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舜若.魏紫

59 不尽滚滚来


我总期望这个秋季能顺顺当当的过去,待到来年春日他的病情能转好,可为何天不随人愿,在这样的时候偏偏生出事来。人世或许便是如此,所愿极了的事往往要落了空,几经几折,当失望透顶时,却又生出一点希冀,叫人去追寻,去奋不顾身,最后仍是失望。
    不近秋末,黄河再次泛滥,是年黄河两泛,实属百年难遇,前次六月间已是成灾,朝庭上下费了极大气力修复堤坝安置灾民。百姓多是安居,并未做足防灾的打算,如今再有数处决堤,猝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且不说良田冲毁,妻离子散、啼饥号寒者处处皆是,我时时听了各郡传报,心中多时不忍。
    这事其中也大有蹊跷之处,前次户部已拔出大量修堤之银,而为何在短短二三月之后又遭冲毁?可见是吏治不清,这黄河的水患是年年修年年犯,便宜了各级大小官员,最终受害的仍是些无辜的百姓。
    这事一发,惹得萧惟渊动了真怒,一方为了安定民心,不顾奔波劳累亲自上南郊圜丘祭天祈福,一方为了彻清吏制,将前次赈灾经手的大小官员一率查办,其中便涉及到了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主事等十余名老臣,亦是起了杀一儆百之效。
    可怜他休养了半月,病情本已稳定些,如是连日折腾一下又严重起来,他是事事求全的人,整日太极殿的议事,夜里看奏疏看到入更,均不肯经了人的手,我劝也劝不住,只好终日提心吊胆的守着。终于他再也熬不住,早朝时咯出大口的血,回到两仪殿时人已近昏迷。
    华御奉是早在一旁候着,知道他这病多是累着,忙张罗着让他好好休息,又煎了宁神的药给他灌下。我见他服了药睡得安稳些,吩咐众人不准扰他,打发旁人走开,独自在内殿守着。
    他睡得深沉,面色比起从前来已是更差,看不到一点血气,只是白,空洞的白,好似白漆漆出偶人的一张脸,占尽精致,却是死沉沉的,不带一点生气。我看得心慌,伸手轻轻碰一碰他的脸,竟是凉如冷玉,我手一下哆嗦起来,战战兢兢去探他的鼻息,当手背触着那一丁点微弱的气息时,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真好,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觉得浑身冷透,眼泪滚过面颊也是滚烫的,簌簌落下,仿佛没有止境。浑身都在颤抖,从未觉得这样无助过,我无法想像,若是方才触到的是一具没有呼吸的躯体……
    我不敢想,也不愿想,脸紧紧贴着他的手背,眼泪如滚珠落下。
    “紫予,这是怎么了?”那个声音低低的响起,如同天籁林风,梵乐颂唱,我一惊,抬起头来,迎上的却是一双含着微笑的眼。
    “怎么好好的哭成个花猫似的。”他如是说着,不住轻轻咳了两声。
    我这才回过神来,眼泪落得更甚,张嘴呜咽道:“皇上,你可是醒了,好端端又弄成这样,臣妾总劝着你你也不听,你非要让臣妾难过才安心么。”
    他嘴角轻轻弯出一点笑意:“谁说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别哭了,没什么要紧的。”
    我一时有些后怕,心中恼火,口上也快了些:“这还叫好好的,那什么叫不好?皇上这样的不注重身子,把国家又放到哪儿去了?如今事正多,皇上明明知道自个的身子,还一味的死撑着,若是万一承不住,朝堂的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皇上就放心么。”
    他轻轻笑笑,眼睛稍稍眯成月牙的形状,话却说得有些吃力:“知道了,我会多休息些。”
    我立即接了他的话:“那今后不许再为政事操劳,等身子好了再说。”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思虑了半日才道:“你说得对,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是朝中并没有可倚重的人,六弟太年青并不能十分周全,几帮重臣何况又多牵扯在其中,各安了心思。这样的事都是盘根错节的,牵出一点便可能引出大的动荡,如何能点到为止,又能警醒众臣,这个度不好把握。”
    他一气说了许多,耗去了回复过来的最后一点力气,最后几句已不可闻,我般种手摁住他道:“你少说两句罢,现在说这些也不管用的,不如好生歇着,你看你,才睡了这么会就醒来了。我也不吵着你,你先休息,我去瞧瞧你的药怎么样了。”
