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舜若.魏紫

65 冬祀(下)


我神色一慌,几乎即要站起身来,却强忍着坐下,眼角稍稍扫过席中,众人均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望来,我一举一动都为众目所指。忙敛了焦燥,侧头避过旁人的目光,再压了声音问她:“怎么回事?”
    夜吟多是周全,面上一派的从容,语气却中带上了掩不住的忧心:“宜宣王中箭伤重,皇上亦轻伤,所幸只在皮肉。”
    “什么!”我心头大撼,心口直直生出一股寒气,逼入肺腑,再从骨髓中漫到四肢经脉,冻得血液都要凝掉。我听到自已开了口,却是格格的发抖,连话都说得迟疑:“那此时怎样了?”
    夜吟再答道:“御医已赶去了,听闻皇上并无大碍,只是宜宣王爷伤得极重,说不准情形。”
    我心智全是散的,一时碍着殿中数人不能速赶过去探个究竟:我若是慌慌张张这样离席而去,定会引起席中王室、各国使臣惊慌,叫人看了我大武□□上国的笑话。只木然点一点头,吩咐道:“你先去看看,再来回话。”
    夜吟领了谴而去,我扭过头来,生生挤出些许笑意应对众人,如做工拙劣的偶人,嘴角牵出奇怪的形状,却不得不做出副雍容沉婉的样子给人看。心思早飞到御苑那边,哪里还能管跟前表演的是什么,只觉得一团团光影在眼前浮动,模糊成一团妖异的血色,仿佛要吞了人去。好容易再挨了会,才寻了更衣的由头脱身,疾疾往御苑过来。
    萧惟渊等受伤的消息想必还未传开,御苑中并无过多闲杂人,我脚下着急,一路便往苑中供人休憩的承光宫而来。见着门外立有华御奉的药伺,便知道找对了地方,遂两步三步赶了进去。
    方一进殿便见着了萧惟渊的身影,身上护甲未除,金铠银甲一色的夺目,倒显得人如灯影上一些浮花,隔着月色影影绰绰的薄云,清淡到绝决。我见他只是脸色差些,却在殿中着急的跺步,知道他已无大碍,焦急的心思方丢开此许,上前一礼:“臣妾见过皇上,臣妾听闻御苑有变,便赶着过来,皇上可安好?”
    他只看着我不出声,却伸手紧紧握住我,手上是慌乱的冰凉,指节处绷得发青,扼在手上隐隐的疼,我甚少见他紧张至此,骇得抬眼看去,他的眼中虽是尽力的清明,我仍觉到一丝微未的恐惧,如雾蔼般挥之不去,不住开口:“皇上……”语气中全是迟疑的惧意。
    他这才答话,嗓子是哑的,仿佛刻意抑制着什么,千头万绪的一时扯不清楚:“我很好,只是六弟他,他受了箭伤,至今晕迷不醒。”
    “箭伤?”我一愣:“好好的怎么会有箭伤,此皇家围狩之地,怎么会无端端有乱箭流矢?”
    他眼眸偏转,幽如寒冰,眼风往内殿一扫,道:“那箭本是射向我的,幸得六弟那时离我近,他以身护我,自已却背心中箭,当场晕倒落马。我已着人去查那箭是何人所出,今日人杂,难免有不法之徒混入。”
    我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约摸是有人意图行刺,萧惟诺以身护住萧惟渊周全,自身生死未卜。冬祀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可是大不得的,幸好萧惟渊无事,只是,萧惟诺那边……
    我望向内殿那边,里边都是一重重的人影,乱作一团,全看不出内里情形,难免心中难安,心中砰砰一下一下撞得厉害,仿佛要脱出嗓子眼般。手上毛毛生出一层汗,好久才想起攒了手帕去拭,入了手却全是一片粘稠的腥红色。
    “皇上!”我惊呼出声,一边拉了他手仔细看,他手肘早是一片暗红,方才掩在袍袖下竟没查到,错错落落的淌了一手,成片扎眼妖异。我几乎骇到失神,忙唤道:“御医,御医。”又掉了头对他:“皇上,这样的伤怎么也不叫人包扎。”
    他却覆了我的手,生硬的笑道:“方才只包了那边,居然没查到这儿也破了。光顾盯着六弟那边了,给忘了叫人好生看看。”
    那手仍是凉得可怕,原来血亦是可以这样的冰冷,浓稠腥涩得仿佛是随手泼出的染料,使废了的,抵不得半点用处。那样的凉意一直透到我心中,连着惊恐、慌燥、疼惜等等,扰做一团,喉头一如含着口冰凉的浓血,咽不下又吐不出,只有哑口无声。
    便有御医从内殿应声而出,近前叩道:“微臣叩见皇上、皇后。”
    我哪里还容得他这样拘于虚礼,忙吩咐:“皇上受了伤,你速好生看看,可仔细了。”
    那人领命替萧惟渊医治,先清理肘处的擦伤,伤口破了久时,血肉与衣袍粘在一处,只能拿银剪子一点点绞开,稍稍偏差一点就绞伤一块皮肉,连着鲜血涌出。我看得阵阵心惊肉跳,只移开目光不敢多望。萧惟渊竟是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疼痛难忍,开口问道:“宜宣王那边怎么样了?”
