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舜若.魏紫

66 参、商


我只沉沉看着时光默移,一寸一毫,是刀锋犀利的在心头划过,伤痕交织错落,却道道不见血,连痛都是麻木,到返过神时,早是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子,而我仍丝毫不觉。眼神空洞的落到内殿门槛上处浮云流水的石纹,先朝修建的宫殿,历过数年,再是小心维缮也免不了生出旧相,何况这里有那样多的人进出。
    是呵,那样多的人进进出出,多到我眨不过眼睛来,我只见着匆匆而过的人影,映着一圈毛毛的亮光,如鬼影般飘过、荡过、游过、掠过,行动却是出奇的一致,连片刻都不多停留,仿佛是一场杂戏,你方唱罢我便登场,走马灯似的轮着换着。
    “娘娘。”我正支着头愣愣发呆,有宫人谨微的声音轻轻附上来,转了脸看时是夜吟。“娘娘,该进晚膳了。”
    竟是这样久了,我依稀记得过来之时是午末,不觉之间已近晚膳,开口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夜吟稍稍有些迟疑,拿了眼角瞄一下内殿,答道:“仍是未醒呢,御医说了几个时辰便醒,应是快了。”
    我稍点一点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口唇中都是空的,落落的只剩心慌,这已是好几个时辰了,还没有丝毫要醒的意思,究竟是伤及要害,会不会转了凶相?心中一揪,再不敢往深处多想,转了话头:“皇上可安好?”
    夜吟即答道:“皇上怕是累了,方才用了药已歇下,如今还在歇着呢。娘娘不若也去歇会,奴婢见着娘娘也是辛苦,熬久了恐撑不住。”
    我听她说萧惟渊歇下,略心安些,才觉到疲意袭来,初是一点,复如波涛一卷卷倾盖翻腾,连着眼前的物事都有些发花,忙紧紧合了眼猛的甩一甩头,睁眼时好些,便吩咐道:“我不饿,你叫尚食局送些清粥来就成了。这边王爷未醒一时走不开,我再等等,也省得皇上担心。”
    夜吟还想再劝些什么,无奈我意已决,她只得领了命出去。
    回头即收拾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来,一碟竹香豆腐,一碟蟹粉雪燕、一碟豆酱茄子、一碟龙井虾仁、一碟玉兰笋尖,主食佐的是精米白粥,另配了银耳汤同八宝饭,热热的送了来。我全无胃口,只得拈了几筷子,也算是个意思,便应付过去了。
    至了戌时末,萧惟渊却过了来,此时萧惟诺仍不见转醒,我急得心中生火,数次招了御医来问,也只都说是再等等看。这样的情形,我也不敢去扰他,没料着他自已来了。
    忙起身上前一礼:“臣妾见过皇上。”边说着边瞟了他一眼,脸色倒没有方才走时那样白的可怕了,渐有了些人气,只是精神短些,行动间微微咳上几声,又迅速用月色的帕子掩住。他的身子一直不好,又出了这样的事,也真是难为了他,可忧的是萧惟诺仍是不醒,我压了声音,虚虚道:“王爷仍是未醒。”
    他欠身扶了我起来,转身吩咐道:“请华御奉出来说话。”
    华御奉领了旨,急急出来,身子躬成迟疑的模样,额角是一抹的汗,不等萧惟多问便先奏道:“微臣拜见皇上皇后娘娘,王爷的病应无大碍,或是有些血虚,大约至了天明就能醒了。”
    萧惟渊不多说什么,浅浅颔首:“那就等到天明罢。”
    他一夜未合眼,我反复劝了几次也不听,倒劝我先去歇下,我哪里放得下心,只能在殿外陪他守着。我连着劳累了几日,这样熬着也吃不消,近了天明时倚在榻上,沉沉打起盹来。
    满殿沉水香温厚的香气忽然变得澄澈清新起来,杂着些水气的味道,悠远、素淡,那是藤花的味道,愈来愈浓,愈来愈重,仿佛近在鼻端。这是在哪?我欲抬了头看,却似隔了重重的水雾,眼前模糊出绰绰人影,怎么也看不仔细。
    那香气兀得浓重起来,旋转、发酵,卷出阵阵妖异的血气,怎么回事,我伸了手四处摸索却不可得,睁圆了眼死命看却不可见。那血气越发抑人,如支离破碎的残躯中伸出的手,死死的把人拉入地狱血海。
    一时水雾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了一个少年的身影,他白襟浸血,他身形已乱,可他仍是在笑,温暖的笑着,如天幕中最耀眼的日光,绚烂夺目。少年踉跄着向我伸出手,勉强的想要走近来,最终,却不可及,生生倒在我面前,脸上的笑意模糊成血色。
    不!
