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舜若.魏紫

67 总赖东君主


萧惟渊的病正是凶险,我便终日在两仪殿侍病,轻易不见人,一日却得了报,说是魏郎中的夫人求见,一时竟没回过神来,细细想时这魏夫人原是大嫂嫂姚莞珞,震虏神武大将军姚偃的长女,我同她平日时并无深交,她这样贸贸然进宫求见,必是有事,只怕还不是因为我家。
    心下里惦着萧惟渊的病,诸事交待妥当才回甘露殿来,临出殿时见着王将宝从外边回,便喝住他,寻思了半晌,才问了他一句:“小王公公,你可知道最近姚将军府上有什么事么?”
    他一叠声应下,人早凑了过来,刻意压了声音道:“娘娘你还不知道啦,这可是了不得的事:那日在御苑狩猎时,伤了王爷的,就是姚将军的公子呢,王爷身上取出的箭头就有篆有他府上的名章。这可是闹不好要满门抄斩的事,姚将军急疯了,只说是姚公子失了手,可究竟怎样谁知道呢?”
    我听他一气说着,没完没了的样子,忙止住他的话头道:“得了得了,你少说些,别扰着皇上。”边抽了身出来。
    他这样一说,我已明白了几分,嫂嫂找我,八成不离这事。这事内里只怕大有蹊跷,姚府深受皇恩,断不会无端端作些行刺的傻事,何况用的箭还明明白白带着姚府名章。莫非当真是失手?我却不信,从前多是听闻姚府的这位公子自小从戎,马上骑射的工夫了不得,传言中千步之外取敌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若说他要失手也当真难得,除非……
    心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念头,除非是有人嫁祸。我卢不明白,就目前的形势来说,并未有人从中得利,饶是萧惟诺,他因此事险些丧命,吃了多大苦头,也不大可能。
    再一转念,这姚家明处虽是我家姻亲,私下却和陈家一伙勾结一处,诬陷予慕哥哥叛国、累他和萧惟诺险些丧命,挑拨灵瑞同兮哥哥的关系,这些事他们哪件脱得了干系,只怕这我这嫂嫂也牵在其中。
    冷冷哼一声,这事不管是那姚公子当真失手或是遭人嫁祸,我都搁在一旁懒得多问,以他家做的事,我不加报复已是难得,断没有为他出头的道理。
    拿了主意回到甘露殿,见着的果然是嫂嫂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哭得失了形,当真可怜可惜,拉着我去求萧惟渊放姚府一条生路,岂知我心中已想得分明,面上陪着垂泪惋惜,却绝不松口风,只说些后宫不得干政、天子仁德必会明查的话应付过去。
    我料着此事不会闹大,以姚偃在军中的势力,旧部荫昌,又只有这一个儿子,把他逼至绝境怕会不好收拾,萧惟渊投鼠忌器,必要让他几分。果不其矣,不出五日,圣旨下来,姚偃教子不严,连降三级,那姚家公子误伤皇胄,削职为民,发配北疆,永世不得入京。这还是皇恩浩荡,念在姚偃多年尽忠为国的份上,留了他的性命,其间牵扯到朝堂内多少明暗势力,便不得而知。
    我依旧是从王将宝口中得知这些,彼时正和那石国的舞女水镜在含凉殿说话,她说是从未见过中原的莲叶白荷,我便领了她来看,可惜仍不到开春,只见了一池子歪歪斜斜的枯荷梗子,本是萧瑟之极的景像,看在我眼中却生出了错落可爱,如天空中缀的星子,倒有些俏皮的气相。
    嘴角隐隐浮上丝笑意,对王将宝道:“你去罢,这差事办得不错,回头好好赏你。”又转了脸对水镜笑道:“可惜你到的不是时候,若是夏仲,太液池中都是碧波似的荷叶,面上缀着朵朵白荷,如珠玉一般,说不清有多好看呢。”
    水镜本俯在围栏上数池中的残荷,听了这话转过头来,眨着明亮如月的眼望我道:“真的么,水镜很想看呢,要是明天就是夏天就好了。”
    这胡女见着什么都新鲜得紧,又生得一副伶俐可爱的模样,极讨我的喜欢,便留在了身边,闲时叫她给我说说大漠的风土人情,也算稍偿我四方游历的心愿。
    再坐一会,见着时候不早,该是萧惟渊用药的时辰了,起身仍往两仪殿回了。
    这几日开了春,远不如冬日那样寒天冻地,抚过面上的风失却了刀刃般的犀利,逐渐有些了明媚的柔和,连着萧惟渊的病也稳定了些,不似早些时日那样反复。我心境极好,拐过远寒园时,见着旁边一丛迎春已生出几个嫩色的花苞,虽只是米粒大小,却也乐得加急脚步,一路疾疾走回两仪殿。
