪他的,那伙人抢了兵器,他也无可奈何,只怪我们不长心眼,该等他们走后再谈生意,作行断。”高戚禧道:“待我明日去建宁,会会那潘程遥,誓要拿回兵器。”说毕,又让秋霞与蓝伍等人认识,跑出家门,找大夫为众兄弟疗伤。次日高戚禧欲出,蓝伍阻道:“仁弟勿急,等我们伤势好后一同前去,多个人也多个心眼!”高戚禧停住,等候兄弟们身体康复。
    已十数日,众人伤势大愈,大家一同上路,留秋霞带肖柳看家。行了几日,已到建宁,见许多江湖豪客街上行走,似赶赴何事!几人劳累,拣来一个小摊,要茶要菜。蓝伍见此处有许多江湖人,问摊主道:“请问小哥,此地为何有如此多的江湖异人?”摊主道:“告诉客官,这建宁有个武门之家,其父子皆怀绝技,名震江湖。有一女貌若西施,描鸾刺绣,样样精工,又喜探究武事。诸公子闻名而拜婚。那老爷想他女儿是个出嫁年龄,来个比武招亲,奉告天下人,凡求婚者,单身,年下三十,容貌端正,身体健全,不分门第,必定要持艺夺魁,此其一。其二又一场武赛,并非招亲,提选陪送新娘之人,取十五位,有金银赏赐,款留三日,无年龄容貌之限,三日后送护新娘去郎家。两场武赛各定在明后日。”高戚禧问道:“那老爷是何名姓?”摊主道:“潘程遥。”众人皆哦一声。用完茶膳,找了一家酒店,订几间房,各自歇下。及夜,高戚禧安寝,忽听房顶响动,心中惊疑,悄下床穿衣,出门窥屋上,见数人屋顶掠过,往西远去。高戚禧默语:“看那些人轻功不凡,不想此处有如此豪杰!且随他们去看有何事情。”于是运功飞行,跟随之后。约行数十里,已出街城,来至一密林处。蒙面黑衣人停一山道边。高戚禧亦停在几人后面。只过片刻,又见几个蒙面黑衣人另处而来。这边鸣哨招呼,几位听见哨鸣,往这边行来,与之会合。只听一人道:“明日便是小姐招亲之日,此举万不能失败,否则老爷怪罪,我们担当不起!”另一人道:“那些送镖的肯定行过此处么?什么时候会来?”那人道:“不会有错,我们只耐心等候!”一伙人停下言语,屏息等候。高戚禧默语:“我当有甚事!原来是潘程遥的手下半夜劫镖,莫不是夺取金银,充盈赏钱?”约莫半时辰,果有一伙人举着灯火,押着镖,往这边过来。及近,蒙面人尽数跳出,向来者砍杀,打斗一阵,来者不敌,死的死、伤的伤,保命者皆逃了。蒙面人开箱盖,只见里面金银,光亮闪闪。蒙面人得意默笑,推钱箱回去复命。高戚禧见人已离,也自回店。次日天亮,各人起床,共聚用膳,忽见人群似潮,门口挤过,几人匆匆完膳,跟人群跑动。高戚禧问旁人:“此往潘程遥家去否?”旁人答道:“非也,往城外去。潘老爷城外设台比武,地方宽广,可供人观看。”高戚禧道:“潘程遥也真仗义慷慨,将女儿嫁出去则罢,还特意选十五位好汉助嫁,不惜重金赏赐,款留三日。这惜才爱士的人,世上可不多见啦!”旁人冷哼一声,也不答复。良久,众人到城外,高戚禧与蓝伍靠一起,望那台上,与台下隔一人之高,乃一块高地,天然所成,极是宽大。左右各坐了许多好汉,自上而下,一一排列。顶上乃潘家人,亲主大会。高戚禧观那潘程遥,身形干瘦,银须白发,甚是硬朗,身边四个儿子,威武剽悍,令人生畏。
    座前摆一列兵器,新造打制,银光闪闪,为比武所用。高戚禧指台上兵器,对蓝伍道:“大哥所丢的兵器可是那台上的?”蓝伍几人细瞧,果然有昔日在张铁匠铺所失者,点头称是。高戚禧道:“我上去把它们要回来。”蓝伍且劝:“小弟勿急,等潘家人将武赛操完再说。”常西颂道:“不可,仁兄还是先下手为好,否则武赛完毕,人员已选,那些受潘程遥赏赐的人和新郎必定相助潘家,为难兄弟,兄弟想拿回兵器则是另回事了。”众兄弟道:“正是,兄弟此时就上去,千万小心,若打不过,早脱身为好。”高戚禧冷哼一声道:“一些猫犬之徒,焉入我眼?不胜他们,我非昔年一口气杀高贵一家之高戚禧矣!”