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兽葡萄镜

第6章


  「流了好多血啊!」
  人群中一个小姑娘不忍道,那父亲听了,却也收起大刀,笑道:「既然小娘子开口,小人也不好再打孩子献世……小鬼,还不快谢谢人家替你求情!」
  那孩子听了,连忙三五步跳到那姑娘跟前,涎着笑脸道:「谢谢姊姊!」
  小姑娘听了,脸先红了一半,赶紧伸手入怀,掏了两个铜钱给他。
  那孩子泼猴似的跳了回去,那父亲摸摸他的头,又道:「自家孩儿,打归打,骂归骂,打骂完还是心疼的──下次还敢不敢不听爹的话?」
  那孩子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那父亲便点点头,从囊中取出几块清香扑鼻的膏药,向众人展示道:「不瞒各位,小的胆敢下此重手,让我孩儿受此皮肉之痛,实因为小人家传秘方灵验,敷上此药,等闲刀伤,立即便能痊愈!」
  「那还不敷上看看!」
  人群中有人喊道,柳飞卿看到这里却失了兴致,只因这是最常见的药功法门,连他未听过房千秋所言前便知道,那父亲刀上沾的不是清水,是貌似清水的碱水,而碱水一旦碰上姜黄粉,水色便呈鲜红,那孩子的肤色黝黑,手臂即便早涂上姜黄粉,众人也难觉察,所以刀锋不须入肉,就能作出血流不止的样子,那孩子摀住伤口,一方面为了掩饰,一方面掌心可能有更多姜黄粉,所以越是摀住伤口,「血」流的越是凄惨。
  眼看父亲装模作样的替孩子贴上膏药,念了几句咒,孩子哇哇叫了两声,揭开膏药,擦去「血迹」,伤口顿时愈合如初,手臂又能灵活无比的转动。观众稀稀落落响起掌声,有人半信半疑的买了几片膏药,一边嗅闻,一边等着这对父子还有什么法宝,柳飞卿则是等着房千秋有何进一步指示。
  「多谢!多谢各位指教!」
  那父亲再度向众人抱拳为礼,那小孩收好赏钱,便去拖出适才自己靠着睡觉的铁匣,来到爹爹面前,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小人适才推销的,乃是家居必备的刀伤灵药,火伤、风湿同样一帖见效。但有人问我,这膏药虽灵验,治小伤小痛可以,碰到陈年跌打损伤、致命内伤,还不束手无策?小人苦思良久,好不容易求得一个百年秘方,结合家传古方,精心研制出三服翠玉断续膏,举凡筋骨接续、断肢,无不见效,唯此一家,仅此三服,错过难再得啊!」
  「这么神奇?我不信!」
  那父亲说得神乎其神,嗓门又大,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父亲边说边打开大铁匣,先珍而重之的取出一绿檀盒摆在正中桌上,看来就是他口中的「翠玉断续膏」;然后搬出一副刀闸,拉开,让自家孩儿躺了上去。
  戏肉总算来了,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柳飞卿亦聚精会神,隔空研究刀闸究竟有何机关?那刀是否真会砍在那孩儿的头上?
  那小孩闭起双眼,处变不惊,一副对父亲信心十足的模样;那父亲沿着人群走了一圈,眸中精光突闪,哈哈笑道:「京都长安能人辈出,小人却也不甘被小觑,得显些真本领才成。孩儿,你可得要当心啊!」
  那孩子的眼皮微微颤动,显然是听了父亲的话,心中真起了惧意。这时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同一方向,柳飞卿随之望去,一股金铜色的光芒首先映入眼帘,然后才看出那是一头及肩长发,波浪略卷,随意披散在肩上。
  铜金发色,深目碧眼,高鼻方面──那原来是个胡人,只见他下颔短须疏落,一身窄袖绿镶边麻布袍,腰系扭花和阗玉银丝腰带,手握一颗径寸大小的灵蛇珠,面上微笑若有似无,隐约朝柳飞卿点头致意。
  柳飞卿一愕,随即将这胡人与房千秋的形象联系在一起。果然那胡人看了柳飞卿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回场中,后者耳边随即传来话声:「柳君,鄙人现以腹语术与你说话,你装作不认识我便得。」
  柳飞卿赶紧回首,但目光仍不住斜睨打量另一边的房千秋:他麻布袍下的躯干四肢,与其说「瘦骨嶙峋」,不如说更像天竺的苦行僧,手脚青筋浮突,比寻常汉人宽上些许的肩胛骨,现出深壑处处,整个人有若一尊铜筋铁骨的雕像,敲之宛然有声,不愧房星之名。
  他那身栗特人的招牌白衣实在过于显眼,锋头直盖过卖艺父子。场中不少观众则将目光放在他掌中的隋侯珠,既羡且妒的猜测这宝物的价值。
  第 5 章
