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木/吴小雾

第53章


陆领都来不及骂,就听一个撒气,彻底打不着火了。风吹过来,掀起气势汹汹大烟炮,弥漫了前方的路,众多细小砂粒被卷起,砸在车上,哩哩啦啦,像是稀疏的掌声。
    第四十九章[VIP]
    接到电话,听说女儿女婿回立北了,程元元乐得从吧台里蹦高着出来。结果是带着拖钩,拉了一车服务生去做救援队。
    在北方,雪地里焐车是多么常见的事,就算没经历过,常识总该有吧?这俩手潮的蛮子,就知道一个卯劲轰油门,一个在后边乱刨雪。轮子旋转加速冰雪融化,后轮越陷越深,那车底盘本来就低, 这么一折腾都快托底了,根本动弹不得。硬是靠几个身强力壮的服务生搭手抬出来的。
    程元元披一件棉大衣,颇无奈地抄个手对着事故现场叹气,半天才终于想到一句比较怨天不尤人的话:“唉呀一冬天啊,就这么场大雪,还让你俩赶上了……”
    伍月笙恶狠狠瞪着旁边一户人家:“这家人一天懒得屁股都带不动,门前雪也不知道扫。”
    陆领帮着把车挂好,甩着脏号号两只手转过来:“你不冷啊?不赶紧回去还在这儿骂街。”
    穿过这条胡同就是帝豪了,走过去也只有几分钟路。从公路绕的话,开车也要几分钟,这就是陆领和伍月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原因。因此闹成现在这样,彼此心里明镜地谁也没敢说谁。
    玩了一整天,再加上这么个小意外,两人都精疲力竭地倒头大睡。
    可怜程元元整夜辗转难眠,想像这俩糊涂孩子平时过的日子,一筹莫展。第二天睡醒已经快到中午,鼻子里钻了爆锅的葱香,出来一看两口子正跟餐厅吃饭呢,遂不太满意地说:“也没人说喊我一声。”
    伍月笙嘿嘿笑:“ 这要我是你媳妇儿都得寻思你挑理呢。”
    程元元看看对面的陆领,怪罪地瞪了女儿一眼:“瞎咧咧。”
    伍月笙故意说:“没事儿,我就是话里有话他也听不出来。”
    陆领看着母女俩的眼神:“说我呐?”冲伍月笙皱皱眉:“我妈可没挑你理啊。”
    程元元推伍月笙一下:“ 这样的,挑也是应该的。”
    伍月笙说:“我这样的咋了,没饿着她儿子吧,一天四顿饭调样喂着。你看他是不比头俩月肥了?明显买裤子时候就看出来了,少说得长小两寸。”
    陆领辩道:“那是里边还穿一条厚毛裤呢。”
    伍月笙瞪他:“你别叭叭儿,穿不穿毛裤你腰上也蹿一圈肉出来。”
    程元元笑道:“胖点儿是好事,俺家伍月笙别的不敢说,这些年家里饭菜都是她做的。”
    陆领不服气:“她除了做饭和买衣服,啥啥都可呆了,连着两天下班没找着家门你知道吗?完了整个钥匙还不会用,气得咣咣踹门,给物业都招来了。”
    伍月笙说:“别讲究我,比你强,一个月没到头儿微波炉干爆俩。”
    陆领说:“那也没你厉害!有一天出去逛街,回来晚上吃吃饭突然开始找信用卡,说白天刷完卡人家没给她。后来才想起来她白天根本就没带卡,买衣服还是我掏的钱。”
    伍月笙怒了:“真能挑话说。你还不是陪我找半天才想起来?不是你咋不说说那卡最后在哪找出来的呢?我都挂失了,又从他书里翻出来了。妈的给我信用卡当书签使唤了小逼崽子。”
   “谁让你整那玩意可哪乱放?我知道你用没用的啊?”
   “那你长嘴不会问啊?”
   “我一问你就说我‘长个嘴就知道问’……”
    程元元额头微微渗汗,无力地僵笑着:“行行行了,你俩可别说了。都快愁死我了。”
    吃完饭,把那个无论如何也打不着火的车子拖去修理,师傅里外过了一遍,诊断:“变速箱冲坏了。”摇摇头,“这自动档,没你们这么轰油门的。”
    程元元和陆领一齐看肇事者,意思是听着没有,说你呢。
    伍月笙干咳一声:“这天儿总算冷了,一冬天也不下雪,可给这帮穿貂儿的憋完了。”
    天并不算太冷,不过阴天见不着太阳,再刮点小风,风很刺骨,到了下午天将黑,又簌簌下起雪来。雪越下越大,转眼帝豪门口的路就被埋了。陆领和几个服务生一起扫雪,扫到旁边堆成一堆,拿板锹拍拍砌砌,盖出一座四四方方的烽火台来。几个没活儿的小姐穿着大衣在门口笑着看,萍萍送客人出来,见了他们也笑,进屋跟吧台里娘俩一说,程元元说:“俺儿子就是有才。”
    伍月笙抽着烟直撇嘴:“嗯,你儿子可有才了呢,还搭个台出来,没安排安排谁去坐吗?老凉快儿了。”
    程元元看她那吞云吐雾的样就来气,推她出去:“去领他上哪转转,吃点东西啥的,好容易来一趟你给人打发扫雪去了。”
    伍月笙被推得直趔趄:“ 这么大雪上哪转去?”