说毕,跃至台上,径自至潘程遥座前道:“潘老爷,你手下在安乐张铁匠铺中抢了我兵器,你或许不知,但我知你是江湖信义之人,明辨是非,请将兵器尽数还我!”潘程遥见来了个无名小卒,不为娶亲,乃是取闹。打量高戚禧一通道:“你这厮无理取闹,这分明是我新购的兵器,哪说是你的?快下去,别误我大事。”高戚禧愠道:“确实有我兵器。若不信,问你手下做事的。”潘程遥见高戚禧顽固,不怕恫吓,倒有些为难。许多江湖知名人士在场,不得不叫来手下,交耳细问,究竟如何。手下如实向潘程遥交待。潘程遥又问高戚禧等人是何门派的,手下猜是无门无派。潘程遥默语:“既然是无门无派的鼠辈,我还他兵器作甚?将他赶下去能奈我怎样?若真是哪个名门的,以后再辩释谢罪不迟!”于是对高戚禧喝道:“大胆刁贼,竟敢欺榨老夫,无中生有,不教训你还不知道厉害。”一挥手,众打手齐涌至高戚禧身旁,欲将他推下。高戚禧一式“风起云涌”,将众打手击散。高戚禧跃至潘程遥座前道:“这兵器到底还不还我?”潘程遥见高戚禧颇有功力,吃惊又想:“我潘家以高艺闻名于世,今日若不打败这狂人,岂不大损我潘家声誉?”只见几打手受了掌创,爬起与高戚禧较量。高戚禧聚足精神,以快制快,拳脚连打众人。不消时,打手皆软身在地,不能再斗。潘程遥吃惊不小,默语:“此人不用顿饭功夫,便将我的七位亲信制服,可见来头不凡。就算我和儿子也不见得单枪匹马能敌住这七人,想要降伏此狂人,谈何容易?莫非要我们父子全力以赴?几个打一个也太失脸面了!”
    正踌躇不展,其子潘大道:“父亲,待我去教训那小子。”说毕,纵身来斗高戚禧。潘程遥喊道:“老大小心!”潘大喝退打手,因想:“今日宜该使出绝活,先下手为强,方能制服这强人,赢我潘家脸面。”操一柄剑,对高戚禧道:“请问好汉姓名,我潘大不与不明之人交手!”高戚禧回道:“高戚禧。”潘大道:“请好汉选拿兵器!”高戚禧亦操一柄剑。原来这潘大最善剑术,故用剑相斗。潘程遥有个师妹,姓雷,就是昔年在具匡山授艺与李平度兄妹的师傅,今日潘程遥以武选婿,自然雷师傅也在席上。李平度亦被邀来潘家,一来与潘家有同宗师徒情份,二则子隐帮在江湖上威名显赫,是潘家邀请之重要对象。李平度坐众人间,忽见台上闯来一个汉子,只一掌便将七人击出丈远,一番拳脚说不尽的玄妙,心中颇赞赏,之后又闻听那人自称高戚禧,即想起昔年峨眉山下的少年,还有他姐姐,及与文吉、开平、自己共度的一段欢乐日子,莫非这台上汉子就是那峨眉山下的高戚禧?仔细看台上,潘大正使出“天罡地煞”。李平度不免对高戚禧有些担心。起始高戚禧身处不利,打了十几合,高戚禧反客为主,渐居强势,轻快破了“天罡地煞”。潘氏一家及雷师傅大惊失色,暗为潘大捏一把汗。在座豪客观那潘大的剑法怪秘异常,又狠又快,倒为高戚禧捏一把汗,及高戚禧破了潘大之剑,却不得不折服高戚禧非同一般,武学之器!潘程遥知潘大身临凶险,也跃出座外,相助潘大,对付高戚禧。此时潘大羞恼,平常每持艺人前耀扬,今日让一无名小卒所败,实在抬不起头,恐让人耻笑。潘程遥亦颇羞恼,招招使凶狠之技,式式发玄险之功,欲将高戚禧置于死地而快。高戚禧素恨恶霸,加之潘程遥不想给他活路,不禁杀气骤生,与潘氏父子周旋了十几合,看准时机,一脚飞扫潘程遥胸脯,翻身又一脚,直踹潘大下颔。潘程遥倒在丈外,潘大往后飞一个筋斗。高戚禧不等潘大喘息,早飞身过去,落击潘大心窝。潘大身子一翘,喷一口血,笔直躺地,绝气了。潘程遥未及救潘大,刚爬起喊叫一声,高戚禧转身发风卷残云,潘程遥挨了掌,紧退数步,白头一仰,亦喷射了一注血,伫静一会,倒赴黄泉。潘氏父子既死,众人惊动,台下更乱了套。潘二、潘三、潘四见父兄死于高戚禧之手,怎能甘休?操兵器欲擒拿高戚禧,又让家人通报官府,以助擒捕。高戚禧随意取来一杆枪,应付三兄弟,知此地不可留,往林中逃去。蓝伍等人遇临头上飞过的高戚禧,喊道:“兄弟快快离开,小心后面!”高戚禧回头应道:“兄弟们去台上拿回兵器!”蓝伍六人顿悟,皆往台上取兵器,事后雇了一辆车,驰回安乐。