    他只微笑,连点头的力气也是难得,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看那他虚弱的样子,心里着实难受,又不能当着他的面发作出来,只得强做出轻松的样子,待下再睡下,几步赶出了内殿,背过身去才显出一脸的悲戚。
    “皇嫂。”循身扭过头去,那是萧惟诺的脸,我忙止住了面上的伤情,做出一副从容的神情,扭头把殿门掩上对他摆一摆手,示意他随我到一旁说话。
    先前萧惟渊咯血回殿时,正是早朝时分,不少大臣也随着一起过来等候,我已命王将宝打发了他们走,如今早散得干净,不料他还等在这边,我领他到了一边才问道:“宜宣王爷怎么还未回府,这边已没有什么事了。”
    萧惟渊紧紧皱着眉头,眉眼之间都是一股言不尽的惧意:“皇嫂,皇兄如今怎么样了,诺是放心不下,回去也难得心安,所以干脆等等看。”
    我只知道他会笑得豪气,会轻描淡写中看透生死,不料他也会有这般关心则乱的时候,可见已是担心之极。我不忍,只点一点头:“皇上如今已经睡下,已稳定了许多,王爷不必过于忧心,这边还有我和华御奉。入秋风寒,王爷还是注重身子,早些回去罢。”
    秋风抚过他冠侧的垒丝金饰,巍巍颤颤如同风中残泪点点,尤显了有些伤透的萧瑟,他虽微笑,语气中有不尽的忧虑:“诺哪有那样娇弱,等一等也不要紧的,皇兄龙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他顿一顿,又道:“皇嫂也要保重,才几日不见又清减了些许,如今皇兄有恙,便只能多倚重皇嫂,诺这里先谢过皇嫂。”说罢躬身一礼,竟是长久而不起。
    我动不免动容,伸手去扶他,边道:“王爷说的是哪儿的话,本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起来。皇上的病,我自会尽心照料,只是政务上还望王爷多尽些心,省得不利于他休养,如今朝堂上也只能指望王爷了。”
    他仍是肃然:“诺知道,皇兄哪儿有劳皇嫂了。”
    我稍觉放心些,想起出来已久,也不知萧惟渊那边怎么样了,便道:“我先回两仪殿,王爷请便,切莫忘了我所嘱之事。”说罢便移步要回去。
    “皇嫂,”他在身后再唤道,我扭过头来看他,他却敛了神色,不露一点痕迹,半日才开口:“诺只求你一件事,你,也要多注重自已。”他看着我,眼神中有无比的坚定,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上反射出的熠熠日光,多看一眼都是折磨。
    我几乎分不清那是他或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如梦一般灼热而迫切,那样的笑意是我甜密的伤痕,匪我能转,亦匪能移。只是,多年之后的我,心中有岁月流转的残缺,伸出手浅浅划去,那均是刻在时光中永恒的事实,于我来说,便是此刻与末来。
    含糊的应下一声,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转过头回了两仪殿。
    萧惟渊此病之后,几乎不能理事,连寻常醒着也是精神不汲,仍是抽了空去操持政务,那样烦心的事天天压着,病情怎么能有起色。
    不说华御奉心急,我也急得快要疯掉,可终是女流之辈,除了起居之事,也不能帮他什么,只好借着赌棋胜他一局同他约定,一日至多花二个时辰在政事之上。
    甘露殿那边已多日未归,日常的起局用物均送了过来,顾不上讲究许多,能应付过去也就成了。因着天气转冷,我想起素日用的一只岁寒冬梅鎏金白铜手炉扔在甘露殿未取来,终是手冷得吃不住,恰好夜吟不在,索性自去取了来。
    回到两仪殿时,却见了萧惟渊正在看一本奏折,光是看还好,居然还传了一大堆朝臣过来,远远便听丰两仪殿内争论不休。
    我记得离开时他仿佛还在休息,才走了一会便不知他从哪儿找了奏折来看,只皱一皱眉,不说什么在偏殿候着。
    不想这一等却等了近两个时辰,好容易熬到我才进殿,早是一腹的不满,见了他便嗔道:“皇上又把臣妾的话当耳边风,说了要好生休养的,背着臣妾又闹了起来。臣妾却是不依的,下次要想再这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他不答我,撑着头静静的思索什么,手中仍紧紧的持着方才那本奏折,许久才抬起头来,对我道:“紫予,你也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惹得朝臣不敢专断,吵到我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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