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宠物店

画中人


纽约市中国城占地极广,大小街道纵横交错,离开高楼耸立的主干道往朱雀街驶去,车窗外景色换成了琳琅满目的橱窗展示和旗幡招牌,随处可见中英文双语广告,分岔路口的绿色指示牌上白色箭头十分醒目,再往前,车就开不进去了。
    豪华轿车停在路口,司机从后车厢拉出轮椅,小心地搀扶鬓发花白的老人坐上去。老人中等身材,脸上皱纹横生,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大小不等黑褐色素斑,昭示着衰老的无情。司机给他腿上搭一条棕灰条纹的薄毯,推着轮椅一路往里走。
    昨晚下过小雨,路面尚有湿气,平整水泥路面干净整洁,丝毫不见泥泞迹象。大都市就是有这点好,虽然闻不到雨后泥土的芳香,却免了泥水粘脏鞋袜的窘态。走到尽头,D伯爵的宠物店近在眼前。
    一路行来,见多了铝合金防盗卷闸门和澄亮的玻璃门,突然出现一扇双开红漆实木门,让人眼前一亮。木门端庄雅致,上镂曲尺纹样,下绘松柏迎客,无论雕工绘描还是线条神韵,均非普通风情街旅游景点的仿制可比。虽店面不大,仅凭匠心独具工艺精湛的门面就知此店不同寻常。
    沉静绝美的年轻店主出门相迎,灼灼光华如芝兰玉树挺拔俊雅:“欢迎光临D伯爵的宠物店。有什么能为二位效劳吗?”
    轮椅上老人的脸色突然变了,神情激动:“伯爵,你还记得我吗?我在欧洲留学时曾光顾过你的店。”
    店主微笑,歉意道:“我从来没去过欧洲,您说的大概是我的祖父。祖父出门游历不在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现在是我看店。”
    老人愕然,随即大笑:“是我糊涂了,当年你祖父看着跟我年岁差不多大,过了几十年,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模样?不过,你们爷孙俩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啊,真不可思议。”
    在八仙桌边坐下,D伯爵端上千峰翠色莲纹茶具,入杯冲泡,雾气结顶汤色清碧,银毫显露香气如兰。老人细细一品赞不绝口,滋味醇甘回味绵长。半杯茶下去,他缓缓说明了来意。
    老人叹道:“我老了,这辈子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愿意的或不愿意的鞭策我前进,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唯独这件事留有遗憾,让我耿耿于怀内心难安。偶然听说中国城里开了一家叫‘D伯爵’的宠物店,猜想着或许是故人,特意前来拜访。一为叙旧,二为请求。我知道这是奢望,如有可能,请D伯爵实现我的心愿。”
    D伯爵轻皱眉头面有难色:“事情过去几十年了,物是人非恐怕很难找到。”
    老人辛酸悲切道:“我也曾数次委托私家侦探仔细详查,可世事变迁风雨艰难非人力能违。如果伯爵帮不了我,世上再没有人能帮我了。”
    “既如此,请容我查找当年的账目,再为您详细解答。”
    “拜托你了,伯爵。”老人恳切求道。
    经年积累的书房一尘不染,书架上堆满了旧账册,数量庞大蔚为壮观。幸好都是按照年份有序排列,找起来倒不太费事。契约书上写着:
    1956年8月17日,法国巴黎
    客人姓名:爱格伯特•迪顿•特纳
    购买商品:一尾黄金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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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鲤鱼?”
    刑警雷欧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就是那种大眼泡,头顶囊肿的丑鱼?娇贵脆弱,一不小心就养死了。真看不出来,那种人竟会花心思养丑鱼,口味儿真怪。”
    “那种人?”
    “有钱人!谁不知道华尔街大名鼎鼎的特纳,他可是金融投资行家,眼光独到精准,就算全球经济下滑别人亏钱,他也一直赚钱,每年捐给慈善机构的钱都以千万计算。他跟炫耀跑车游艇的中产阶级可不一样,是真正的有钱人,亿万富豪!听说他立下遗嘱,所有积蓄全部捐出去。啧啧,大手笔啊!哎,对了,他买的鱼是哪种?大眼泡还是大囊肿?”
    “你又胡说了,他买的是鲤鱼,不是你错认的金鱼。鲤鱼近似金鱼的祖先鲫鱼,都可做观赏鱼却是不同品种。从起源上说金鱼产自中国,是由鲫鱼经过一千多年人工培育繁衍出来的观赏品种,外观产生了差异变化,主要有金鲫、文鱼、高头、狮头系列。鲤鱼分布广适应性强,很多地区都有生长。新闻上一直抱怨破坏密西西比河生态平衡的外来鱼种就是引进的亚洲鲤鱼。”
    “切!不就是条鱼吗?花钱买条难看又难吃的鱼回家伺候,脑子有病!”
    “话可不是这么说。在中国,鲤鱼是吉祥的化身,寄托了人们美好的愿望,是带来希望和幸运的使者。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鲤鱼跃龙门”,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民间年画、剪纸、木雕、水墨画随处可见鲤鱼形象,代表连年有余吉庆富裕。中国南方一座古城甚至以鲤为名,叫做鲤城。中国人对鲤鱼的喜爱由此可见一斑。”
    “故作神秘的中国人总是喜欢玩儿捉摸不透故弄玄虚那一套,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特纳是地道美国人,他会买鲤鱼绝对不正常,该不是你爷爷使了花招撺掇他买的吧?”
