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兽葡萄镜

第2章


  贺兰铃铃年方十八,对这门婚事倒无可无不可,反正武人在她心中就像哥哥们那般样子,自忖可以相处得来。况且她自少容貌出挑,伯父兄长疼惜若掌上明珠,丈夫好色,她正投其所好,她就不信自己没本事将丈夫管得贴贴服服。
  春节过后,泾州那边抬来好几十箱聘礼,喜事原本顺顺利利,却在此时生变:贺兰铃铃的白晰的脸上,不知怎的长出两团肉瘤,颗颗均如黄豆大小,连绵成团,刺之有红水渗出,消了又长,长了又消,药石罔效。近月,本来淡红色的肉瘤渐渐变得如成熟葡萄般的紫红色,凸出面颊成寸之大。贺兰铃铃向来以美貌自矜,如今遭此大变,日日以泪洗面,摔遍家中的铜镜泄愤,让兄长们既心疼又着急,前日她狂怒难抑,拿起小刀,就说要自己割掉脸上的肉瘤,贺兰家几个大男人好不容易制服她一个小女子,点了她的晕麻穴让她睡下,才能得暂时安宁。
  一个好端端的美貌少女,得此怪病,柳飞卿亦觉得惋惜,帮着提了几个名医,贺兰铎皆摇摇头,表示无用。
  站了一早上的班,贺兰铎实也饿甚,伸手撕了半张胡饼,沾上肉汁「啧啧」咬了起来,边嚼边道:「那个户部的卢侍郎,先前不是请了个道士治好他家闺女的疯病吗?我猜铃铃会不会也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但那臭道士索钱实在太凶,啧,狗眼看人低,改明儿我和兄弟们把他绑过来看看再说!」
  柳飞卿险些给他的话呛着,贺兰铎说的贪财臭道士想必是木真子无疑,但他骂人家狗眼,又要这双狗眼看看妹妹病况如何,果然是病急乱投医。
  「想不到贺兰兄消息如此灵通。」
  「那当然,我是混宫城的,六部什么消息打听不着?」贺兰铎哼哼道,十指交叉,喀喀作响,一副准备动手的样子。
  木真子是何本领,柳飞卿心中有数,贺兰铃铃的病来得没头没尾,木真子未必有办法医治,他怕贺兰铎当真纠众抓人,连忙道:「但卢家小姐患的似是离魂症,与令妹之疾不可同日而语,府上近日可有何不寻常处?」
  贺兰铎扔下手中吃剩的胡饼,左脚翘了起来,皱眉道:「铃铃成天闹得我们心烦,也没留意家里什么不寻常。但听说泾原那边得到风声,派了几个媒婆过来看,暂时被大伯母挡下,但她现在这样子,我们兄弟几个怎舍得让她嫁出去?」
  「唉!」柳飞卿长叹一声,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就是那庸人无疑,「既然事有蹊跷,若贺兰兄不介意,不如先往府上再论,可好?」
  第 2 章
  对贺兰铎来说,柳飞卿答应帮忙,当然好之又好,于是两人小酌几杯,带着微醺酒意,来到贺兰铎位于安兴坊的宅中。武将之家,没什么拜帖投剌的规矩,既有贺兰铎带路,柳飞卿两手空空赧然上门,依然换来热情的招待,只不过内室不时传来的哭叫声和摔瓶丢碗的噪音,让两人都有些尴尬。
  「看来铃铃睡醒了……」
  贺兰铎仰天打个哈哈,递了杯解酒茶与柳飞卿,柳飞卿点头接过,十分斯文的啜了一口,让暖暖的茶香慢慢化入胃中。
  贺兰铎也捧着解酒茶坐下,鬼鬼祟祟的靠近柳飞卿,低声问道:「柳大郎君,你看了这么些时候,有没有看出我家什么『脏东西』?」
  听闻柳飞卿一双灵眼能见鬼通神,适才贺兰铎故意带他在自家逛了好大一圈,就连小妹闺房外也去了──当然是轻手轻脚,不敢唐突佳人。
  柳飞卿长吁一口气,放下茶杯,好半晌才开口道:「没有。」
  贺兰铎十分不给颜面的「啧」了一声,坐回自己的蒲团上,柳飞卿正想他离自己远些,便问道:「敢问令妹发病之前,可有去过什么地方、或是吃过什么食物、接触过什么人?」
  根据卢家小姐希宁的经历,这类突如其来的疑难杂症大抵不脱以上三个原因,找出源由,才能对症下药。
  贺兰铎偏头想了半天,他常常没日没夜地在宫城轮值,对家中琐事不甚了了,虽然十分关心妹妹,但还真不知道妹妹发病前有什么特异举动。
  「我不知道……」贺兰铎难为情的挠了挠头,看来颇为自责,「不过可以问我大伯娘,铃铃和她很要好,就和亲生母女一样。」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贺兰铎告罪一声,随即起身找他伯母去了。话说贺兰家当家的是二伯贺兰磬,主母却是长嫂于氏,只因贺兰磬之妻早死,贺兰镛、贺兰铎、贺兰铃铃的亲生母亲,得知丈夫阵亡的噩耗,生下女儿不久便匆匆改嫁,连她亲生儿女都没有她的消息。于氏十分同情这连父亲都没见过一面的小女娃,从小疼她更甚于亲生儿子,要说贺兰铃铃的娇纵性子,一半是九个哥哥宠出来的,另一半就是于氏之功。