    还是被轰出来。
    不远处一群服务生扎堆,其中也有穿着浅色羽绒服的陆领,一圈人不时爆笑,不知道搞什么明堂。伍月笙扔了烟踩灭,走过去看热闹,那半人高的烽火台,上供似的摆了条雪雕的大鱼。几双冻得通红的手正忙着制作鱼鳍,陆领用光秃秃的指甲在鱼身上画鳞。刚落下来的雪太凉,拍不实,他一不小心就给那艺术品变成鱼块儿了,惹得几个半大小伙子叫嚎着扑上来要把他雪葬。再勇猛的小钢炮也奈何不得人肉车轮战,这冰天雪地又稳不住下盘,挣扎不过半分钟就被人前勾后拽给撂倒了。
    这时有人看见伍月笙,立马相互推搡着把陆领扶起来,各自扛着清扫工具一溜烟儿全跑光了。
    陆领笑着掏出被人从衣领塞进去的雪团,帽兜里也全是雪,往上一翻,纷纷扬扬扣下来,头发眉毛都白了,模样狼狈又滑稽。
    伍月笙掏出手套来帮他掸着,嘴上不自觉地埋怨:“你这家伙跟谁都能玩儿疯。”
    他嘿嘿笑,只说今年头回见这么大雪,胡乱拍拍身上:“喊七嫂出来吃火锅去吧。”
    伍月笙说:“晚点儿再吃吧,我领你去大名鼎鼎的街心公园照相留念。”
    早些年物质水平还都很低,也拿不出钱搞精神文明建设,只有街心公园这个地方还有山有水,几乎成了全县居民留影的最佳景点,衍生出一个以街心公园为轴的摄影产业环来。
    说是公园,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园林小品组建。一座假山喷泉,密密的灌木花丛,夹杂几株高大的樟子松。树木之间搁置了长椅和石凳,也只是摆设而已,夏天的时候也很少有人来坐,到冬天更是无人问津,积满灰尘霜雪,看上去有些衰败。不过到了晚上却是别有天地,尤其是冬天的晚上。
    一到上冻,冰灯就亮相了,最早的时候是政府拿钱请人做灯,后来随着附近影楼相馆越来越多,冰灯成了他们在没花没草的冬季招揽客源的主要手段。县里于是将公园周边的地块规划承包给私人搭建冰灯,增加税收的同时也改善市容。又在公园正中间立起一盏六头高压钠灯,据说每个灯泡都足有一千瓦,照得方圆二里地宛如白昼,做为一个小县城,立北没有日新月异的变化,但也在朝着繁荣腐败的方向发展着。
    伍月笙小时候,总是盼着过生日过年,就有由头来照相。也不是多想上相,就是愿意对着镜头假笑,闪光灯一亮,生怕眨眼又肯定会眨眼的感觉,然后等着照片洗出来的心情很复杂,看它跟预料中的有什么区别。至于景致倒不是十分计较,何况这些私人影楼做出来的冰灯,也确实很粗糙,但是不与冰雪大世界对比的话,也还颇具几分气势。
    又赶上是假期,闲逛的人很多,人都多多少少恋群,哪儿热闹往哪儿奔。陆领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太热衷照相,但对伍月笙所说的大名鼎鼎充满向往。步行十多分钟之后,果然看到人山人海,镁光灯缤纷闪现,一派熙攘。现在很多人都自己家买了数码相机,跑来偷景。之所以说是偷,因为园景是公家的,冰景却是个人的。常常见到这边的鬼鬼祟祟摆好普士,对面忽然白光惊曝,跟着便迅速消失了。一旦被冰灯主人抓到,要交取景费的。
    转一圈下来看了不少偷拍被抓的,陆领乐得不行:“你们家这儿的人怎么都这么爱照相啊?这灯也不咋好看啊。”
    伍月笙维护家乡名誉:“照出来的还行……”身边一匹冰雕的大马,两个小孩子正被大人抱着骑上去照相。她忽然笑着问:“你见过骆驼吗六零?”
    陆领愣了一下才知道她不是说乔喜龙:“见过啊,动物园么。”
    伍月笙笑笑:“有一次我和李述在街心公园看见一个骆驼趴在地上,身上披的五颜六色那种鞍子。我说肯定是假的。李述也说是假的,真的哪能那么花哨。结果刚说完,那骆驼站起来了,脑袋伸到花坛里吃草,一边嚼一边斜愣眼睛看,那眼神好像说‘你们才他妈假的呢’。把我们俩乐坏了。”
    越想越乐得直不起腰来,那骆驼的模样真是太吊了,就跟能听懂人说话似的。       
    陆领本来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笑,但是伍月笙笑得那么大声,他也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果然喜剧是要两个人才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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