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灵系列(之二)

  芮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宾原握著她的手，坐在她身边替她扇风。
  围绕在她身边的，还有宾玲和她的父母。
  裴封远远站在客厅的一角，她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芮绿的目光慢慢移向门口。
  那里的大片血渍已经被洗刷干净，芮欢的尸体也看不见了。
  仿若之前发生的景像，都是芮绿的幻觉。但芮绿此刻很明白，那景像绝不是幻觉。
  “小……小欢呢？”芮绿看著宾原，艰涩的开口。
  宾原别过眼，沈默了片刻之後道：“妈妈已经替小欢擦身换衣，目前停灵在小欢的房间。”
  “让我去看看她！我要去看看她！”芮绿落泪，从沙发上站起来，跌跌撞撞朝芮欢的房间跑去。
  宾原宾玲，她的父母以及裴封，连忙跟在她身後，和她一起进入芮欢的房间。
  芮欢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换了一袭白色的珠光长裙，脖子上系著条白色的绸帕，遮住了那道狰狞伤口。
  很明显，家人替她整理过了遗容。她原本睁开的眼睛已经合上，脸上化过妆，看上去像是正在沈睡。
  芮绿跪在地上，握住芮欢的一只手，低头哀哀哭出声。
  明明就在昨天，此刻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芮欢，还笑著对她说，大家要永远在一起。
  谁想到毫无预兆，就成永别。
  宾原走到芮绿身後蹲下，搂住她的肩膀，默默给她安慰。
  “你，是叫裴封吧。”芮绿的母亲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望向站在一旁的裴封，“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不宜再留宿外人……现在天也亮了，就请你离开吧。”
  裴封微微皱起眉头。
  明明小女儿已经死去，但这位母亲的目光里却没有惊惶，甚至看不到半点真正的哀伤。
  反而透著种咄咄逼人的犀利感觉。
  裴封沈默片刻之後，开口道：“我现在离开，不是很奇怪吗？”
  “这话怎麽说？”芮绿的父亲望向他。
  “我借宿的当天晚上，你们家里就有人死了。”裴封顿了一顿，加重语气，“按理说，我是最有杀人嫌疑的。这时候不怀疑我，甚至让我尽快离开，不是很奇怪吗？”
  芮绿听到裴封这麽说，蓦地抬起头，止住了哭泣，唇瓣微微张开，惊讶的望向裴封。
  “还有。”裴封注意到芮绿的目光，接著往下道，“你们处理这件事的方法，也很奇怪。按照常理，发生了这件事之後，应该保护现场，第一时间报案。而你们，将现场的一切痕迹清理打扫干净，也没有任何报案举措……简直太奇怪了。”
  面对裴封的质问，宾原的脸色变了变，放开芮绿的肩膀，站起身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不！”芮绿忽然站起身，走到裴封身旁，再转身面对自己的丈夫，“裴封说的很对……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看著宾原，美丽的眼睛通红，光洁额头上细细的青筋都鼓了出来，双拳紧攥。
  的确，裴封提醒了她哀痛之外的事情。
  芮欢死了，而家里人的举动和反应正如裴封所说，处处透著奇怪。
  宾原看著对面的妻子，深深吸了口气，无奈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整理了小欢的遗体，是想让她尽快入土为安，她那样实在是太可怜了……至於没有报警，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凌晨我们这附近的矿山发生大规模崩坍，交通和电话通讯都已经中断。”
  说完，宾原拿起遥控器，打开了芮欢房间里的电视。
  电视从暗到明之後，新闻台出现头戴安全帽，正站在崩坍山体面前解说的记者──
  “凌晨三点四十七，本市矿山发生大规模崩坍，目前正在尽全力清理现场，抢救被山体掩埋的矿工……”
  凌晨三点四十七，应该正是芮绿发现芮欢尸体前後。
  宾原继续解释道：“不过你放心，我们家的用电，向来是用发电机；电视接收信号，用的是电视锅；用水则采用的是引入地下水，储存食物也算丰富，所以生活方面不会受到影响。”
  宾原的解释听起来似乎无懈可击，芮绿沈默了片刻之後，望向宾原：“宾原……对不起。”
  是的，再怎麽样，她也不应该怀疑她的家人。
  宾原笑笑，未置可否。
  “既然事情是这样，现在让我这个外人走，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吧。”裴封听完宾原的解释，不动声色，“山体崩坍，道路和通讯全部中断……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救援，如果我离开这里，想必只有一死了。”