    D伯爵不屑地摆手,白他一眼,轻蔑道:“你想多了!黄金鲤鱼不是谁想要就可以有的,一般人可不配拥有它。”
    来了来了,伯爵脸上又浮现那种熟悉的诡异的微笑就像冰冷假面具万年不变,眼眸冷漠无情,如傲慢神袛俯视人类这种卑微可笑的生物。
    雷欧心里直打鼓,天生敏锐第六感提醒着他,远离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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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纳再次光顾宠物店,带走包装精美的礼盒。
    夜深人静,清风徐徐,皎皎明月高挂中天。缭绕熏香烟雾自蟾蜍铜炉散发出来,扩散至整个房间。月光如水,透过大幅落地窗映在床头朴质装裱的画作上:一幅钢笔速写小景。
    黑色墨水晕染简约线条勾勒,场景是中央大街的咖啡馆,门外几顶遮阳伞,三三两两的客人悠闲享受下午茶。最左边有位穿长裙的姑娘,她翘首企盼,好像是在等人。
    迷迭香清淡幽幽清净身心,特纳陷入梦境,他这一生经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变换。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兄弟姐妹众多,父亲经营一家服装厂,是爷爷传下来的生意,足够一大家子吃饱穿暖,偶尔还能去高档酒店享受几回。
    几个哥哥都想继承家业,整天的明争暗斗;姐姐们打扮的花枝招展为男朋友争风吃醋;他木讷少话并不受父母重视,存在感很弱,在家里说话没有分量。当时年少气盛,为摆脱家中利益纠葛和压抑的气氛,他执意远离家族到欧洲求学。父母并不赞成也没给多少经济支持,他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难得空闲的日子就到公园喂鸽子。在那儿,他认识了贝琪。
    贝琪是浪漫娇美的法国女孩,钟表店老板的女儿。两人经常在中央大街的咖啡馆约会。青春烂漫的贝琪,是他平淡生活中最美丽的风景。
    随后美国爆发严重经济危机,很多企业破产倒闭,他家的小工厂也没能幸免。父亲背负大额债务无力偿还跳楼自杀;母亲深受打击病重卧床;兄弟姐妹纷纷离家另寻出路。诺大的家顷刻间分崩离析、解体离散。
    大雨倾泻的深夜他仓促回国,面对破败的家束手无策痛哭流涕,原本顺遂的人生轨迹就此突然断折,没有退路,也看不到希望。
    家庭的重担压在身上,咬碎牙齿往肚里吞。他吃过苦,吃过亏,凭借一股不服输的毅力和聪明的头脑,从收银员、超市经理、投资合伙人一步步往上爬,终于成就今日亿元身家。
    年轻的时候太在意得到而忽略了内心失意,老了才发觉,人生如梦大醉一场,万千繁华过后内心深处最执着挂念的人是她。当时走的匆忙连告别都没有,这一走竟成了永别,每每想起来心有亏欠不得安宁。有时想着若当初带她一起回美国就好了。可惜世上没有“如果”,错过了就是别的路口,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特纳的心神渐渐飘远了,飘回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明媚阳光下,浓郁飘香的咖啡馆,穿红色长裙的姑娘正等他。这次,他没有犹豫大步走过去。
    炉中燃尽最后一点香,火星熄灭,特纳没有醒来。月光下安详平静的面容,微笑永远定格在他脸上。
    微光闪过,画中,姑娘身边多了一位穿风衣的男人。
    “亲爱的,这次我没有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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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欧从蛋糕果品中抬头,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问:“你是说,他要找年轻时的初恋情人?”
    D伯爵点头,“初恋本身是懵懂的感情,算不上成熟,不管是美好的结局还是痛苦的回忆,都让人刻骨铭心。特纳先生的秘书已经前往巴黎公墓,把他的骨灰跟贝琪•格林特女士合葬,算是圆了他的心愿,而本店得到这幅画作为报酬。”
    雷欧凑近仔细看几遍,啧啧感叹:“亿万富翁收藏的画肯定是名家大作,这单生意你赚大发了。”
    D伯爵轻摇头,“只是街头艺术家的即兴之作。像巴黎、巴塞罗那、维也纳这样艺术氛围浓厚的城市,常有售卖自己画作的街头艺术家,偶尔也为路人画肖像。这大概是他留学时期的纪念品。”
    “哦,不值钱?该不是情人送的吧?”雷欧翘起二郎腿,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活着的时候不在一起,人都死了葬在一起又能怎样?切!真没劲!”
    D伯爵眸色深沉,笑容高深莫测:“人类的想法很奇怪,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弄不清。”
    “哎哎,别又露出你那张面具脸,假笑虚伪看着忒瘆人!”
    “刑警先生,世上最虚伪的是人类吧。”
    “你……”雷欧不待见D伯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口舌争辩每回都落下风,受不了吃瘪气鼓鼓地离开。“我迟早会抓到你的犯罪证据,哼,咱们走着瞧!”
    另一张泛黄的契约书和特纳的放在一起,上面写着:
    1956年8月17日,法国巴黎
    客人姓名:贝琪•格林特
    购买商品:迷迭香
    D伯爵整理旧账册,心情很好,祖父手中遗留的这份契约终于完成了。那两个人在天国重逢了吧?
    迷迭香花语----你给我的承诺我不会忘记,请你永远留住对我的爱,思念我、回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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