    我兴冲冲的入了殿,边嚷:“皇上,远寒园中的迎春快开了呢。”
    萧惟渊正在服药,见我进来只望向我,眉梢轻轻一挑,眼角稍稍勾出些笑意,如水面上粼粼波光泛开,细碎的温柔,好似手中的是一盏甘甜的蜜糖,叫人甜到心眼中去。
    他一气饮尽盏中的药,往一旁搁了,才道:“这也能高兴成这样,等花开好,我陪你去看便是,春日也近了。”
    我点点头,往一旁坐了,笑道:“是呢,春日转暖对皇上的病大有好处,臣妾很是高兴着。”转眼看到案上一叠奏疏,知道他又在处理政事,佯装了生气:“皇上又趁着臣妾不在偷偷看这些了,原说了要好好养病,全给扔脑后去了。”说罢起身抱了那叠奏疏,扭身出去。
    他却不多说什么,只望着我微微的笑,由得我使性子,我索性不管许多,抱了那折子便出殿往书房而去。
    我脚下走得急,也并未看路,不料在拐角处拌了一下,手上奏疏散了一地,忙俯下身子收拾起来。
    我怕误损了它们,一本一本收了折好放到一旁,转身间却看到一本,上面大片沾了些暗红的血迹。莫非他又咯血了,我心中一紧,忙拾起那本,翻着细看起来。不轻意间,眼角却瞟到几行朱色的小字:着吏部尚书丁崇敬调配官员,依密旨行事,不得有误,心下迟疑一下,终是好奇,便一页一页翻起来。
    那些奏疏仿佛均是上承圣前的密折,不如一般奏疏需经御史大夫处上呈,且全是朱笔御批,密密写的全是各级官员委任之事。我稍稍看了几页,便生出了一腹的狐疑。
    近日时常候在御前,萧惟渊议事也多不避我,听在耳中也约摸知道些,我记得本年官员升迁委派,已全交于了萧惟诺同吏部商议后再面呈圣意,既是这样,那萧惟渊私底下批这样的密折,又是出于怎样的思率呢?难道说,他终还是信不过萧惟诺,暗地里提防着他些,或是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我只摇一摇头,这样的事我不该去想,也想不过来,任是他要怎样,也非我能管,妇人之见尔兆头!生于这帝王家,明争暗夺、相互猜忌的事怎能避得了呢,只是在我心中,终是觉得冷,从心深处隐着的一点,冻得发蓝,轻轻一触,便要碎成齑粉。低低叹出一声,仿佛唇齿之间都凝了冰,再不多看那折,往书房而去。
    春日早来,迅速得如流星飞渡沧海,一眨眼之间便是桃红柳绿,从两仪殿往外看去,处处均是雾霭般的活色生香。我寻思着,不过几月,紫藤便要开了,那可是一年中我最快活的时候,或许算是逃避罢,现实总是残酷,唯有沉溺于梦境的一瞬,方能叫人迷醉成瘾。
    午后无事,见着日头极好,闲着也是发慌,便换了适时衣物自去外面走走。一路经过太液池,池面上已生出些空翠色的浮萍,嫩得如一汪碧水,恬好又生在池中,挨着池旁的太湖石密密排着。远处或有些宫女轻辑小舟而过,在池面划出长长的水迹,如水墨般恬静悠远。
    我想起没叫水镜跟着来看,这样的景色她是定没见过的,却笑一笑,绕开太液池往御花园过来。忽然途经一处小道,印象中依稀有点痕迹,四处看看,才忆起那边是我儿时迷路的紫藤花架所在,一时生出些许感概,逐转了脚步住绿树丛中而去。
    那儿并不远,不过弯过几处,盏茶的时间就到了,我欠身避过树上垂下一弯藤蔓,不料见着那藤架下立着一白衣男子,颀然于满目的青翠之中,那样的翠色鲜活脱跳,如同随时要倾上他的衣角,化做一抹神色中的焯然,人亦如朗日。
    这样的地方本是人迹罕至,不用多看,我也知道是谁,便从容笑道:“王爷好生清闲,政事丢开,竟跑到这里清静来了。”
    他闻声返过头来,神色中有掩不住的诧异,即又琅琅笑开:“诺见过皇嫂,不过偷得半日闲,也让皇嫂撞着了,诺当真是劳碌的命。皇嫂,皇兄龙体可好?”
    听他担到萧惟渊,我不免心中抚过一丝忧心,如今天气渐暖,却不见他的病有丝毫的好转,真是令人焦急,面上却不露一点痕迹,只答道:“皇上很好,刚歇下会。”
    这一句后,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话说,两人均是默然,衬着泥土清涩的芬芳,却显得有种异常的合适,我不忍打破这一切,却听到他迟迟开口:“皇嫂,诺,快要大婚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