  “是的，裴封，你当然不能离开！”芮绿听裴封这麽说，急切的回答之後，目光扫过宾原和她的父母。
  在芮绿的目光之下，芮绿的父母和宾原都点了点头。
  芮绿终於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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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绿抱著宾玲坐在房间里，守著芮欢的尸体。
  四下里几乎一片沈寂，就连平时活泼吵闹的宾玲，也似乎感觉到了沈重肃穆的气氛，窝在芮绿怀里不太说话。
  只听到窗外传来锯木板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非常有节奏，那是宾原和裴封一起在为芮欢钉棺材。
  现在天气又潮又热，尸体不能久放，所以一家人在商议之後，打算让芮欢今天就落葬。
  这个时候，芮绿的心绪慢慢沈静下来，开始能够思考一些事情。
  首先是芮欢的死，的确非常突然，非常诡异。
  事情在裴封借宿之後发生，正如裴封所说，现在所有的疑点，都落在裴封身上。
  然而正因为这样，芮绿觉得不可能是裴封做的。裴封没有动机，亦没有理由杀死芮欢，这件事对他半点好处也没有。
  再说，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她觉得裴封既温和又包容，绝对不是丧心病狂的人。
  至於她其余的家人……就更加没有可能。
  芮绿觉得头有些痛，无法继续再往下想，微微低头，用手指抵住了额角。
  ……
  三个多小时之後，裴封在宾原的帮助下，锯好了棺材所需的所有木板，并且开始拼装。
  裴封拼装的方法很特别，并没有用到半个铁钉，而是纯粹利用锯木时留出的凸凹，将板与板之间进行紧密咬合。
  很快，一个造型非常优美的白木棺材，就出现在裴封和宾原面前。
  “剩下的，就是将表面打磨光滑，以及上漆了。”裴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望向宾原。
  “没想到你的木工手艺这麽厉害。”宾原看著面前的棺材，“严丝合缝，构造古朴精巧……我们这里的工具有限，实在是难为你了。”
  “因为以前在木匠作坊打过工，只要做过的东西，大概尺寸都在心里了。”裴封笑笑，“听你这麽说，倒像是懂行的。”
  宾原愣了片刻之後，道：“哪里，只不过略有所知。”
  裴封却继续道：“现在像你这样万事精通的人，可不多了，又何必刻意隐瞒自己的优点呢？” 
  “你到底想说什麽？”宾原沈下了脸，直直望著裴封。
  “我在说什麽，你应该很清楚吧。”裴封微笑，丝毫不逃避宾原的目光，“身为一家之主，维系著这整个家庭的一切，不知道你有没有觉得辛苦的时候呢？”
  “……你！”宾原的神情先是惊愕，继而愤怒，但他素来修养良好，很快压下了自己的情绪，“这不关你的事。”
  裴封无视宾原的情绪变化，淡淡道：“我既然在这里，就意味著这里的事情，已经和我脱不了干系。”
  宾原怒极反笑：“哈哈，可笑……那麽，你想在这里做些什麽呢？”
  裴封回答：“我只是，想还原真实。”
  “……那你就试试看好了。”
  宾原说完之後转身，找出两张砂纸，递给裴封一张。
  裴封接过砂纸，不再多说什麽，和宾原一起开始打磨棺材的表面。
  就这样，两人之间再无言语，直至整具棺材打磨大约完成一半的时候，宾原忽然抬头，望向裴封，开口道：“对我而言，真实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芮绿一定要得到幸福。”
  裴封听完这话，只觉一震，抬眼望向宾原。
  宾原此刻却垂下眼帘，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手中的打磨工作。
蜃幻（三）
  後院草地上，停放著刚制作完成不久的白色棺材。
  棺材的表面涂著清漆，在阳光下闪耀著非常美丽的、白琥珀般的光泽。
  芮绿和母亲一起，将芮欢用过的被褥铺进棺材底部。宾原抱著芮欢的尸体，将她轻轻放入棺内。
  芮绿站在棺材旁，低头看著芮欢沈睡般的面容，看得怔怔的出了神。
  “小绿。”还是旁边看不下去的父亲咳嗽了一声，“让宾原他们封棺，让小欢入土为安吧。”
  芮绿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回答道：“等一等。”
  说完之後，她牵起裙角，跑到不远处，在草坪上摘下一朵小小的雏菊，才又返回。
  “小欢，安息。”芮绿将手中的雏菊插在芮欢鬓边，双手交握於胸前祈祷，轻轻啜泣著。
  等她做完这一切之後，宾原和裴封将棺盖与棺身合拢，用木楔封死，再抬起棺材，将其放入早就挖好的土坑内，开始填土。
  很快，草地上就多出一个不大的坟包。
  宾原拿著用白漆涂了表层的木制十字架，将它竖立在坟包前。