  这些家庭秘辛,贺兰铎随口便告知柳飞卿,看来的确真心把他当朋友。柳飞卿环目四顾,只见墙上一口黑黝黝的连鞘宝刀,角落瓷瓶插着几枝半谢不谢的鸡冠花,别无多余点缀,作风简洁利落如同其主人家。
  柳飞卿捏着手臂软绵绵的肌肉,正掂量着自己是否拿得动那口宝刀挥舞,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让他只好收拾心底的怪念头,敛容端坐。
  贺兰铎小心翼翼的推开木门,柳飞卿起身准备行礼,来人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好,贺兰家主母于氏随后进来,也是轻手轻脚的。
  「小声点,铃铃刚睡。」
  贺兰铎轻声道,柳飞卿撇撇嘴角,点头表示明白,要给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是谁吵着他刚出生的小女儿睡觉。
  于氏双手在蔽膝擦了擦,也跟着坐下。她约莫五十多岁年纪,鬓边微白,五官隐约看得出少时的英姿飒爽。然她一口气尚未喘定,随手马上倒了杯茶牛饮入腹,想必适才费了不少唇舌才哄得侄女安睡。
  「铃铃起床有吃东西吗?」
  贺兰铎关心问道,于氏没闲搭理,连喝了三杯茶润喉,方开口:「当然吃了,若不是我她喝的粥里掺了点蒙汗药,她会睡得这么安稳?」
  「蒙──汗药?」贺兰铎先是提高声调,随即骤降而下,成了怒吼的气音骂道:「大伯娘妳怎么可以给铃铃吃蒙汗药?」
  于氏「啪」一下将茶杯倒扣于几,溅出几滴茶水,脸色同样难看,回嘴道:「不然怎地?铃铃成日抱着镜子哭,任她这样哭下去,不是眼睛哭瞎、就是嗓子哭哑。你哥们前天不也点了什么穴让她睡了两天两夜,昨晚起床还闹着腰疼呢?」
  眼见于氏滔滔苦水一发不可收拾,这回连柳飞卿都懂得在唇间比出「嘘」的手势,于氏翻个白眼,双手交胸,索性相应不理。贺兰铎自知理亏,摸摸鼻子,只好给他大伯母斟茶赔罪,于氏气了半刻,方拿起茶杯喝了。
  喝完茶,三人一时大眼瞪小眼。柳飞卿佯咳几声,示意贺兰铎好歹也给当家主母介绍介绍他这生客,无奈贺兰铎自顾挂虑小妹难缠的怪病,一时有如泥塑木偶般动也不动。
  「哎,真对不住,我们家向来没什么规矩,最近事情又多……难得老十有您这位斯文朋友上门,让您笑话了。」
  大概是察觉到柳飞卿有些坐立难安,于氏总算换上较为平和亲切的口吻,柳飞卿照足晚辈规矩行礼问候后,贺兰铎才猛然记得替两人引介。
  听闻侄儿此言,于氏倏地起身,又惊又急的道:「原来柳大郎君还是新登科的进士?老十也是的,进门就只记得吵吵闹闹,冷待了客人。」她匆匆出去,转眼捧了个红漆托盘进来,上头瓜子、核桃、奶酪干各色零食一应俱全,又热了一壶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头顶着个「进士」招牌,果然横行无阻,到哪里都有面子。柳飞卿口里谦让,手边老实不客气的挑了个奶酪干,重复一遍他了无新意的问题。
  「夫人,敢问令侄女发病之前,可有去过什么地方、或是吃过什么食物、接触过什么人?」
  知道柳飞卿的身份来意之后,于氏也不多隐瞒,仔细回想,接着一五一十的娓娓道出。柳飞卿留心听着,总听不出个所以然,贺兰铃铃天生丽质,除了小时候出过痘疹,成人后,什么痤疮、雀斑均与她白嫩的肌肤绝缘,两团血瘤就如凭空冒出来似的,一无征兆……
  「欸,大伯娘妳再想清楚点,铃铃真没碰过什么脏东西?」
  贺兰铎还不死心,于氏被他问烦了,正欲反唇相讥,柳飞卿赶紧出面打圆场:「我说伯母、贺兰兄弟,从前的事先不提,如今总该收好府上的铜镜、水盆之类的物事,免得让小姐触景伤情,心情若郁结,病怎么好得起来?」
  记得小时候他兄弟俩出水痘,娘亲不仅不让搔抓,更不让他们照镜,轮流关上个把月后,水痘脱痂,不又是白白胖胖的小子两个?贺兰家怎想不到这层道理?
  贺兰铎和于氏何尝不知?还是前者先开腔道:「唉,家里镜啊盆的,除了没破的以外,能收的早就收了起来,但现在铃铃照的那面镜是御赐宝镜啊!不仅送不得人,还要挂出来以昭日月天地,铃铃怎会寻不着?反正她自小常和二伯讨那面镜子玩,总舍不得摔,那镜也不是没破过……」
  「呸呸!」于氏啐了几声,打断贺兰铎的胡言乱语,「皇上赐的传家宝贝,你别乱说浑话。」
  贺兰铎醒觉失言,伸手象征地掌嘴三下,朝柳飞卿摆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闻言,柳飞卿心中一动,拱手作揖,毕恭毕敬的朝于氏道:「夫人,可否借此御镜让柳某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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