    那御医不敢抬头,垂着眼清除他手上的伤,半日才支吾着答道:“王爷仍是未醒,华御奉正在替王爷诊治。所幸那箭射到的时候,力量已弱,并未伤及心脉,应不算凶险。”
    萧惟渊凝了眉头:“华御奉是怎么说的?”
    那人又答:“华御奉说,王爷底子极好,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如醒得过来便无妨了。”
    我心中微微迟疑:什么叫如醒得过来?那便是萧惟诺可能会醒不过来呢?转眼去看萧惟渊时,他却不动声色,沉吟半晌才开口道:“紫予,你先回建章宫,就说朕累了要先休息,把那边先散了。我在这守着六弟,便不过去了。”
    才想起出来已久,建章宫处只怕早乱了套,有萧惟渊在此处盯着,也是能放心的,便盈盈起身一礼:“那臣妾先过去了,皇上也不要太过忧心,龙体要紧,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大安的。”又嘱咐了那御医几句,才疾疾离开。
    至了建章宫那边,我再也没什么心思宴饮歌舞,全都挂在承光宫处,一时想起萧惟渊身上的伤,一时又念着萧惟诺受伤未醒,应付了小半时辰便散了。好在这些人都是知道萧惟渊身体的,听说他狩猎受累,也不纠缠什么纷纷离去。难为我硬堆出笑脸打发了众人,方抽出身赶回承光宫。
    萧惟渊手肘处的伤已包扎好,仍在外殿候着,我看他模样,也知道萧惟诺的伤势并未好转,问了几句,也在外殿陪着他等下。
    内殿处只见着人出出进进,药物沸水等不停的传入,却不见得有什么好消息传出,我与萧惟渊均是心急如焚,全然静默,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仿佛什么都是多余,唯死死的盯着内殿,一丁点动静都是牵肠挂肚。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着华御奉边拭手出来,见了我俩忙径直过来奏道:“微臣见过皇上、皇后,宜宣王爷的伤口已处理好了,现在便要等着王爷醒来了。若臣估计得不错,过几个时辰能醒。”
    萧惟渊略一晗首:“师傅受累了,如今六弟伤势不明,还得劳烦师傅再照料些。朕现在去看看六弟,是否方便?”
    华御奉一拱手侧身:“皇上请。”
    萧惟渊起了身往内殿而去,我稍一迟疑,也随着起了身,紧跟着他而去。
    一进内殿,便是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卷着汤药的苦涩味道,愈发显得沉淀浑浊,我忽然想起了此年的夏日,两仪殿中满满都是这样的气味,挥之不去,那是深入血肉的失子之痛,几乎要将我撕扯成碎末,鼻梢一酸,将要落下泪来。
    我猛觉到不妥,速扭过头去,等再转过脸来时,面上早已是恰到好处的焦虑,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内殿的深处,萧惟诺静静的仰在床上,身上掩了厚厚的被褥,看不出伤势如何,只是那张脸,却惨白得可怕,如浓浓厚雾掩住的日光,挣扎不出丁点的生气。我从来都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他,那张脸英挺如昔,连着轮廓都更分明起来,那是一种血腥的硬气,化成一层青白的灰败颜色,触目惊心。
    一旁有内待来禀道:“这是从王爷身上取出的箭头。”我一时惊醒,也掉了头看,不及看仔细,却见着萧惟渊取了那箭头,对着光看了许久,才淡淡掷回漆盘中,道:“把这个送大理寺去,叫他们据实办了。”神色极近冰冷。
    我方才并未看清,却也明白了几分,这箭上必有什么蛛丝马迹,不知是何人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行刺,落到大理寺去,必能查个水落石出,我等拭目以待即是。
    再在内殿候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萧惟诺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我看着萧惟渊面色极差,便开口劝道:“皇上也有伤在身,不如先去休息,臣妾在这边等着,王爷一醒便请皇上过来。”
    他只执意不肯,我劝阻再三才勉强答应,忙吩咐宫人服伺他去更衣休息,自已仍在承光宫外殿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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