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木/吴小雾

第54章


     一个人看喜剧,有趣的事没人分享,本身就是一种悲剧,再好笑的片子也笑不痛快。
    过往行人纷纷侧目,一个小孩儿很坦白地看着这阿姨为什么笑得如此二百五,脚下没留神绊到电线上,刮倒了一根补光灯。虽然砸不着自己,伍月笙还是下意识地往闪了两步,敏捷地站上了一层冰雕的台阶。陆领担心地看着她那双鞋根:“你悠着点儿。”
    伍月笙自负地说:“稳着呢。”
    陆领坏笑:“我怕你给人冰刨露了。”站在下边,向她伸出一只手,“下来。”
    他没戴手套,摊开来的掌心,三条线川字排开,纹路清晰明朗。
    不像她的掌纹,相互纠结着叠加着,裂痕一般细碎而又浅杂,纵横纤陌地布满瘦长的手掌。
    手递过去,被他握住,扶她安全步下滑溜的冰台后,也没有放开。
    因天气冰冷而略微僵硬的小羊皮手套,在他的掌心中,渐渐恢复柔软。
    牵着手走了一段,陆领突然停下,举起她的手看:“你戴手套了,应该你焐着我手。”
    伍月笙也停下来,却是被人手里一串亮晶晶的红果子吸引:“我怎么没见着有卖糖葫芦的?买两串来照相。”
    陆领听见她的嘟囔,嘴上劝她:“你不适合拿糖葫芦照相。”眼睛却四下搜索着。猛然有人从后边飞快地跑过,带起一道凉嗖嗖的风,他下意识地缩缩脖子,低骂:“我靠,你给下大灯行吗……”
    伍月笙则顺着那疯跑者的背影,意外看到彤红一片:“在那边儿了。”
    陆领还在摸着鼻子暗自庆幸,心想这要换了乔喜龙就得挂彩了。冷不防被她拉着跑,脚下直打滑,连连长呼:“驭——”
    伍月笙竟然真的站住了。
    陆领倒是没收势冲到了她前边。
    她将目光快速拉回至他的脸上,说了句:“又不想买了。”
    他纳闷地转头去看就在几步之外的小摊。
    三轮板车上摆了只玻璃柜,里边插满了糖葫芦,三五个小孩兴致勃勃地围在那儿,不断改变主意指点,试图为自己挑选出最完美的那串。一个穿着笔挺的男人也混在其中,微微倾身,隔着透明罩子注视着一串串卖相诱人的零食。这个人的服饰气质与卖糖葫芦的小摊格格不入,但是很奇特,他的眼神极其认真,几乎可以用研究来形容。
    陆领思索了一下,问:“他是不是在琢磨,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伍月笙哧地笑出来:“人家没你这么有怀疑精神。”
    陆领大乐:“你意思是他比我贪吃?”
    第五十章[VIP]
    糖冰棱剔透玲珑,扁扁一片贴在果子后端,晶亮的红果,颗颗圆滚饱满,用竹签穿成串,密密匝匝整整齐齐地插在草把上,形成一个鲜艳的半球形,像京剧里华丽的珠玉凤冠。任谁看了都会不禁侧目,伍月笙对它更是没有抵抗能力,每见必买,而且是挑那种特别长的,拿在手里微微发颤。
    伍月笙是视觉系动物,连吃东西也要漂亮的。
    她其实并不贪吃,只是一见到外型不错的东西,就算不想吃,也会忍不住买下来,总是乱花钱。程元元又觉得这孩子小时候吃了苦,现在有了条件,在经济格外纵容她,导致她根本不懂浪费为何物。后来随着年纪大一点,见的世故多了,才逐渐收敛,但也没完全消除购物狂的潜在因子。李述知道这是应该纠正的,却仍然做不到去指责她。
    同样的行为,别的女孩做是骄奢,换成伍月笙,他却莫名地心疼。
    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会有两套甚至更多衡量是非的标准。
付完钱,接过自己中意的那串糖葫芦,李述忽然想:好像被五月传染了。自嘲地笑着转身,看见手牵手走过来的两个小朋友,他无奈地把找回的零钱又交给了摊主:“再给我拿两串吧。”
    三个大人各持一根糖葫芦,站在路边吃得咔喳做响。伍月笙把上边的糖片嚼光,又慢吞吞地吃了两个形状最好的山楂果,便开始不专心,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李述知道她又吃够了,不等出声,就见已经把自己那串解决掉的陆领,大大方方地向她一摊手:“你吃多了牙疼,给我吧。”
    伍月笙乐不得地打发出手,嘴上却不情不愿地:“也不怕齁死。”
    陆领用竹签子比划着刺她,狠狠瞪眼。
    李述笑着看她:“你们出来多久了?逛累了吧,找地方坐坐?”
    伍月笙说:“吃火锅去吧?”