    “王爷高烧,请皇上前去看看。”
    我听到有人急急上前来禀,眼前一亮,原来方才只是一场梦,深思浅憩时入得心头,倾了人心思。
    顿时醒了十二分精神,随着萧惟渊到内殿探视。此时已到天明,萧惟诺仍不曾醒来,我看到冬日的第一抹霞光映在他的脸上,衬出格处发青的面色,只有两颊处生出魁丽的绯红色,如失手泼却的一片油彩般格格不入,触目惊心。
    御医们均俯在殿下,颤颤巍巍说些需延时用药的话,萧惟渊却不多听,只偏过头去头问华御奉:“华御奉,你说实话,宜宣王爷的病究竟怎样了。”语气淡则淡矣,却用重了十二分的力气,幽冷如冰。
    华御奉嘴角微微一抖,骇然跪道:“臣等已尽力而为,王爷福泽深厚,必能得上天庇护,转危为安。”语调多有不忍。
    我亦是知道,宫中多忌讳些不祥言语,惹得上下均是报喜不报忧,话尽不能多信,可华御奉是何等的人,如今都说了这样听天由命的话,可见真是束手无策了。
    我速转了眼看萧惟渊,他面色一下变得惨白,白得隐隐透出些青色,眼直勾勾的望着华御奉,眼珠都转不动,身子虚晃一下,往后重重一靠才稳住。我忙握住他手,只觉得冰凉硌手,握在手中是拉拉杂杂的发僵。
    听得他又开口:“朕明白了,你们先下去,好好服待王爷的病,不能有半点不周之处。”
    这样的话听在耳中,心中压得阵阵的疼,想再宽慰几句却总不知能说些什么,双手覆住他冰凉的手,半日才寻出一句:“王爷自有神佛佑助,不会有事的,皇上不必过于忧心。”
    萧惟渊却似完全没听到我的话,只是直直望着床上萧惟诺那张失了本色的脸,神色不定,许久才悠悠道:“终是我对不住他。”嗓子嘶哑得几乎听不出声音,又转过头看一眼我,眼神中全是说不清的倦意:“你知道么,诺自小就很可怜,他的母妃是外族女子,多被人瞧不起,不过十五就随着皇叔上了战场,几近送命,才换来了今日。他又是那样的命数,先帝在生时就托过我要好生照料他,我终还是要对不住他……”
    他叹尽一声,仍归于沉默,我再不知能说什么才好,恍惚中想起方才的梦来,在我梦中,那少年生生倒下,再不可及,莫非这是预示着结局。
    我心中一疼,将他手握得更紧,却听到他的声音在这样的静谧中显得尤为清晰而坚定:“朕是天子,上天庇佑,朕要他好好活着,他便能好好活着!”
    或许是上天庇佑,或许是御医妙手回春,在华御奉的悉心调治之下,萧惟诺的伤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毕竟是大伤了元气,将养了近月,才得大好。
    我忘不了萧惟诺病重那几日,萧惟渊夙夜的守候,常常是直到天明时才微微合一下眼,然后再去早朝,他是良善之人,见不得旁人因他而受苦,宁可耗损了自已。不过十几日,前日里稍稍有些好转的病情又转得严重之极,咯血晕睡,多恶于前,整个人化成了一片薄得透光的白羽,轻轻吹一口气,便要乘风而上九宵。
    幸得萧惟诺此时已大好,历了这事,萧惟渊更加倚重他,自已无力理事,便将朝政尽数托付给了他,他也是铭记着病中萧惟渊亲守之恩,不顾自身未全康复,鞠躬尽瘁,理事井井有条。陈司空虽是狼子野心,这般形势不明之下,亦是收敛,只等伺机而发,一时之间朝堂上风平浪静,君躬臣睦,仿佛能让人放下心来。
    可是我心中还挂着另一件事:当时行刺,究竟是何人所为,我还记得那日萧惟渊看到箭头时眼中冰冷的神情,如今过了数日,怎么却还不见动静,再问他时,他只说:不是不办,却还要等个恰当时候,眼见也快了。
    我便知道这事必牵扯过大,朝堂上那些高深莫测的事并不是我能置喙的,索性不去管它,不料才过几日,那事便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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