    李平度留意高戚禧与潘氏三兄弟,亦跟在三兄弟之后,往林中飞去。高戚禧行飞一程,揣度深林之中安静,不会再有人追来,于是停下。三兄弟也已停身在地。高戚禧道:“你们三兄弟若是识相,就快回去,好好安葬你们父兄,往后不要仗势欺人。否则我手上的枪绝不会留情。”三兄弟道:“我倒想领教领教!”说罢,齐向高戚禧杀去。高戚禧毫不慌乱,一杆枪东挑西刺,左挡右架,以少敌多,长器制短器,游刃有余,越战越精神,连在三兄弟身上划了口子,刺了窟窿。几十合下来,三兄弟各其受伤,高戚禧毫发未损。三兄弟量打不过高戚禧,抽兵脱身,逃出深林。高戚禧也不去追,长吁一声,缓缓行走,正在轻松,忽见一汉子闪至身前,吃了一惊。汉子正是李平度,发话道:“足下止步!”高戚禧疑道:“你是何人?可是潘程遥同党?”李平度道:“我乃潘程遥徒侄,你杀我师伯,我岂能甘休?”高戚禧道:“我劝你快离开,不要送死!”李平度笑道:“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去潘家领罪,省一番打斗。”高戚禧道:“口出狂言,你没见潘家父子皆死我手?你这做徒侄的岂是我对手?”李平度不再言语,喊一声“看招”,打向高戚禧。两人交手,渐觉对方不弱,越小心聚神。尔后,李平度频使绝技,高戚禧也打出九霄云掌。一个怪招神技,千变万化。一个威风八面,滴水不漏。两人足斗了百合,仍不分胜负,当真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李平度领教了高戚禧厉害,退身停手道:“暂且停下,不要打了,我俩并非仇人。”高戚禧尚不解。李平度道:“我虽是他徒侄,却与他并无交情,衔之名份罢了。况且潘家暗下为非作歹,我也知晓,你杀他家父子,我也拍手称快。我与你交手,乃见你台上身手不凡,故想领教。”高戚禧叹道:“原来如此,足下这般武艺,真高才也!”李平度道:“彼此!真不知高戚禧兄弟也有这般武艺!”高戚禧疑问道:“你可认识我?”李平度道:“兄弟莫不认识我么?”高戚禧且疑。李平度道:“兄弟可记得二十年前在峨眉山下的李平度?”高戚禧略顿,望李平度道:“你就是李平度?”李平度亦喜道:“你真的是铁卵?”两人已识,不免欢喜,亲切地拉一起。李平度道:“不瞒兄弟,文吉、开平两兄妹,还有他们的母亲,都在我具匡山。”高戚禧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去的?”李平度道:“已有上十年了。他们在我那里都很好。那是十几年前我去峨眉山找本汕师太有事相商,顺便将他们带到具匡山去的。”高戚禧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回高家庄时没见到他们呢!还以为他们迁往别处,不知是你接往具匡山。”李平度道:“开平、文吉已对我相告你家之灾。知你在武当学艺,我曾派人去武当打听兄弟下落,却探得兄弟已离武当,让我大失所望。”高戚禧道:“当年我已离往家乡,杀高贵一家,报仇雪恨了。”李平度叹道:“可惜你父母已去,你姐姐亦离世间!若不然,把你家也接至具匡山,我们五人又可欢聚一起,不减昔年之乐。”两人沉默,良久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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