    陆领一面脸颊鼓鼓地嚼着颗山楂说:“我随便。”
    李述说:“你说了算。这儿变化挺大的,我也不知道该去哪。”
    伍月笙笑了笑:“对哦,你们大城市来的,不熟悉这屯子。”转身前边带路去了。
    李述对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这丫头老是这样,有时候满不在乎地就说一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
    陆领找到知音一般:“对对对,她妈都说谁遇上这人谁倒八辈子血霉,没心没肺,谁对她好都白搭。”他把实在吃不下去的小半串糖葫芦随手一投,扎到路边雪堆上,喃喃骂道:“人说俩人吃一根够了,偏说不够。”
    李述迷样地看着他:“那你呢?”他问:“明知道白搭还对她好。”
陆领擦着沾在嘴角的糖渣:“我没法啊。她不我媳妇儿吗。”
    陆领第一次到立北的时候,程元元带他出来吃东西,来的就是这家渍菜白肉锅。紫铜锅子圆木炭,正宗地道,以致他回去之后还念念不忘。所以伍月笙一进门就打电话让程元元来买单,说陆领总惦记来立北就是冲着这顿饭的。
    程元元推开雅间的门,一眼看见李述,饶是她这种见文工施礼乐遇商纣动干戈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怔怔一下,说:“唉?小木?这么巧……”说完自己听着也话里有话似的,当下恨不得自掌一嘴巴。
    陆领腾出身边的椅子招呼她坐问:“怎么这半天才到,真奔结账来的?”
    李述笑笑:“脱不开身了吧?这又到都出来玩的时候了。”
    程元元脱了大衣:“可不是,这半拉月天天得出去借小姐。我现在精神头也供不上,你说阿淼那不争气的还整早产了。我也不能那么不是人,孩子刚满月,就让人来上班。”
    伍月笙挑她话里的毛病:“那人不早产,挺十足月的肚子,你好意思让人在那乌烟瘴气的地方给你看吧台啊?”
    李述疑惑着:“阿淼是哪个?”
    伍月笙想了想:“她腰上有一大块胎记,后来你在上边给纹了对儿凤凰。”
    这么说李述就有印象了,兀地失笑:“记得以前她就经常怀孕。”
    程元元撇撇嘴:“嗯,那才肥沃呢,撒籽儿就长苗。”
    把陆领笑得直呛,伸胳膊去够餐巾纸又被锅沿儿烫了手,疼得孙猴子一样张嘴哈哈喘气,连连甩手。伍月笙一边骂他,一边叫人拿瓶冰镇矿泉水。这店里横是经常有人挨烫,服务员送来冰水,居然还附加了一支京万红。不过陆领烫得不太严重,药膏也没涂,矿泉水放在桌上,贴着烫红的手背止痛,左手抄起筷子照吃不误。他前两年骑摩托车肇事,当时候右臂骨折打石膏吊了一个多月,痊愈的时候已经成半个左撇子了。伍月笙听了大笑,你打小就这么毛毛愣愣的也好,回头真整个缺胳膊断腿儿啥的,我也不能太落你妈埋怨。
    程元元心里也有类似的庆幸,不过听伍月笙把话说出来,就觉得很不中听了,筷子一并就要抽她。
    陆领拦住丈母娘,好奇地问:“哎七嫂?阿淼以前不是小姐吗?咋还真有人把她娶回家去了?”扭头看看伍月笙:“我以为就埋伏那么冤大头呢。”
    伍月笙点着烟,斜睨他一眼:“你拉倒吧,程淼跟苏亮能比吗,论模样论心眼儿,根本不是一档次的。”一本正经问程元元:“她嫁了个什么玩意儿?残疾人啊?”
    程元元摇摇头,苦笑着叹口气:“她嫁谁啊她?要上外地还说不准能嫁出去,立北就屁大点儿的地方,谁不知道她干啥的啊。你说程淼那不就是浮精神没心眼儿么,她哄不住客人呐,人说咋地就咋地,才一整就怀孕了。这下又怀上了么,去做流产,不到俩小时回来了,跟我这顿嚎,说大夫告诉她了,这回再做,一辈子就要不了孩子了。我说你想要孩子就生下来吧,那咋整?反正也挺可怜的看那出。”
    伍月笙忍不住骂:“她虎逼啊?非整个孩子干啥?”
    李述轻斥:“五月?”
    陆领低头吃着过咸的韭菜花,小声嘟囔:“谁都像你一提要孩子跟要命似的可完了。”
    伍月笙翻翻眼睛,再看看李述和程元元,硬是把话憋了回去。
    程元元一瞅气氛不对,赶紧换话题:“不过人阿淼生那儿子可漂亮了,明天白天有空我领你俩去看看。小木一会儿上哪儿住?要不我跟萍萍说说给你留个门儿?肯定乐意。”
    李述从前就听惯了这种话,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淡笑着说:“我还是回旅店吧,明天要起早走,今天不能熬太晚。下次吧,我来之前打个招呼。”
    程元元大笑:“那我就不跟萍萍说见着你了,要不还得怪我没领她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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