  那父亲走至刀架前,搁下原本的大刀,改取了一把既薄且长的利刃,他这回不用水洗,改取一条平平无奇的抹布拭去灰尘,手腕一抖,刀刃迎光闪出刺眼锋芒,旁观有人叫了声好,那父亲也不在意,解开辫绳,反手朝自己颈项砍去。
  「此刃锋利无匹,乃小人家传宝物,请各位看仔细了!」
  那父亲出刀既快且狠,一干观众倒抽一口冷气,还没反应过来,薄刃几回抖颤迎向发稍,顿时漫天断截毫发飞舞,堪称吹毛利刃。
  四周响起热烈掌声,那铁匣里的小孩却更怕了,柳飞卿见他脸色苍白、汗毛倒耸,模样不似作伪,大概猜得出他父亲以为房千秋是踩场的同行,不甘耍药法示弱,遂决定放手一搏,尽展真本领。
  那父亲横刀在前,呼气吹去刃上几缕毛发,便收刀回身,照例详细检查铁匣的机关,向观众表示无作假处,随后阖上铁匣上盖,将自家孩儿牢牢固定了,等待利刃加身。
  众人屏气凝神,连柳飞卿也不例外,而房千秋嘴角噙着微笑,总是一副气定神闲貌,似乎什么都吓不倒他。
  那父亲躬身给铁匣闩上大锁,取块黑布,层层迭迭缠上孩子的双眼,绑了个死结在匣边,孩子仅余首领裸露。
  那孩子也算硬气,紧张难免,但一声不吭。准备就绪后,父亲拍拍儿子的肩,儿子轻轻「嗯」了一声响应,表演正式开始。
  铁匣有道凹槽,正在小孩的颈项之旁,宽度仅容一指,观众大都看出待会那利刃就要从此截下,虽说知道小孩不可能丢命,仍不禁替他紧张起来。
  几个胆小的毛孩子用手掩脸,指缝却透出好奇的目光。柳飞卿看看那父亲,又看看房千秋,心想若无他现身刺激,恐怕前者卖的还是真假刀锋,加以猪血暗袋制造惊悚效果的机关幻术。
  那孩子隐约喘着气,隔着厚厚黑布的眼里,想必藏着恐惧;那父亲手举利刃,专心一意凝视锋锐,口里喃喃有词,猛地以肘带腕,利刃随之削起一片疾风,往自家孩儿的脖子斩去。
  「砍了!砍了!真砍下去了!」
  离铁匣最近的一人叫道,刚才赏钱的小姑娘忍不住「啊」了一声,别过头去,那孩儿反而无声无息的,任凭赭红鲜血随刀溅落一地,再沿着凹槽潺潺流下,渗入尘土之中。
  薄刃分寸不差地勘入铁匣凹槽,那孩子的头颅貌似一刀与身躯分家,却因铁匣承托之故,头颅未有掉落。那父亲睁开双眼,先看看孩儿更为惨白的脸色,接着朝观众拱手道:「各位看清楚了!此术自小人行走江湖以来,未有匹敌,各位若欲一观小人以『灵符』续头的妙法,请赐钱以活我儿!」
  此时围观人墙数不胜数,闹哄哄的很是热闹,后面虽看不清前面作些什么,也跟着拍手叫好。眼见赏钱从四面八方投来,柳飞卿未能免俗的捐了几串铜钱,为其增添声势。
  「多谢!多谢各位捧场!现在请看小人『续头灵符』之神效!」
  那父亲一边拜谢,一边寻了一张画满不知名符咒的黄巾,抽出染血刀刃,解开锁头,把黄巾铺在铁匣之上,不住念念祷告。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三公三官,速速归降如律令──」
  那父亲举起剑指比画,众人大气不敢透一口,直到剑指指到孩子颈项处,才闻他大喝一声:「疾!」
  黄巾纹丝不动,那孩儿脸色依然苍白,颈边血流倒是止了,红褐色的凝结了一片在铁匣沟槽附近,分外怵目惊心。
  眼见那孩儿没动静,众人以为他故弄玄虚,径自叫喊起哄;柳飞卿眼尖,看出那父亲背脊肌肉一动,这事分明出乎其意料之外。
  「疾!」
  那父亲剑指再比,接着一手掀开黄巾,自家孩儿无预期中的一跃而起,朝众人绷跳翻滚答谢,前颈反显一片血肉模糊,像真被一刀砍成两段。
  过了半晌,那孩子依旧动也不动,于是不止那父亲急了,围观的男女老少也急了,此起彼落叫道:「还夸说未有匹敌呢,怎么一演便不灵光?」
  「那小儿该不会失手给他爹斩死了吧?」
  「好恐怖啊!我不要看了……」
  面对指摘,那父亲不言不语,一脸肃穆,重将黄巾披回孩儿前颈,朝围观者拱手为礼,沈声道;「小人初到长安宝地,未有参拜,致此末术不行,还望高人见小儿年幼,高抬贵手,小人当奉之为师。」目光直射沉默多时的房千秋。
  房千秋这高瘦的白袍栗特胡人再度成为众目焦点,柳飞卿也不禁怀疑起他,若他真恃艺显技,对此小儿下重手,就太过份了。
  「不是我。」房千秋久违的话音悠悠飘来。
  不是他?那是谁?柳飞卿一怔,那父亲还是死瞪着他不放,房千秋握着掌中的灵蛇珠,闭上眼,索性不闻不问;那父亲见状甚是恼怒,冷哼一声,道:「若在场有晓事的执意斗法,小人定当奉陪,但一命换一命,莫怪小人不预早提醒!」
  众人听得悚然,不远处一阵喧哗,原来巡吏不知从何闻得这里出了命案,三三两两急忙赶至,正排开人墙准备揪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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